第三十一章:太皇太後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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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呀呀,真是沒有想到啊。你這種出身,這種相貌的女子,竟然也能封為貴人,與我平起平坐。你配麽?”鍾粹宮外,婉貴人截住了回宮路上的祺貴人,諷刺道。

    “是啊姐姐,你瞧瞧祺貴人那一臉奴才的樣子,居然也配住在這紫禁城裏。”玫常在在一旁應和道。

    “婉貴人,你與我位份相同,說什麽也便隨你去了。可是你,小小常在,可把我放在眼裏?”祺貴人質問著玫常在。

    “玫常在不過是實話實說。論相貌論門第,你哪點比得上我?”

    “正所謂英雄不問出處。宮中日子還長,我們走著瞧吧!不過我也要奉勸婉貴人一句話,鋒芒太露,無疑是自掘墳墓。在這宮裏如果與人處處樹敵,那必將陷入萬劫不複之地!”

    “你竟敢詛咒我!”婉貴人說著,便又要揚起手來打祺貴人。卻被祺貴人抬手按住了手腕。“想要教訓我?等你熬到嬪位再說吧。”

    “玫常在,快點幫我,教訓這個賤婢!”婉貴人的手被按得生疼,叫了起來。

    “麗嬪娘娘到!”此時,麗嬪身旁的貼身太監一聲高喊,隻見麗嬪的儀仗緩緩走來。作為在宮中地位僅次於皇後的女人,作為宮中最受寵愛的女人,麗嬪的陣仗早就逾越了嬪位的製式。

    尋常的妃嬪隻可配備六名宮女,四名太監。可是眼下麗嬪身後緊跟著的八個宮女,完全是一副妃位的待遇。然而,清廷冊封是十分講究規矩的。未侍寢的小主不可晉封,而妃位以上,必須是誕育子嗣或是資曆很老的人才能勝任。所以奕詝雖然給了麗嬪妃位的待遇,可位份終究也隻能是嬪位。

    “奴才給麗嬪娘娘請安。”

    麗嬪並沒有讓她們起來,徑直走過幾個小主隨身的奴才,站到了祺貴人麵前。

    “春暖花開,這紫禁城裏飛來了不少麻雀,唧唧喳喳的惹人煩。把這大好的景致都破壞了。”

    “奴才失儀,還望娘娘恕罪。”祺貴人說。

    “起來吧。本宮又沒怪你。”麗嬪說著,又走向婉貴人道“婉貴人覺得本宮所言甚否?”

    “娘娘金口玉言,說什麽便也是對的。就好比送給奴才的那把扇子一樣。娘娘說是貞烈之詞,那便隻是貞烈之詞。”婉貴人說著,眼皮也不抬的品了麗嬪一眼。

    “哦?婉貴人似乎看起來很不服氣啊?站起來,讓本宮好好瞧瞧你那張臉。本宮送你麵扇,就是想要告誡你,在宮中要遵守女德女戒。你若認為本宮蓄意陷你於不仁不義,那便是衝撞本宮,以下犯上,你好大的膽子!要知道,你不過是個貴人,在本宮麵前,本宮是主子,你是奴才。本宮說一便是一,說二遍是二。明白嗎?本宮今日心情好,隻是訓誡你一二。若是來日見到本宮還是如此不知輕重,必定重罰!”

    玫常在不住的磕頭。可怎料婉貴人卻突然站了起來,朝著麗嬪大聲說道“你不過是個嬪位,隻比我高那麽一級,你張狂些什麽?訓誡宮嬪?麗嬪娘娘好大的口氣!且不說中宮尚有皇後娘娘,太皇太後和兩宮皇貴太妃也在。這宮裏什麽時候輪到麗嬪娘娘當家做主了?豈非天大的笑話!今日你以麵扇為陷阱扳我一局,我認了。可你現在還對我不依不饒的。你到底想怎樣!”

    “混賬東西,竟然如此與本宮說話。來人呐,給本宮掌嘴!”麗嬪說著,便喚來身邊的兩個小太監,駕住了婉貴人,而她的掌事宮女,挽起了袖口,朝著婉貴人走去。

    “麗嬪娘娘開恩,麗嬪娘娘開恩呐。婉貴人是無心之失。她初入宮禁什麽也不懂。不是有意衝撞娘娘的!”玫常在嚇得趕忙跪地求饒,說著說著,竟語無倫次起來。而婉貴人卻一副寧死不起的模樣,倔強的瞅著藍天。

    “麗嬪娘娘吉祥。”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待仔細一看,是欣貴人。

    “起來吧。”

    “娘娘是要責罰婉貴人嗎?”

    “是又如何?本宮勸你不要趟這趟渾水,否則休怪本宮對你也不客氣!”麗嬪說著,推了欣貴人一把,又跟掌事宮女使了個眼色。宮女心領神會,一個巴掌下去,隻聽一聲清脆的聲響。

    “啊!”婉貴人叫到“你竟然真的打我!”

