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安德海謀殺敕命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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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們都退下吧。”

    上下天光內,敕命夫人親自端上來一碗湯藥,來到寢殿,看著還躺在床上的麗妃,對屋內伺候的奴才們說道。

    “嗻,奴婢告退。”

    兩個小宮女退出了寢殿,關上了正殿的木門。敕命夫人從寢殿窗子向外環顧,繼而將窗子關上。

    8月裏,京城依舊悶熱,可是產婦不可用冰塊鎮涼,怕寒著了身子,所以隻能勤快些用毛巾擦拭身體,換上新的寢衣。

    “母親,您這次太冒險了。”麗妃說。

    “傻丫頭,俗話說,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您這是套住狼了,可是,也險些舍了蓮兒啊。”

    敕命夫人摸了摸麗妃的額頭,“我都打聽好了,你的臨盆期就在這個月,所以早不早產並無大礙,此次是為了打掉蘭嬪那蹄子的龍胎。你可知道,她懷的是個男胎,阿彌陀佛,這要是生了下來,豈非淩駕於你之上了。”敕命夫人說著,起身擰了一把毛巾,為麗妃擦拭額頭的汗水。

    “誰也不會想到,歌舞伎所點燃的,是添加了濃鬱鬆香的麝香粉餌,在你暈倒之後,我便在岸邊安排她們速速離開,並親自將香灰撒入了福海之中。山楂和桂圓雖有活血的功效,但是大量服用也不至以滑胎,配上這濃濃的麝香,才是滑胎的關鍵所在。”

    “可是此事畢竟牽連了皇後娘娘。”麗妃說著,從床上坐了起來,靠著床沿。

    “蓮兒,母親怎麽覺得,你自有孕以來,像變了個人一樣。曾經的你,可不是如此的。”

    “可能是有了孩子,想給她多積點善德吧。從前我羨慕皇後的中宮寶座,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是你看看咱們的皇後,事無巨細,事事操勞,而身為皇後,謹言慎行,步步小心,這些和寵妃相比,又算得了什麽呢?如今我已然得到了皇上的寵愛,後宮之中無人能及,每天開心的吃喝玩樂,不比皇後自在多了。”麗嬪道。

    “事已至此,說這些也沒有任何意義了。好在現如今蘭嬪滑胎,皇後也失去了皇上的信任。你要在這個節骨眼上,好好恢複身子,繼續承寵,爭取早日登上貴妃之位。若是皇上對皇後的心結永遠也打不開,那麽皇貴妃也不是什麽不可能的指望。”

    麗妃笑了笑,“母親,皇上與皇後也算是患難夫妻,待到皇上氣消了,她依舊是皇後。隻是,那些歌舞伎,有沒有安置妥當?”

    “你放心吧,母親給了重金封口,他們會把這個秘密帶進棺材裏的。”敕命夫人說著,陰險的笑著,“我去看看小公主,你先歇著吧。”

    杏花春館與上下天光緊鄰,而位於南側的長春仙館,則隔著碧瀾橋,坦坦蕩蕩,涵古茹今和鳴玉溪橋。我與壽安並未乘坐轎攆,一路上,一直在思量著今天的事情。

    “嫂嫂,今日之事,可有何疑點?”壽安問道。

    “在去蓬島瑤台前,麗妃曾經向本宮求得禦茶房的山楂糕,本宮也應允了。席間除了山楂糕和桂圓湯是活血的食材外,太醫也檢驗了其他的菜品,並沒有致人滑胎的藥物。可是若說是大量飲用山楂和桂圓滑胎,又是一下子滑了兩個人,本宮總覺得太過牽強。”

    “嫂嫂,會不會是麗妃與蘭嬪合謀陷害你,提前吃了什麽滑胎藥物?”壽安問道。

    “麗妃與蘭嬪平分秋色,水火不容,在哪裏都是分庭抗禮,若說這二人聯起手來對付我,絕無可能。況且若是拉中宮下水,皇後之位空懸,她二人又要繼續明爭暗鬥,這似乎不合邏輯。”我說著,握著壽安的手道,“還好方才你的出現,不然本宮真的是百口莫辯了。”

    “我看皇兄就是被美色迷了雙眼,中奸不分,昏君!”

