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安總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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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鹹豐九年,白鷺。

    轉眼,到了九月。雖然已經立秋一月有餘,但是民間有俗語曰‘早立秋冷颼颼,晚立秋熱死牛’。今年又是個晚立秋的年歲,時至今日,宮裏位分高些的主子,還在用著冰塊降暑。

    自去年載淳降生以來,闔宮上下,已經有兩年沒有去過圓明園了。這一來是載淳年幼,榮安也還不大,往返的車馬勞頓,太過於折騰兩個幼子。這二來,鎮壓太平天國,以及去年簽訂的《天津條約》,讓本就虧空的國庫,更加入不敷出。

    圓明園雖然一直著人打點著,但是若要搬過去住,哪宮不是帶上十幾人過去伺候,加之膳房,秀房,花房,侍衛等等,又是一筆不小的開支,所以縱使酷暑難耐,也隻得在紫禁城裏熬著了。

    “載淳,過來,來雲娘娘這兒。”

    我坐在窗下的木榻上品著菊花茶,看著殿中地毯上,載淳走著踉蹌的步子,朝著芸萱跑過去,嘴裏還咿咿呀呀的叫著“暈娘娘。”載淳剛剛學會叫‘阿瑪,額娘’,雲字有些拗口,所以叫成了‘暈’。

    “哎呦,我的大寶貝兒啊。”芸萱說著,一把把載淳抱了起來,坐到了我的另一側。載淳坐在芸萱的腿上,指著木榻中央的小方桌道“我要吃,要吃。”

    “載淳想吃哪個呀?雲娘娘喂給你。”芸萱說著,捏著他的小肉手。

    載淳看著桌上的幾盤點心,指了指棗花酥。

    芸萱一手抱著載淳,一手接過了春翠遞來的小碟子。她把棗花酥放入碟中,用小勺碾碎,取了其中一小塊,喂給了載淳。

    “好了,載淳還小,咱們大人吃的吃食還是少讓他吃的好。”我看著載淳一口一口的吃著,掏出絲巾擦拭著他的小嘴兒。

    “娘娘,不礙事的。咱們小時候,不都是在大人飯桌底下‘啄食’的麽,哪兒就這麽嬌氣了。”芸萱道。

    “你這皮糙肉厚的,怎的跟我們載淳比。”春翠說著,拿起一塊豌豆黃來,塞進了芸萱的嘴裏,笑著道“你若喜歡吃我們鍾粹宮的點心,那便管夠,別拿載淳當幌子。”

    “好一副伶牙俐齒。”芸萱說著,捏著春翠的臉蛋。

    “哈哈哈。”載淳看著她倆,拍著手笑了起來。

    “娘娘,載淳的眉眼真的是越長越好看。”芸萱道。

    “是啊,蘭貴妃生得漂亮,兒子隨娘,載淳自然也差不了。”我伸手逗著載淳。

    “娘娘,您已是載淳的生母了,這孩子一天比一天大了,以後還是少在他麵前提蘭貴妃的好。”芸萱道。

    “想不提也難啊。”春翠說著,歎了口氣道“這蘭貴妃日日請安也就罷了,午後有的沒的,竟往鍾粹宮跑,今天送一對虎頭枕,明天送一壺生牛乳,好像咱們鍾粹宮會虧了她的孩子一樣。”

    我笑了笑,看了一眼春翠,“本宮是中宮,皇上的孩子都是本宮的孩子。可不能為此,就不讓載淳認了他的生母。蘭貴妃雖然已經把載淳送到了本宮宮裏喂養,可懷胎十月,哪個母親不疼愛自己的孩子?她想來,便讓她來吧。倒是你,人家前腳進了鍾粹宮,你後腳便貓去廂房不出來,是不是還記著瘟疫那年的事情呢?”

    “奴婢不敢。”春翠道。

    “這兩年蘭貴妃對娘娘您還算恭敬,也實屬難得。”芸萱說。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說到底本宮救了載淳一命,能讓蘭貴妃回頭是岸,也不枉費本宮的一番心意。”

    “娘娘這兒是順遂了,可是其他宮妃,明理暗裏的沒少受她的臉子。這還不止呢,奴才聽說,養心殿那邊,皇上已經準了她批折子了。”

    “唉。”我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蘭貴妃的性格,你是今日才知道的嗎?雖然祖宗家法,後宮不得幹政,但現在的世道,畢竟已不如康乾那般海晏河清。如今內憂外患,正逢亂世,蘭貴妃既然有這個政治頭腦,而此事又僅僅是悄默聲的進行著的,那便隨她去吧。若有朝一日,她想效仿呂後或是武則天,臨朝聽政,那第一個反對她的人,便是本宮。”

    “主子,劉福晉來了。”小牛子走了進來。

    “劉福晉?”芸萱看了看他。

    “是肅順的嫡福晉,劉玲兒。”

