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詝就這麽的回了紫禁城，圓明園內，隻留下了烏雅氏和我兩個主子，而隨侍的奴才們，也回去了大半。園子在秋風瑟瑟的輕撫下，更顯得蕭條和肅殺。幾日來，我漫無目的的遊走在圓明四十景之間，從圓明園，到長春園，再到萬春園。一路上走走停停，沿著我與奕詝的足跡，也追尋著自己從嫡福晉到皇後的這一路的辛酸。

    “這是哪裏？”我抬頭看著前麵這一座紫檀木製的建築，覺得頗為熟悉。

    “娘娘，是接秀山房。”

    “不知不覺，竟也走到了這裏。春翠，你陪本宮進去看看。”

    “你們幾個，在這裏候著便是。”春翠說著，讓身後追隨的奴才退下，挽著我的手，朝著正殿走去。

    由於聖駕已經回鑾，所以園子裏的奴才們，當值也顯得慵懶了些。殿門口，兩個九品小太監正打著瞌睡，絲毫沒有察覺我和春翠的到來。春翠剛想上前叫醒他們，卻被我攔了下來。

    “他們當差也著實辛苦。現下無人，就讓他們得些懶散吧。”我說。

    春翠輕輕的推開大門，轉過來微微鞠躬，示意我進去。待我的右腳跨入門檻的時候，其中一個睡夢中的小太監，竟把手搭在了我的花盆底鞋上，不由得使我驚了一下子。

    “你們兩個，好大的膽子！”春翠見罷，匆忙上前拍打兩個小太監的帽簷，兩個小太監睜開了朦朧的睡眼，迷迷瞪瞪的看著我和春翠。

    “小的該死，小的該死。給兩位姑姑請安。”

    由於我今日出門隻穿了素服，打扮的也十分簡樸。而紫禁城有三千太監，圓明園也多達五百，這些最末流的小太監，是沒有機會見到皇後等各宮主子的，就算主子的儀架從他們身邊經過，也是都要背身或是五體投地的跪拜的，所以他們不認識我，並不為奇。

    “放肆，這位是皇後娘娘！”春翠生氣的說道。

    兩個小太監聽罷顯然是嚇到了，他們不曾想過，皇後會單獨和一個宮女隻身前往偏僻的接秀山房。

    “為何會在此偷懶？”春翠問道。

    兩個小太監吱吱嗚嗚，不敢作答。

    “講。本宮恕你們無罪。”我說。

    “啟稟皇後主子，奴才每日傍晚便要出園子做苦力，一早又要趕回來當值，所以體力不支。奴才知道私自出宮乃是死罪，求主子垂憐奴才家中病重的雙親以及需要教養的弟妹，求娘娘開恩，饒了奴才二人的性命。”

    “那你呢？”春翠問另一個小太監。

    “奴才見小李子出宮某生計，也想多賺得一點銀子。。。待到年老出宮，娶個，娶個媳婦。。。”

    我微微蹙了一下眉，“宮女太監私自出宮乃是死罪，春翠你一會兒叫來這圓明園的管事，本宮要好好查問一番，這宮門下鑰後，是否有人中飽私囊，私自放行。另外，這個小太監家中疾苦，賞他十兩黃金，準許離宮奉養雙親吧。”

    “可是娘娘，這不合規矩啊。”春翠小聲的說。

    “若非家境貧寒，誰會舍得送自己的孩子進宮做太監，本宮是六宮之主，獎懲調度一個奴才，無需皇上過問。”說著，我伸出手來，朝著內殿走去，春翠扶著我的手，繼而關上了大門。

    “奴才謝皇後娘娘恩典！”兩個小太監匆忙跪了下來。

    接秀山房內，陳設擺件和當年前沒什麽兩樣。隻是這幾年鮮有人前來居住，加之奴才們打掃的不得力，難免堆積了些許的灰塵。遙想當年，我還是四福晉的時候，與奕詝也算是患難夫妻，一同鬥垮孝靜皇後，登基稱帝。可如今，物是人非，奕詝在紫禁城裏左右環抱美人，可有曾想過，他的結發妻子，正孤身一人，在這圓明園裏，剪著瑟瑟的深秋。

    我走進當年自己住過的東偏殿，書桌上，還有那一頁沒有寫完的詩經

    女曰雞鳴，士曰昧旦。子興視夜，明星有爛。將翱將翔，弋鳧與雁。

    弋言加之，與子宜之。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禦，莫不靜好。

    “願琴瑟在禦，歲月靜好。”我輕聲的呢喃著，想起了無數個與奕詝在一起的日夜，瞬間，淚如雨下。

    “娘娘。”春翠說著，走上前來，握著我的手。

    “本宮這一輩子，父不寵而夫不愛，身邊的姐妹，也一個接一個的離開。有時候想一想，這女人啊，擁有權利富貴，真的不如一份真摯的情感重要。有時候，本宮倒很羨慕麗妃。”

    “娘娘，是您給了春翠重新做人的機會，無論如何，春翠永遠都會效忠於娘娘的。”

    我笑著看著春翠，“宮女本到二十五歲，便可出宮謀得個好人家。你與芸萱當初過了年紀而不願離宮，本宮懂得你的心意。你放心，待到六宮安定下來，本宮定會在朝野之上，為你尋得個好的婆家。”