    “噓。”我做出了個噤聲的手勢,別亂說話,小心隔牆有耳。“眼下,皇上命我在長春仙館閉門思過,這探查原委的事情,還要勞煩你了。”

    “嫂嫂放心,一切都交給吧。”

    “主子,您慢點,仔細著自己的身子。”杏花春館內,蘭嬪起身坐在了寢殿側麵的長榻上,小海子將她扶好,紫墨呈上一碗雪燕,蘭嬪端起碗來,細細品嚐。

    “你做的很好。”蘭嬪說著,但是眼皮並未抬起,依舊看著碗中的燕窩。

    “能為娘娘肝腦塗地,鞍前馬後,是奴才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小海子說著,五體投地的跪了下來。

    “誰也不會想到,蘭嬪娘娘是自己滑的胎。”紫墨道。

    “哈哈哈。”蘭嬪得意的笑著。

    原來,小海子早前撞見了敕命夫人與歌舞伎領班的談話,悄悄聽了下來,遂告訴了蘭嬪。蘭嬪借著麗妃的手腕,順勢幫了她一把,佯裝讓紫墨回去取沉香,令自己陷入四麵楚歌的處境,當時麗妃昏厥,場麵一度失控,肯定不會有人留意到蘭嬪。其實歌舞宴之上,不僅僅是皇後準備了一應吃食,各個妃嬪,也都準備了拿手的甜點,隻不過,蘭嬪隻為自己的那一份,下了大量了滑胎藥。而蘭嬪在一眾宮妃護送麗妃遠去之後,吃下了那盤糕點,又在皇後折返將她帶走後,被藏在假山之後的小海子,將糕點盡數銷毀。

    “主子,奴婢不明白,您如此,是為何?”紫墨問道。

    蘭嬪放下燕窩,“小海子,你說。”

    “回稟娘娘,依奴才愚見,娘娘此舉並非是要打擊麗妃,而是皇後。”

    “聰明!這便是本宮提拔你的原因。”蘭嬪說著,伸出右手,小海子順勢一攙,便從榻上站了起來。

    “小小麗妃不足為懼,除了相貌出眾,一點城府都沒有,本宮從來未把她當做對手。隻是皇後,一副偽善的麵孔,睿智的頭腦。本宮幹政又有何妨?那是皇上允許的。”蘭嬪說著,嘴角往上揚了一下,道“麗妃既想害本宮,卻沒有膽子下藥,本宮隻好幫她一把。若是隻有她一人滑胎,皇上或許會疑心是本宮害了她的龍胎。可現如今,本宮與麗妃同時滑胎,況且我二人水火不容已是闔宮皆知的事情,如此,皇後想置身事外也是難事了。”

    “娘娘運籌帷幄,奴才拜服。”小海子說著,貓著腰,哈巴著腦袋。

    “你姓什麽?家裏可還有親人?”蘭嬪問道。

    小海子遲疑了一下,道,“奴才無父無母,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有一個姐姐,卻也在多年前失散了。”

    “也是個可憐的孩子,既然你選定追隨本宮,那麽這長春宮的首領太監,就交給你做吧。另外,小海子不好聽,聽起來像小孩子。本宮便賜你安德海的名字吧,以後以小安子自居。”蘭嬪道。

    “奴才多謝娘娘,多謝娘娘。”

    “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交給你去辦。”

    “娘娘請講。”

    蘭嬪看著窗外的雲彩,眼神裏充滿了殺氣。“麗妃竟敢謀害本宮的皇嗣,實在是不可饒恕。可她畢竟位列四妃,待到來日本宮再與她算賬。可是,敕命夫人的死活,可就不是她能夠左右的了。”

    “奴才明白娘娘的意思,敕命夫人失足墜入福海,真的是可惜了啊。”小安子道。

    “那還等什麽?且下去準備吧。蘭嬪說著,繼續笑了起來。“另外,給六福晉瓜爾佳氏,還有本宮的妹妹七福晉傳話,邀她們前來圓明園,商議壽安公主的事情,這虧,本宮定不能白吃。”

