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祁羅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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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間,已經時至三伏,一年中最熱的日子。鍾粹宮裏擺滿了鎮暑的冰塊,也無法緩解悶熱和潮濕。桂林的老家,冬天不似京城寒冷,夏日不似京城悶熱,在那一片府邸之內,確實比這高高的城牆適合宜居。
早晨,眾妃請安的時候,麗嬪又有一搭無一搭的甩臉子給蘭貴人瞧。我看過敬事房的檔案,除了麗嬪以外,後宮其他妃妾裏,唯有蘭貴人的恩寵可以與她一較高下。
而蘭貴人似乎也十分的安分守己,除了請安之外,便是身處景麗軒足不出戶。不過越是安靜,卻越讓人覺得不安,一個相貌秀美又心思縝密的女子,怎能奈何得住深宮的寂寞和權利的誘惑呢?
“娘娘,顧氏求見。”我正在羅漢床上打著盹,芸萱走了進來。顧氏是父親的二房,也是我的二弟,父親的長子的生母。顧氏和郭氏在府裏平分春色,也都不將母親放在眼裏。
“人在哪裏?”
“由於是皇後娘娘的親族,神武門的侍衛不敢阻攔,現已在鍾粹宮門口候駕。娘娘,要不要奴婢去回了她?”
“不必了。”我說著,從床上坐了起來,“為本宮梳妝,今日本宮要盛裝在正殿見她。”
已經時至正午,顧氏在宮門外等候了一個多時辰,一陣陣熱浪迎麵撲來,鍾翠宮外沒有一株植被,並且春翠授意,宮人太監不僅不給她撐傘,連凳子也沒有。
“顧氏何在?”春翠打開了宮門問道。
“妾身在此。”
“呦,大少爺也來了啊。皇後主子有請,您隨我來吧。”
春翠且不說如今已經歸順於我,就算當初在府中,顧氏和郭氏勢同水火,春翠沒少受顧氏的絆子,自然對她沒有一點親厚之意。現如今,她已然成了我身邊地位僅次於芸萱的大宮女,更加趾高氣昂,不把她放在眼裏了。
顧氏拉著二弟走入正殿,看著房內金碧輝煌的裝飾,不禁瞠目結舌。
“皇後娘娘駕到!”在芸萱的陪同下,我從寢殿走入了正殿。
“妾身給皇後娘娘請安。”
“奴才給皇後娘娘請安。”顧氏和二弟趕忙跪下行禮。
“起來吧。”我坐上主坐,“好歹你也算本宮的二娘,不必如此見外。”我看著顧氏額頭布滿的汗珠,還有二弟洇濕了汗水的褂子,卻並沒有一絲的憐憫。
“顧夫人並未遞送進宮請安的折子,就隨意踏入後宮,這合乎規矩嗎?”我問道。
“妾身已經和誥命夫人請示過了,夫人說妾身直接前來便可。”
“哦?”我笑了笑,“怎麽,顧夫人現如今倒是把主母的話都放在心上了?春翠,掌嘴!順便教教她應有的規矩。”
“奴婢遵命。”春翠說著,走上前去,抬起跪著的顧氏的下巴,左右兩下,顧氏的嘴角已然破了流出了絲絲血跡,而旁邊的二弟,嚇得絲毫不敢出聲。
“顧姨太,跟皇後主子說話前,要加上‘回皇後娘娘’才不算失禮。還有,像你們這種賤民想要入宮,除了重大慶典皇上特赦,必須拿到皇後的手令才可以,否則,按律當誅!”