    “麗嬪娘娘!”欣貴人說著,趕忙上前拉開了抽打婉貴人的宮女。“娘娘可否聽奴才一言。事後再打婉貴人不遲!”

    “你有話就快說。不要妨礙本宮訓誡宮嬪!”

    欣貴人轉過身來,行了個禮,說“麗嬪娘娘沐浴皇恩,我等可望而不可及。”

    “你不必說這會子好話,本宮是不會記在心上的。”

    欣貴人笑了笑道“可是說到底,統率六宮的是皇後主子,協理六宮的是玉嬪娘娘。闔宮上下,各宮主位隨意虐待刑罰宮女都是犯了宮中的忌諱,更何況娘娘今日掌摑一個貴人?若是婉貴人真的有錯,娘娘應該奏請皇後,如何懲處,皇後娘娘自有定論。若是沒錯,豈非錯怪好人。再者說,婉貴人是皇上欽點的秀女,若還未侍寢便受到麗嬪娘娘的責罰,是否有娘娘嫉妒婉貴人之嫌呢?婉貴人已挨了這一巴掌,娘娘的氣也算消了吧?”

    “你不必搬出皇後來壓本宮。若沒有皇後,你不過是個小小常在,哪兒能輪到你與本宮說話!今日本宮算是賣皇後一個麵子。你們兩個,放開她。擺駕回宮!”

    “奴才恭送麗嬪娘娘。”欣貴人向麗嬪跪送,又轉過身去對玫常在說“回去用熱毛巾給她敷一敷,快回宮吧。”說著,便也走了開來。

    玫常在扶起婉貴人,呆呆的看著欣貴人遠去的背影。

    “啊呀呀,剛才那股子輕狂勁頭去哪裏了?”祺貴人用絲帕捂著紅唇,笑著離開了。

    待我與玉嬪從鍾粹宮中走出來的時候,剛才的那一出好戲已經演完,鍾翠門外的小巷格外寧靜。我和玉嬪穿過禦花園,途徑延春閣,雨花閣,取道壽康宮。

    “老奴給皇後娘娘請安,給玉嬪娘娘請安。”壽康宮大殿外,桂嬤嬤和一眾宮女太監在外守候著。

    “桂嬤嬤請起。現在剛巧日上三竿,並非午睡時間,你們為何不在殿內伺候?若太皇太後有何吩咐,那可如何是好?”我問道。

    “娘娘,太皇太後正在用膳,叫奴婢等人不得打擾。”桂嬤嬤說得支支吾吾,顯然另有內情。我不再聽她辯解,徑直走上前去開門,卻被一眾奴才攔了下來。

    “放肆,皇後主子你們也敢阻攔?好大膽子。”玉嬪說道。

    “皇後娘娘恕罪,玉嬪娘娘恕罪。太皇太後懿旨,任何人非招不得入內。還望娘娘體諒。”桂嬤嬤道。

    “讓皇後進來。”大殿內傳來了一個顫顫巍巍的聲音,是太皇太後。

    “是。”桂嬤嬤說著,便打開了房門。殿內的煙霧隨著大門打開的那一刹那,打著旋轉,飛了出來。在陽光的照射下,不一會兒又煙消雲散了。我覺得甚是蹊蹺,便讓玉嬪隨我進去,其他人等在外守候。

    寢殿內,鳳床的紗帳四角掀起,窗欞外的陽光撒向地麵,卻映照不清太皇太後的臉頰。她側靠在鳳床的一角,僅僅梳了個燕尾,蓋著一張明黃色秀金鳳成祥圖案的絲綢薄被,一隻手搭在床沿,另一隻手拿著一杆煙灰袋。縷縷青煙從煙袋口飄散出來,騰在滿滿的廳堂,一股嗆味兒撲鼻而來。

    “奴才給太皇太後請安,太皇太後萬福金安。”

    “皇後來了?起來吧。哦,玉嬪也來了。”

    我走到太皇太後的身邊,玉嬪為我搬來一把椅子。“太皇太後,這鴉片可是我大清的禁品,您?。。。。。。”

    “皇後啊,哀家14歲便入潛邸為側福晉。記得嘉慶元年,封為貴妃,二年晉皇貴妃,四年四月二十三日冊立為後。這一輩子啊,母儀天下,運籌帷幄。就算當年有華妃如妃的爭寵,可是到頭來,住在這壽康宮的人啊,還是哀家。記得那是皇兒四十五歲那年,一個小太監向哀家呈上了一小盒鴉片,從此便上了癮。那時候我大清處處在銷煙禁煙,可皇兒非但沒有指責哀家,還命宮中宮女太監不要傳出禁煙的消息,讓哀家安安心心的吸食鴉片。皇兒一向節儉,他的皇後,他的後宮也無一不節衣縮食。可是這壽康宮裏的所需,卻分毫沒有缺少。皇兒並非哀家親生,但自他八歲起,便送到哀家這裏教養。哀家雖然隻比皇兒大六歲,但是卻視皇兒為親生骨肉。皇兒比哀家去得早,也唯有這股子鴉片的味道,才能讓哀家時常懷念起皇兒啊。”