    轉眼已經接近了八月的尾聲,今年立秋比較早,所以天氣並不似往年那般燥熱。圓明園內,蟬鳴蛙鳴,窗外的麻雀也在嘰嘰喳喳叫個不停。奕詝將我軟禁在了長春仙館,所以每日眾妃的問安便也能免則免了。除了皇貴太妃身邊的馬嬤嬤送來過幾次吃食外,也就隻有玉嬪常來探望。

    “娘娘,這些日子您都沒什麽胃口,奴才從小廚房做了些提子羹,您多少進一些,開開胃。”春翠端來一碗紫紅色的羹來,已經凝結成了類似肉皮凍的質感,看著倒是頗有口感。

    我伸手接過碗來,用小勺子挖了一勺,放入口中,“恩,尚可。”我點點頭。“對了,怎麽最近不常見到芸萱?”我問。

    “娘娘,芸萱這些日子行蹤不定,小牛子前去跟蹤過,發現有天夜裏,她朝著勤政親賢殿方向鬼鬼祟祟的走去。娘娘,贖奴婢多嘴。。。”

    我明白春翠的意思,其實芸萱生得很美,隻不過礙於奴才的身份,不能好好打扮。其實底子並不比奕詝的後宮差。可是芸萱是我的陪嫁丫鬟,更是我在宮裏最信任的人,如今我被幽居在此,我相信芸萱不會做出什麽對不起我的事情。

    “春翠,本宮知道你的心意,隻是芸萱是與你一同進宮伺候的,她的為人如何,你比本宮更清楚。實在是不應該懷疑自己的姐妹。”我說著,伸出手來,春翠扶著我站了起來。

    “正殿院外兩側的早菊花開了,陪本宮去看看吧。”

    看著滿地的菊花,抬頭望著四角的藍天,不知是奕詝將我囚禁在了這長春仙館,還是我被這座皇城捆住了一生一世。我本以為過些時日,奕詝會清醒過來,明白麗妃與蘭嬪滑胎的事情與我無關,可是,我太高估了他對我的信任。如今,上下天光和杏花春館夜夜承歡,我這個獨處深宮的皇後,怕是已經被他遺忘了吧。

    我就這麽發呆的盯著眼前的菊花,從日落看到繁星閃爍,春翠為我披上了薄薄的鬥篷,小華子點燃了院子裏的宮燈。一切還是那麽安詳,就像往常一樣。

    杏花春館內,昏暗的燭火下,蘭嬪坐在紗帳之後,僅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她便恢複了和產前一樣的纖纖身材。帳前,跪著一個宮女,小安子遞給她一粒藥丸。

    “今夜把它服下,伺候皇上,你會更加如魚得水。”蘭嬪道。

    “奴才謝娘娘恩典。”

    “皇後那邊可有何消息?”

    “回稟娘娘,壽安公主的眼線已經遍布整個圓明園,名單奴婢已經記下。”宮女說著,便呈上一張信紙來,“怕是過不了許久,就會查到娘娘這裏了。”

    “好了,本宮知道了。一會小樂子會派太監將你裹進勤政殿,長春仙館那邊不方便,今天還是按照慣例,去本宮的偏殿沐浴更衣吧。”

    “奴婢多謝娘娘提拔,定當誓死回報娘娘。”

    小宮女起身退出了正殿,待到轉身的一刹那,竟然是芸萱。

    不一會,小樂子帶著四個小太監來到了杏花春館,先向蘭嬪請安問好,然後從偏殿將芸萱用黃色絲綢的被子裹好,抬入了勤政殿。勤政殿的龍榻之上,奕詝半眯著眼睛,等待著眼前的“珍饈”。嚐膩了宮中小主,偶爾寵幸奴婢,也不失為找下樂子。芸萱嫻熟的從自己的被窩鑽進了奕詝的被窩裏,一刻,在小樂子將紗簾放下的刹那間,悄然開始。

    “皇上。奴才伺候您可還滿意?”芸萱依偎在奕詝的懷裏,問道。

    “你今日與前幾次大不相同,朕很驚喜。”