“皇後娘娘饒命啊。小人第一次入宮,什麽規矩都不懂,還望您看在曾經住在一個屋簷下的情分上,寬恕小人!”顧氏趕忙求饒。
“你若不說從前,本宮還都忘了。你這一說,本宮記得五歲那年,你們四房夫人灌醉父親,讓酒後的父親與本宮母親行酒令,輸了不罰酒,罰喝洗腳水。還有每逢冬季,你們便叫浣衣嬤嬤不準洗本宮與母親的衣服。你當初所做的種種,罄竹難書。你還跟本宮提情分!郭氏本宮已經懲處過了,你倒自己送上門了。”
“還望姐姐饒恕母親。還望姐姐饒恕母親。”二弟突然哭了起來,跪著挪到我的跟前,抱著我的腿求著。
“祁羅,快回來!那是皇後娘娘,你怎可叫姐姐!”顧氏趕忙招呼二弟回去,一邊驚恐地看著我。
下馬威已盡,加之我冊立為後,母親也揚眉吐氣,之前的屈辱也算得以昭雪。我本沒想刻意危難她們,隻是未經傳召就進入內廷於理不合,我若不做出一些懲戒,他日被小人抓住話柄,徒增煩惱罷了。加之顧氏從前的囂張跋扈,今日正好可以嚇嚇她,再次挫挫銳氣。
“好了,起來吧。你們二人覲見本宮所為何事?”
“回皇後娘娘,妾身有個不情之請。”
“講。”
“妾身想讓祁羅做七爺的陪讀。”顧氏說著,便遞送上來一封書信“這是主母大人的親筆,讓妾身一並交給娘娘。”
春翠接過信紙給我,我打開一看,果然是母親的親筆。信上說,讓我拋開個人恩怨,二弟畢竟是鈕祜祿家的長子,我身為皇後,理應幫忙光宗耀祖,提攜親眷。並囑托我一定要好好栽培二弟。
“做七爺的陪讀,就等同於上書房,那可是天大的恩賜,大清朝開國快兩百年了,官臣之子做陪讀的例子也不是很多。本宮雖為皇後,此事也不可自行做主。祁羅雖是個孩子,但也是男子,入夜後在內廷多有不便。顧夫人先行回府等候本宮的消息。芸萱,一會兒你命人去文華殿的文淵閣打點一下,讓他先行入住在此。”
文淵閣是藏書樓之一,普通人無緣一見。我將二弟安排在那裏,一方麵遠離後妃的居所,另一方麵也是考驗他是否有好學鑽研的品行。二弟雖然不學無術,但是從小頭腦靈光。上書房中能去能留,就靠他自己的本事了。
“還不謝皇後娘娘恩典?”春翠說道。
“免了免了。對了,可有海子的消息?”
顧氏道“老爺已經發動了許多人四處尋找,從廣西沿著進京之路各省都在幫忙,卻沒有一點頭緒。”
我搖了搖頭,歎了口氣。也許這便是我今生與他緣分尚淺的緣故吧。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一切都要順從天意,不能逆天而行。若是上天垂憐,在有生之年還能讓我們姐弟重逢,那固然是好。若是從此永世不得相見,那也便歎一句無奈了。
“行了,你下去吧。芸萱,你帶著祁羅去文淵閣。”
顧氏和二弟退了出去,我點了盤檀香,祛一祛滿心的燥熱之氣。
午後,小樂子傳來旨意,奕詝今晚宿在鍾粹宮。奕詝已經二十餘日不曾踏入我的宮房半步,我高興之餘,命芸萱多準備些他喜愛的吃食,提早的沐浴更衣,等候駕臨。
“皇上駕到!”傍晚,宮外的儀仗一字排開,一盞盞宮燈照亮了庭院的路。我站在正殿外的石階之上,身旁是小華子,然後依次排開的芸萱,春翠,小牛子和一眾宮女太監。
“奴才給皇上請安,皇上吉祥。”
“快起來。皇後怕熱,雖已入夜,可是沾染了暑氣又如何是好?快回屋去納涼吧。”奕詝說著,走上前去拉起我的手。
“妃妾之德不敢忘卻。”
“皇後賢德,朕深感欣慰。”
夏日裏,燥熱本就容易讓人胃口不佳,所以清淡爽口的吃食則成了桌上的首選。皇族的飲食規矩要比民間複雜得多,這夏日裏,最重要的便是不能吃生冷的東西。因為人的體溫是熱的,如果服下生冷之物,需要經過腸道的溫暖才能變熱,這一來二去,十分損傷內裏。
由於是宵夜,要本著少而精食的原則,芸萱備了綠豆潮糕,蓮蓉酥,烏梅餅,綠豆凸,棗花餅,核桃薄脆,以及小滿桂圓酥。流食配以杏香紫米荔枝粥,綠豆大麥粥,烏梅雪梨紫米粥,和椰香紫米香芋粥。每種粥都在常溫下自然冷卻,不曾冰鎮。
我和奕詝坐在席上,幾個奴才為我們扇著扇子納涼。
“後宮近日可還安好?”奕詝問。
“回皇上,六宮和睦,一切順利。前幾日奴才與兩宮皇貴太妃去如意館作畫,兩宮太妃,麵子上也還算融洽。皇上前朝之事可還順利?”