    “最近她來的可還真夠勤快的,奴才在這兒十回。得有七八回瞧見她。本想著今天小牛子傳著的是五爺府裏的‘劉福晉’,沒曾想還是她。”芸萱對我說。

    “春翠,叫乳母把大阿哥帶下去吧。”我說著,給載淳整理了一下衣服。

    芸萱站起身來,把大阿哥抱給了乳母,朝我行了個禮道“那奴才也跪安了。”我點了點頭。

    “妾身給雲嬪娘娘請安,還未恭賀娘娘晉位之喜,還望娘娘恕罪。”芸萱剛剛走出正殿,在一旁候著的玲兒趕忙上前問安。

    幾日前,芸萱剛剛晉了位分,但是奕詝的意思,現下還沒有富裕的財力給芸萱修繕其他的殿宇,便依舊讓她住在承乾宮的雲鬟殿,隻不過裏麵的陳設,從內務府挑了些好的送了過去。不過這樣一來,承乾宮就有了玉嬪和雲嬪兩個主位,不過好在她二人的關係還算不錯,我便指派玉嬪處理承乾宮的宮務,而芸萱也有了大把的時間來和我作伴。

    “福晉客氣了。”芸萱點了點頭,便和玲兒擦肩而過。

    “妾身給皇後娘娘請安,願皇後娘娘身體康健,長樂無極。”玲兒說著,便跪下行禮。

    “起來吧。賜座。”

    “謝娘娘。”

    “玲兒與本宮有著多年的交情,自是不必如此客氣的。”我道。

    “娘娘不棄妾身愚笨,那是妾身的福氣。可是君臣歸君臣,見了娘娘,禮數是不能少的。”

    “看茶。”

    “福晉,這是今年新的菊花茶,奴婢知道您喜甜,特意在裏麵放了冰糖,您嚐嚐。”春翠說著,給玲兒端上了一杯。

    “這春翠姑娘機靈能幹,連我的喜好都記得這麽清楚,難怪是娘娘身邊的大宮女。”

    “福晉過譽了。不過是您來鍾粹宮的時日長了,奴婢恰巧記住罷了。”

    玲兒聽罷,顯然有些尷尬。我看了一眼春翠,她撅著小嘴退到了隔斷外。

    “府中可還安好?”我問。

    “托娘娘的福,一切都好。隻不過老爺回來總是悶悶不樂的。”玲兒說。

    “前朝之事,本宮也不好過問皇上。若是肅順受了什麽委屈,你讓他多擔待些。他可是咱們大清的肱股之臣。”

    “娘娘嚴重了,皇上怎會給肅順氣受,若是有了,那也是肅順的福氣。隻不過現下恭親王也是如日中天,且他二人的意見總是相左,朝堂之上,難免起了分歧和爭執。”

    “奕?畢竟是皇上的親弟弟,血濃於水,若是處事之上有何偏頗,你也不要介懷。肅順當初向皇上舉薦了曾國藩,胡林翼等漢臣,尤其是今年二月的戊午科場案將柏菠處死,打破了幾百年來重滿輕漢的傳統,讓這些有能力的漢臣得到賞識和重用,這些事,不僅滿朝文武看在心裏,皇上也會知道他的好。所以不要在意一時的得失成敗。”

    “娘娘教訓的是。妾身在府裏也常常叮囑老爺,不要忘記皇上的知遇之恩,更不要忘記皇後娘娘的引薦提拔之恩。如今蘭貴妃如日中天,是對娘娘的極大威脅。不過無論前朝後宮,肅王府永遠全力支持娘娘。”

    我知道,近日玲兒頻繁進宮,不過是因為奕詝任命奕?為欽差大臣,肅順多有不快。細細思量她的話也不無道理,蘭貴妃如今雖然對我畢恭畢敬,但眼看著奕詝的身子骨一天比一天差,而她又這般的幹預朝著,若是有朝一日聯合奕?挾天子以令諸侯,那我豈非大清的罪人。現下在朝廷上能與他一較短長的,無外乎肅順一人。昔日玲兒接近於我,無論是出於真心,還是為了她的夫君能夠平步青雲,可這世間萬物,都不過是一盤棋局,天下如棋局,世人如棋子,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盤算,兩人隻要能一拍即合,何樂而不為呢?