    芸萱笑了笑,想必是方才蘭嬪賞賜的那枚丹丸的功效。

    “皇上,奴才想日日伺候皇上。”芸萱說著,便在龍榻上跪下了。

    “你這一說倒是提醒了朕。”奕詝說著,把芸萱散亂的頭發別到了耳後,“若不給你個位份,日後侍寢豈非要一直如此偷偷摸摸的?隻不過,你是皇後身邊的大宮女,皇後被朕幽居長春仙館,此時若是讓她知道朕寵幸了你,怕皇後心裏有想法。”

    “皇上,皇後娘娘最為大度,是賢後,況且娘娘惹您生氣,奴才替娘娘伺候您,有何不妥?”說著,芸萱便上前親吻了奕詝的臉頰。

    “你這丫頭,從前在皇後麵前一本正經的。”奕詝說著,將芸萱擁入懷裏,“既是皇後的大宮女,朕自然不能委屈,就不必從官女子熬了,賞你做貴人吧,芸萱,封號就定為雲,圓明園內賜坦坦蕩蕩住所,回宮後,移居承乾宮。”

    奕詝所賜的居所,大有深意,坦坦蕩蕩,意為告訴後宮雲貴人的承歡,乃是男歡女愛,天下大倫。而承乾宮,則預示著後宮中人,芸萱,將承沐皇恩。

    “奴才謝皇上,謝皇上。”芸萱說著,便走下床去磕頭。

    “時候還早,愛妃?”奕詝說著,臉上一陣壞笑,將芸萱再次拉入帳中。

    “落水了!有人落水了!”正當我在院中發呆的時候,不遠處傳來了一個宮女的叫聲。

    “小牛子,出去看看出了什麽事。”我說。

    “娘娘,您此刻被皇上禁足,咱們出去,怕是不妥吧。”小牛子道。

    “你沒聽到有人喊落水嗎?事分輕重緩急,本宮還是皇後,這宮裏出了什麽亂子,理應前去處理。來人呐,擺駕。”

    我讓小牛子先去查探,在春翠為我簡單梳妝後,也朝著聲音發出的方向,鳴玉溪橋走去。

    一刻鍾前,敕命夫人伺候好麗妃歇下,便帶著自己府裏的丫鬟,朝著藻園走去。麗妃身子弱些,從生產之後一直沒能好好調養,未免有些吃不消,所以在沒有侍寢的夜晚,通常很早便躺下歇息了。

    “夫人,奴才方才將明日出宮的腰牌落在麗妃娘娘那裏了。”敕命夫人的奴仆說道。

    “做事毛毛躁躁,還不快回去取。”本來,敕命夫人明天要回府取一些入秋來的衣物。奕詝大赦,讓敕命夫人陪麗妃直到年下,敕命夫人和麗妃都很高興。

    “那奴婢去去就回,您自己當心。”婢女說著,便一路小跑朝著原路返回,待走到坦坦蕩蕩的大門口時,朝著門一側的假山打了個響指。

    “咦,是誰在放河燈?”鳴玉溪橋下,幾盞河燈從遠處飄來,敕命夫人是個愛管閑事的主兒,這宮裏的祈願,祭祀,燒紙錢,都不能隨意為之的,她想看一看究竟是誰在那裏作祟,便下了橋,朝著遠處沒有燈火的河岸灌木叢裏走去。

    “嗚嗚,誰!”突然,敕命夫人被後麵的一個男子用浸泡了麻沸散的黑布捂住了嘴巴,她想摘下頭頂的發簪還擊,卻被那男子將手翻折過去,折斷了手腕的筋骨。接著,那男子將她一把推入了禦湖裏,敕命夫人拚命的翻騰著,由於嘴吧被堵住了,並且在麻藥的作用下,敕命夫人的意識越來越模糊。那男子看著敕命夫人慢慢的沉入了湖底,轉過臉來,原來是安德海。

    “出來吧。”安德海說。

    方才敕命夫人的婢女從一旁的大樹後走了出來。“給安公公請安。”

    “這是給你的賞錢,記得,今天沒有見過我。現在,呼救吧。”安德海給了那婢女一顆足有荔枝般大小的珍珠,在月光下格外耀眼。

    “奴婢明白,奴婢沒見過您。”婢女說著,便開始呼喊道“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安德海遮了遮帽簷,消失在了月色中。