“太平天國愈演愈烈,現在正值用人之際,弄的朕頭疼。”
“皇上,奴才深知後宮不得幹政,不過您若覺得身邊沒有可造之材,奴才到有兩個人選。”
“哦?皇後不妨說來聽聽。”
“恭親王奕?,護軍統領肅順。”我說。
“肅順,鄭獻親王濟爾哈朗七世孫,鄭慎親王烏爾恭阿第六子。早年長期在侍衛處任職,後來才華盡顯,飛黃騰達。此人確實是個可造之材。不過奕?嘛,還是算了吧。”
“皇上,請恕奴才直言,奕?是我大清難得一遇的人才,文韜武略,淋漓盡顯。若能收入囊中,必將成為我大清的棟梁。”
“皇後之言朕不是沒有想過,隻是奕?當年夥同靜皇貴妃意圖奪取皇位,若朕將他處在要職,日後難免功高震主,危害大清江山,所以不用也罷。”
“皇上可曾記得,在這宮裏,還有一道奕?的催命符!”
“瑛貴人?”
“不錯。無論瑛貴人是生是滅,奕?與瑛貴人之事,早已板上定釘。若他日六爺心懷僭越謀反之心,大可治他個穢亂宮闈之罪。”我此話,不僅是為了舉薦奕?,也是為了保住英華一命。殊不知,英華是奕?的催命符,奕?也同樣是英華的護身符。隻要英華一息尚存,奕?就永遠坐實了穢亂宮禁之罪,也會為大清所用,物盡其值了。
“皇後的話,朕會思量。想來也巧了,前幾日,杏貞也向朕舉薦過奕?。”
我為他盛了一碗荔枝粥,放到他的跟前。“皇上說的可是蘭貴人?”
“不錯。蘭兒鍾靈毓秀,雖是個女子,但是許多見解要比男子還要強些。”
“蘭貴人伺候皇上舒坦,奴才倍感欣慰。可是恕奴才多嘴,老祖宗的規矩,後宮不得幹政啊。”我說著,側目看了一眼奕詝的神態,隻見他的眉頭輕輕的皺了一下,又馬上舒緩了來開。
“皇後不算後宮嗎?”奕詝說著,哈哈大笑起來“老祖宗的規矩,食不言,寢不語。皇後身為六宮之首,自當先做表率。”
奕詝說著,站了起來“小樂子,擺駕養心殿。”
“皇。。。”我剛想站起來行禮,卻被奕詝按著坐了下來,他背對著我擺了擺手道“政務繁忙,皇後先行歇息吧。”
待奕詝的儀仗走出了鍾粹宮,我在芸萱的攙扶下跟了出去,望著奕詝朝著禦花園遠去的背影,我仿佛感覺出,他要去的方向,不是養心殿,而是儲秀宮。
“娘娘,皇上好不容易過來一趟,您怎麽淨挑些皇上不愛聽的說啊。如今蘭貴人聖眷正濃,大有超過麗嬪的勢頭,皇上聽了您的話,怎會開心?”
我歎了口氣,“隻因本宮是大清的皇後,自古忠言逆耳,有些話,身為皇後,你不得不說啊。”
夜幕高懸,繁星閃爍,我摸著鍾粹宮外冷冷的宮牆,清風徐來,夾雜著很細微的聲響。“芸萱,你聽到了嗎?儲秀宮那邊又在歌舞升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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