    “娘娘，這個世道，女人嫁到哪裏，都不會受到夫君的注重。春翠願意一生不嫁，侍奉娘娘。”

    “傻丫頭，待你遇到真心相愛的人的時候，便不會這麽想了。記住，有朝一日，有了心儀的男子，一定要告訴本宮，本宮定會為你做主。但是切記，宮女不可與其他男子私相授受。”

    窗外，忽然下起了陣雨，晚秋的雨水，寒氣仿佛可以刺進骨頭裏。我們出門並未攜帶雨具和鬥篷，現下也隻能在房中避雨。院外，隨侍的小華子想必已經派人回長春仙館取雨具了吧。

    “春翠，你可有聽過本宮的琴聲？”我看著牆一側的一把琵琶，問道。

    “曾經在廣西的時候有幸聽過幾耳，入宮後便不曾見過娘娘撫琴了。”

    “女子無才便是德，身為皇後，更該如此。所以本宮自入主這鍾粹宮以來，琴藝便荒廢了。”我說著，取下琵琶，用絲帕輕輕彈去上麵的灰塵，撥弄了兩下琴弦，餘音嫋嫋，不絕於耳。

    “賜座。”我指了指旁邊的椅子，春翠有些猶豫。

    “這裏就你我二人，不必拘禮。”話畢，我也坐在了書桌前的圓凳上，一曲《昭君出塞》，響徹整個接秀山房。

    “娘娘的舞藝超群，沒想到琴技也是如此了得。”春翠道。

    我苦笑，站起身來，透過窗欞，看著窗外的雨滴。一曲下來，雨水已經漸漸地變小。雨打花梨深門閉，孤負青春，虛負青春。

    “奴才小華子，恭請皇後娘娘聖安。”門外，傳來了小華子的聲音。

    春翠打開了房門，小華子渾身濕漉漉的，帶領著兩個小太監，跪在大門外。

    “主子，奴才已經取來了雨具，您可以隨時移駕了。”

    “逛了這麽久，身子也有些乏了，回宮吧。”話畢，小華子撐開了一把雨傘，在大門外的簷子下撐開，貓著腰，等待我出來。

    突然，隻聽“轟隆”一聲巨響，緊接著，一道閃電，正好劈在了接秀山房的正殿上，就在我邁出大門的一刻，頭頂上的牌匾掉了下來。

    “娘娘！”春翠在後麵驚呼道，但是她與我有幾步的距離，已經無法對我施救。而身前的小華子等人，卻在看到危險之後，本能的朝後避開。我抬頭看著從天而降的牌匾，不由得心中大驚。

    就在此刻，方才守門的兩個小太監中的一個，突然起身衝向我，將我撲倒在地上，隨之，那塊實木的牌匾，重重的砸在了他的後背上，一口鮮血，瞬間便從他的嘴裏噴了出來。

    “皇後娘娘，皇後娘娘。”此時回過神的小華子，匆忙跑上前來，將小太監拽到一旁，將我扶起來。

    “本宮沒事，快去看看他。”

    小華子將小太監扶了起來，小太監還有知覺。

    “方才眾人皆躲避牌匾，為何你會舍身救本宮？”我問道。

    “皇後娘娘對奴才有大恩，娘娘有難，奴才就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辭。”

    我看著小華子等人，歎著氣道“哎，你們啊，還不如一個素昧謀麵的小太監。”

    “你叫什麽名字？”我問那個小太監。

    “奴才小李子。賤名進喜。”

    “快去將他送到藥房診治。”我朝著小華子擺了擺手，進而又看著那小太監道“你今日救駕有功，若想繼續留在皇宮，就在本宮身邊伺候吧。”

    “奴才謝主子恩典，謝主子恩典！”

    “進喜這名字不好聽。你方才救了本宮，本宮便賜你李蓮英這個名字。”

    “奴才多謝主子賜名，定當好生侍奉主子。”

    “好了，先去藥房醫治吧，等身子好了，再來仙館伺候。”

    說著，小華子為我撐起了一把傘，我朝著轎攆走去，而李蓮英，則在一個小太監的攙扶下，朝著藥房的方向走去。

    “娘娘的臉色怎麽如此難看？”長春仙館內，馬嬤嬤正在偏殿等候，待我回來，匆忙前來行禮。

    “我們娘娘方才在接秀山房受了些驚嚇，不打緊的。”春翠道。

    春翠將我扶到偏殿的羅漢床上歇息，馬嬤嬤隨即走了進來，身後的宮女將一個食盒呈了上來。

    “這是皇貴太妃小廚房新製的高麗參膏，特意讓奴婢帶了些過來，現下看來，娘娘服用些壓驚是最好不過的了。”馬嬤嬤道。

    “有勞太妃惦記本宮。”我說著，便靠在了墊子上，春翠為我蓋上了薄被。“本宮受驚之事，切記莫要提起，免得太妃掛心。”

    “奴婢謹遵皇後娘娘懿旨。那奴婢便先告退了。”

    “小牛子，送客。”我說著，便躺在了榻上小憩。而殿外，方才失儀的小華子和兩個小太監，正跪在細雨中請罪，我並不知道此事，春翠想要好好的懲罰她們一番，所以並未告知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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