    待我與春翠,小華子等人趕到的時候,小牛子已經將敕命夫人從水裏撈了上來,他上前摸了摸敕命夫人的脈搏,還在跳動。

    “怎麽回事?”我問。

    “皇後娘娘問你話呢!”春翠問著那個婢女,隻見那個婢女嚇得雙腿發抖,跪在地上說不出話來。

    “先將敕命夫人和這個婢女送回藻園,派兩個太醫前去診治,另外,通知皇上和麗妃。”我說著,便朝著長春仙館走去。

    “娘娘,您不去嗎?”春翠問。

    我搖搖頭,“本宮還在被皇上禁足,現在去,不合適。”

    “皇上,皇後娘娘處的小佑子求見。”寢殿內,奕詝與芸萱還在一陣翻雲覆雨,殿外,小樂子謹小慎微的說著。

    “何事?”奕詝道。

    “回稟皇上,說是敕命夫人落水了。”

    “什麽?”奕詝拉開帳簾,“速速給朕更衣。對了,先不要告訴麗妃,待朕處理完後不遲。”奕詝說著,便下了床。

    芸萱見奕詝如此著急,也明白愛屋及烏的道理,遂跟下床來,用被子裹著玉體,小樂子見狀,趕忙轉身回避。

    “那皇上還會回來嗎?”芸萱小心翼翼的問道。

    “你,隨朕一同去。”奕詝指著她說。

    “皇上。皇後主子好像已經派人通知麗妃了。”小樂子說著,微微抬起頭來,用餘光看著奕詝的表情,“皇上,敕命夫人畢竟是麗妃生母,不通知一下,怕是。。。”

    奕詝歎了口氣,“告訴皇後也趕去藻園,她是六宮之主,這個時候不在不合適。”

    “嗻,奴才告退。”小樂子說著,退出了大殿,繼而從勤政殿的庫房,拿來了造辦處前幾日為雲貴人趕製的服飾。這幾次芸萱麵見皇上,都是偷偷摸摸的穿著宮女的衣服。這次是她第一次以小主的身份麵見後宮眾妃,自然不能有失體統。接著,他回到正殿,在殿外招呼了幾個太監,分別去上下天光和長春仙館報信。小樂子心想,這件事又不是喜事,若是自己去稟報麗妃,萬一惹惱了主子,豈非得不償失。

    我回到皇後下屋,但是依舊坐立不安,敕命夫人雖隻是六品命婦,可畢竟是麗妃生母,若是在這園子裏出了什麽意外,也不好向她母家交代。

    “芸萱,芸萱。”我喚著芸萱的名字,而推開門的,卻是春翠。

    “娘娘,芸萱下午便稱身子難受,奴婢讓她回廂房歇息了。”春翠說。

    我思量著,敕命夫人之事雖然緊急,但是好歹有奕詝擔待著。而芸萱是隨我一同進宮的,不是親人勝似親人。這些日子我被禁足長春仙館,心情抑鬱寡歡,卻也忘記了多留意一下她的身體和心情。有時候,小時候的情分是最難能可貴的。我與英華,欣貴人,玉嬪等,雖然也算“同是深宮淪落人”,但是她們對我,始終是多了一分忌憚,少了一分真誠和純粹。

    “走,隨本宮先去看看芸萱。若是染了風寒,便傳蘇喜前來給瞧瞧。”我說著,抬起手來,春翠從榻上將我扶起來,殿外兩個小太監打開了木門,從側麵跑來兩個小宮女,為我打亮宮燈。要知道,身為後宮之主的皇後,親自委身去探望一個奴才,那將是什麽樣的隆寵。