    太皇太後娓娓道來,早已潸然淚下。我竟不知道說些什麽才好。縱使她吸食鴉片,可是這闔宮上下,又有誰能夠奈何她分毫?況且太皇太後道出了對先帝的懷念和追悼。這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苦,不過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太皇太後拉起我的手,說“如妃和你,雖與哀家算不上親族,但到底是同出鈕祜祿一脈。縱然當年華妃和如妃諸多挑釁,哀家也僅僅是殺了華妃,卻晉了如妃皇貴太妃的位份。而你,哀家做了四年的皇貴妃才冊立為帝後。所以哀家想讓詝兒一即位,便立你為後。”

    “皇祖母疼愛奴才,奴才受之有愧,無以為報。”我用右手握住她的左手,把她淩亂的白發撥到了耳後。而太皇太後看了看玉嬪,說“你先去主殿等候,哀家與皇後說幾句體己的話。”

    我朝著玉嬪擺了擺手,示意她出去。太皇太後從枕頭下掏出一份詔書,交給了我“這是哀家的一道懿旨。有了它,兩宮皇貴太妃便不敢造次。哀家自知所剩時日不多,不能再幫你照看後宮了。殊不知那兩個兒媳婦在哀家百年以後又會生出什麽事端來。如若她們真的德行有虧,你隻需拿出此懿旨,便可將其二人正法。哀家累了,也是時候去見嘉慶帝和孝全成皇後了。”

    “孝全成皇後?太皇太後何以提及此人?”

    “說到底,是哀家對不起她,對不起詝兒啊。”太皇太後長歎一口氣,眼神渾濁的望著天花板。“當年,全皇後一力支持禁煙。皇兒仁孝,雖然對全後寵愛有加,卻也站在了哀家這邊。全後因為禁煙一事處處與哀家作對,所以一氣之下,哀家命令內務府的陳光神不知鬼不覺的處死了全後。”太皇太後說著,咳嗽了幾聲。

    我忽然明白為何當年光爺一力推薦我入宮,並且諸多協助的原因了。原來他一早就知道,太皇太後定會在所進秀女之中幫助與她同出一族的鈕祜祿氏。而他殺死先帝的皇後,奕詝的皇額娘。這件事一旦在太皇太後歿了以後敗露,也隻有依附於我,才有可能保他一條性命。

    “皇祖母無須自責。我大清的女子,侍奉公婆乃是天經地義之事。皇額娘忤逆,您懲處她也在情理之中。”此時,無論熟是誰非,麵對一個日薄西山的老人,我也僅能投其所好,說些好聽的話,讓她心裏舒坦些了。

    “皇後啊,說到底,我們追本溯源,都是同宗,都是一個祖先。無論五福之內有沒有親族血緣,都要記得提攜鈕祜祿氏一脈。哀家的時間不多了,光複鈕祜祿氏的擔子,就交給你了。哀家還有一個小小的心願。哀家這一輩子,做皇太後的日子是最幸福的時光,嘉慶帝並不寵愛哀家,也隻有皇兒一直侍奉哀家,十分孝順。記得皇兒五十四歲那年,還親自穿上戲裝,登台出演“二十四孝”中的“萊子娛親”一幕,表演給哀家看。哀家想一生一世銘記這段時光。哀家不想做太皇太後。他日史書工筆,還望皇後能讓詝兒為哀家抹去這一筆。鹹豐朝,哀家的靈魂來過,便已足夠。”太皇太後說著,另一隻拿著煙袋的手想也抬起來握著我,卻隻聽“咣當”一聲,煙杆清脆的摔落在地上,太皇太後的手摔在床邊,安靜的閉上了眼睛。

    我靜靜地把她服躺在鳳床之上,蓋好被子。轉過身走到大殿。玉嬪見到我目光凝重,又斜眼看了看殿內靜閉雙眼的太皇太後,忽然間明白了緣由。她幫我推開了大殿的殿門,扶著我邁過門檻。

    “太皇太後,崩。太皇太後,崩。太皇太後,崩。”我目光直視天空,大聲地念了三次。壽康宮內一眾奴才聽罷紛紛跪倒在地,哭做了一團。我在玉嬪的攙扶下,緩緩地走向養心殿,向奕詝稟報這一切的因果事由。當然,對於全皇後的那一段,我選擇了避而不談。

    鹹豐二年五月,太皇太後鈕祜祿氏,崩。應鈕祜祿氏生前的要求,史書工筆,將她駕鶴西去的日子記錄在了道光二十九年,十二月十一日,終年七十四歲。而本朝內外,在史書之上也並未留有太皇太後的記載。奕詝決定葬她於昌陵西麵三華裏處的昌西陵,全諡曰孝和恭慈康豫安成欽順仁正應天熙聖睿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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