    “皇後娘娘駕到。”小牛子說著,我便已經來到了芸萱的廂房門前。

    “皇後娘娘駕到!”小牛子第二次喊著,但是依舊不見芸萱出門候駕。我擔心芸萱已經高燒昏厥,便看了看春翠,她會意,讓前麵掌燈的小宮女前去叩門。

    “芸姑姑,皇後主子來了,您快出來接駕吧。”小宮女說著,不斷的敲著門,可是裏麵依舊沒有回應。

    “小牛子,撞門。”我實在是擔心芸萱的情況,便對小牛子下了命令。

    “嗻。”隻見小牛子三兩下便將廂房的門撞了開來,兩個小宮女先走了進去,點燃了屋子裏的蠟燭,待我與春翠進入房間之後,裏麵竟然絲毫不見芸萱的影子。

    “這人呢?”春翠喃喃自語道。

    正當我們一頭霧水的時候,勤政殿處的小太監跑了進來。

    “皇後娘娘萬安。”

    “起來回話。”我說。

    “娘娘,傳皇上口諭,請您即刻前往藻園候駕。”

    “知道了,本宮這就去。”

    我讓小牛子留守在長春仙館,在春翠和幾個小太監的陪同下,乘著轎攆,朝著藻園走去。雖然藻園距離長春仙館最近,但是由於小太監是最後來我這兒傳的話,所以待我起身的時候,奕詝與麗妃,早就兵分兩路,提前到了藻園。

    藻園內,小華子請來的兩個太醫已經將敕命夫人安頓好,麗妃站在一側慌亂的泣不成聲,腳下的一隻花盆底鞋,也在方才急匆匆的朝這邊趕來的時候,跑丟了,頭發淩亂,身上的寢衣,也衣衫不整。

    “姐姐。”此時,婉嬪走了進來。

    “奴才給婉嬪娘娘請安。”多蘭等人紛紛行禮。

    從上次麗妃生產,婉嬪將她送回寢宮,悉心照顧之後,麗妃便對她多了幾分好感。而聰明的婉嬪也懂得一個道理,麗妃是這闔宮上下最受寵的女人,追隨麗妃,哪怕皇上再不待見自己,沾沾她的光,便也能多些麵聖的機會。俗話說見麵三分情,雖說論資曆,自己怎麽也熬不過皇後,麗妃和蘭嬪。但是若能一朝承蒙皇恩,誕下皇嗣,就算無法立為儲君,待到皇上百年之後,自己好歹有個兒子接出宮來養著,也不至於孤身一人老死宮中,甚至是殉葬。

    “妹妹怎麽來了?”慌了神的麗妃看到婉嬪前來,趕忙攥緊了她的手。

    “姐姐的手怎麽如此冰涼?這入了秋,姐姐產後也還沒恢複好,可千萬不能大意啊。你們這些奴才,是怎麽伺候娘娘的。”婉嬪說著,將自己的鬥篷摘了下來,披到了麗妃身上。“妹妹方才在園子裏賞月,見到勤政殿的小太監行色匆匆,便抓過來問了究竟。姐姐莫慌,有妹妹在呢。”婉嬪將自己的手握住了麗嬪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

    “多蘭,先帶你家主子簡單的梳洗一下,一會皇上要是來了,這不成體統。”婉嬪說著,又不忘安慰麗妃:“姐姐放心,有妹妹呢。”

    多蘭和小月帶著麗妃進了西偏殿,婉嬪看著床榻上昏迷的敕命夫人,心裏五味雜陳。入宮前,她曾自負自己高貴的出身,然而進宮後才發現,哪宮小主,沒有富貴的門第?她曾傲嬌自己跋扈的性格,然而進宮後才發現,若你有位份,囂張才稱之為跋扈。若你隻是宮中的末流,那麽你的那一身性格,在他人口中,不過是路邊狂吠的野狗。敕命夫人好端端的一個人,又有奴才隨侍,怎會無緣無故的墜入禦湖?縱使是受盡萬千寵愛的麗妃的生母,也難免不會遭人算計,那麽自己,又算得了什麽呢?

    “胡太醫,敕命夫人的情況如何?”婉嬪問道。

    “啟稟娘娘,夫人先是被人灌了迷藥,然後又被溺入湖中,索性發現的及時,並無生命危險,隻是夫人嗆水過多,雖然已經按壓出了些許,但是肺中積水,怕是還要有一陣子的咳嗽。”

    “有勞太醫了。那麽敕命夫人何時才能醒來?”婉嬪問。

    “皇上駕到,雲貴人道。”此時,門外太監的通傳,打斷了寢殿內的談話。從西偏殿回來的麗妃也聽到了這聲通傳,她與婉嬪麵麵相覷,皆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雲貴人,是誰呢?

    “奴才給皇上請安,皇上萬福金安。”一屋子的人紛紛行禮。

    “愛妃快起來。”奕詝說著,上前伸出手來拉著麗妃,卻見婉嬪也跪在另一側,便也伸出了左手。

    “奴才給麗妃娘娘請安,給婉嬪娘娘請安。”雲貴人道。

    麗妃與婉嬪上下打量著這個子女,隻見她身著一身水藍色的衣服,海藍寶珠串做成的壓襟,頭頂一頂寶石鈿子,正中為紫羅蘭色翡翠雕成的牡丹花,兩側飾以絨花,耳後的位置,則是白銀包鑲了兩朵粉水晶片製成的雛菊,一身以藍,紫,粉三種色調為主,雖然用料不算華美考究,但是勝在清新脫俗,與“雲”字封號頗為契合。

    “這位妹妹頗為眼生,抬起頭來,讓本宮瞧瞧。”麗妃與婉嬪雖然都十分好奇,但是這句話隻能婉嬪發問,因為皇上麵前,麗妃更要裝出一副憂心母親,楚楚可憐的姿態。

    雲貴人緩緩地抬起頭來,朝著麗妃與婉嬪微微一笑。

    “呦,本宮當是誰呢。這皇後娘娘身邊的大宮女都成皇妃了,這世道還真是無常。”婉嬪剛說完,便覺得自己方才的話亂了規矩,隻見奕詝瞥了她一眼,倒是麗妃打了個圓場。

    “皇上,奴才的母親墜入禦湖,這可如何是好啊。”麗妃道。

    “當時是誰伺候著敕命夫人的,怎的如此不謹慎?”奕詝說。

    “是奴婢,是奴婢。”那個回去取腰牌的婢女跪著挪了過來。

    “小樂子,拉出去,杖斃。”

    “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啊。是皇後娘娘派人推的夫人下水,還望皇上明察。”

    “一派胡言!”此刻,走到殿外的我聽到了他們的談話,徑直走了進來。由於大家都心係敕命夫人的安危,我並未讓外麵的太監通傳。

    “皇後娘娘萬安。”

    “奴才給皇上請安。”我行禮問安,隻見奕詝不耐煩的抬了抬手,道:“皇後來了。”

    我環顧四周,麗妃,婉嬪,卻竟然發現了芸萱也站在一側,看她的頭飾妝容,早已不是大宮女的製式。我與她的目光相對,她又巧妙地移了開來。春翠見到此景,也明白了所發生的一切,氣的咬牙切齒,我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皇上麵前,不要放肆。

    “你這奴才,皇後娘娘在寢宮聽到你的呼喊,才派人去救敕命夫人,你怎能顛倒是非,恩將仇報?”春翠說。

    我走上前去,想緩和一下這緊張的氣氛。這婢女分明是受人指使才來誣陷的我,我要想辦法將這幕後之人揪出來。

    “抬起頭來,告訴本宮,你叫什麽名字。”

    “那宮女慢慢的抬起頭來,但是眼皮子依舊看著地板,道,奴才顧阿瑞。”

    我聽罷不由得心中一喜,道“巧了,本宮的閨名叫瑞芬。你衝撞皇後名諱已是死罪,若你能夠說出幕後指使你汙蔑本宮的罪魁禍首,本宮或許可以饒了你的性命。”

    此時,蘭嬪和玉嬪不知道從哪裏聽來的風聲,也陸續從各自的寢宮趕到了藻園。

    “皇上,奴婢說的都是真的,奴婢是敕命夫人帶進宮的丫鬟,怎敢亂說呢。”阿瑞說著,跪著挪動著膝蓋,到了麗妃腳下,“麗妃娘娘,您一定要相信奴才。”

    麗妃看著眼前阿瑞真誠的眼神,陷入了兩難的境地。本來已經向我投誠的她,在敕命夫人的計謀下,一石二鳥,打壓了我與蘭嬪。而現如今,看著床上昏迷的敕命夫人,麗妃決定再一次相信自己的母親。

    “皇上,奴才相信阿瑞的話。”麗嬪說著,跪了下來。

    奕詝回過頭來看著我,複雜的眼神寫滿了疑問。他是不相信曾經那個寬容大度的我,會做出這種事情,還是根本就不相信阿瑞的證詞?我無法讀出他的意思。

    “小樂子,先將這丫頭帶下去,敕命夫人就權當失足墜湖了。索性她沒有性命之虞,讓內務府多送些人參補一補。宮裏剛沒了一個孩子,朕不想再有什麽事端發生。此事就到此為止,任何人不許再提。”

    小安子朝著阿瑞使了個眼色,阿瑞在一秒鍾的時間裏,無奈,搖頭,而後視死如歸一般道“既然皇上不相信奴婢,不為敕命夫人做主,那麽奴婢隻好以死明誌。”說著,她便站起身來,朝著門外的柱子撞去。隻聽“哐”的一聲,阿瑞的身子僵持不動了,頭從柱身緩緩的滑落下來,帶著一串血跡。

    “啊。”一眾女子皆捂住嘴巴驚呼。

    “小樂子,著幾個太監清理一下吧。朕乏了,要回去了。”

    “皇上也忙了一晚上了,奴才宮裏備了些蓮子羹,要不皇上賞臉去奴才宮裏品一碗?”玉嬪小心翼翼的問。

    “玉嬪同有協理六宮之權,此次敕命夫人落水,你也難辭其咎!”蘭嬪說。

    玉嬪聽罷,低頭默不作聲,無法辯解。

    “小樂子,擺駕勤政殿。”奕詝道。

    “那皇上,皇後娘娘這。”小樂子問。

    “皇後累了,且繼續在長春仙館住著吧。玉嬪協理六宮庸碌,麗妃身子一直不太好。就讓蘭嬪先著手學著宮務瑣事吧。”奕詝說著,便走出了藻園正殿。

    “奴才恭送皇上。”

    “奴才謝恩。”

    待一眾妃嬪起來,婉嬪走到玉嬪麵前,嘲諷道“玉嬪姐姐,你沒看到皇上身邊的佳人嗎,那可是芸萱,哦不,是雲貴人。皇上有了佳人相伴,怎會想起你呢。”很顯然,在取得了麗妃的信任後,婉嬪的腰板又一次硬了起來。

    “奴才見過蘭嬪娘娘,玉嬪娘娘。”雲貴人趕忙向她二人問好。由於方才人多,大家也並沒有想著行禮問安的事情。

    “雲貴人,你雖是皇後身邊的大宮女,但如今既然爬上了皇上的龍床,就要盡心侍奉,但是,飲水不忘挖井人,你要隨時記得,你是從鍾翠宮出來的奴才,一日是皇後的奴才,一輩子都是,明白嗎?”玉嬪走到我身後,說。

    我知道,玉嬪很了解我的為人,雖然我被禁足,但是我絕不是那種往皇上枕邊送女人,而換得自己平安的女子。很明顯,雲貴人在我最危難的時候選擇了離開,選擇了背棄舊主,選擇了榮華富貴。

    “好了,既然芸萱已經成為了皇上的雲貴人,那麽從前她在鍾翠宮伺候過的事情姐妹們也無需再提了。如今,討得皇上歡心,早日為皇上誕下龍子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說著,我走向了蘭嬪,“蘭嬪,好厲害啊。”

    “奴才不明白娘娘所謂何意。”

    我笑著走出了寢殿,“皇上既然命你協理六宮,那便好好學習料理著,別辜負了皇上的信任,丟了皇家的臉麵。”

    “奴才恭送皇後娘娘回宮。”

    我一路朝長春仙館走著,事情的原委也漸漸清晰了起來。方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奕詝和敕命夫人那裏,唯有我,因為和海子特殊的關係,而注意了他幾分。也正是那幾眼注視,讓我捕捉到了他對阿瑞所使的眼色,讓我更加斷定,今日敕命夫人落水,是蘭嬪與阿瑞的一場陰謀。隻是,當日麗妃和蘭嬪滑胎的證據,我還沒有完全掌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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