    “妹妹的擔憂本宮明白。其實本宮也怕奕?功高震主,不好控製。所以前些日子,本宮已經跟皇上商議,讓肅順先在禦前大臣上學習行走,皇上已經允了,估計過不了幾天,聖旨就會到你們府上了。”

    禦前大臣主要負責向皇帝奏報要預定召見大臣的人數和名次。禦前大臣,體製最尊,滿語謂之‘戈什昂邦’,非王公負重望者,罕能任此。如此一來,肅順也就有了繼續和奕?分庭抗禮的資格。

    “娘娘的恩典,妾身無以為報。”玲兒聽罷,先是一驚,繼而趕緊跪了下來。

    “起來吧。肅順也是我愛新覺羅家的子孫,這天下是愛新覺羅的天下,肅順的這個禦前大臣,當之無愧。”

    我留玲兒在鍾粹宮用了午膳。今日雖是初一,但是奕詝中午去了麗妃處用膳,而晚上則是翻了蘭貴妃的牌子。窗外的陽光,被一層薄薄的雲彩遮蔽住了,觀象台送來的消息,稍晚些會有陣雨。一陣秋雨一陣寒,暑氣,也隻有在雨水的衝刷下,才能慢慢褪去。

    禦花園千秋亭內,幾十盆鳳仙花一字排開,亭中主坐,蘭貴妃正悠然的品著菊花茶,東側第一把椅子,坐著的是蘭貴妃的妹妹,醇郡王的嫡福晉葉赫那拉氏,挨著她的,是蓉兒。恭親王的嫡福晉瓜爾佳氏坐在葉赫那拉氏的對麵,三人看著眼前色彩斑斕的鳳仙花,吃著禦茶膳房製作的精美糕點,談笑風生。

    “我覺得,咱們貿然進宮,沒有先給皇後娘娘問安,這於理不合。”蓉兒道。

    “知道你與皇後娘娘有著選秀的情分,這平日在府裏,我也不敢苛責怠慢於你。現在我帶你進宮探望蘭貴妃,我是主母,你是側室,自然要聽從主母的安排。”葉赫那拉婉貞道。

    “蓉妹妹是最守禮數的了,給皇後請安,也是咱們的妾妃之德。”瓜爾佳氏說著,笑著看了看蘭貴妃道“不過如今貴妃娘娘協理六宮。位同副後,咱們給娘娘請安,也就等於給皇後主子請安了。”

    “你夫君恭親王,現如今在前朝春風得意,除了那肅順,無人敢匹敵。難得六福晉還如此恭順,本宮很是欣慰。”

    “我家老爺能再度被皇上信任啟用,妾身知道,這中間娘娘沒少出力,妾身在此謝過娘娘。”瓜爾佳氏說著,便起身行禮。

    蘭貴妃心想,這恭親王風流倜儻,卻便宜給了瓜爾佳氏這麽一個稀鬆平常的貨色。好歹他也是載淳的生父,也算自己的半個男人,幫他,就是在幫自己和載淳。隻有他在前朝根基穩定,日後載淳被封為太子,自己母憑子貴才有可能。

    “妹妹不必客氣,都是自家姐妹,快起來。”蘭貴妃說著,伸出手來,瓜爾佳氏搭著蘭貴妃的手,站了起來。

    “說道那肅順,怎可跟你家王爺相較。”葉赫那拉氏放下手中的茶杯,“那肅順不過是鄭慎親王側室所出的破落戶,早年也隻是在侍衛處任職。若非當初那劉佳氏巴結上了還是貞貴妃的皇後娘娘,他家王爺憑借那庶出的身份,怎能一路平步青雲,成為朝堂重臣。恭親王乃是先帝極為器重的皇子,生母又是孝靜皇後,和那潑皮怎可同日而語。”

    “姐姐說的是。”瓜爾佳氏樂的合不攏嘴。滿清最重視出身,那肅順雖然春風得意,但是畢竟身份家室都被恭親王穩穩地壓過一頭,瓜爾佳氏笑,也有她笑的資本。

    “呦,妹妹,我可沒有說你的意思。”葉赫那拉氏說著,轉身看著身邊的蓉兒。

    “姐姐多心了。我與皇後娘娘交好,皇貴太妃娘娘也視我為己出。若這層關係真的也能讓咱們王爺平步青雲,那可是我的福氣。”

    葉赫那拉氏聽罷,心中自然不是滋味。我曾向烏雅氏提過與蓉兒的情分,烏雅氏自然多照顧她一些。況且葉赫那拉氏的脾氣秉性與蘭貴妃如出一轍,烏雅氏自然不喜,加之她知曉了這二人的姊妹關係後,這親生兒子娶了這麽個兒媳婦,豈非給自己添堵。所以自那日起,她便免了葉赫那拉氏到壽康宮請安的禮數。

    “皇後娘娘駕到。”隨著小牛子的喊話,我與玲兒一前一後朝著千秋亭走來。亭中的四個女子紛紛站起身來。

    “奴才給皇後娘娘請安。”

    “奴才給蘭貴妃請安。”玲兒行禮道。

    “都起來吧。”我說著,朝著亭內走去,蘭貴妃微微側了下身子,我便坐上了她的位置。

    “賜座。”

    “謝娘娘恩典。”

    “姐妹們在聊什麽呢?本宮和玲兒在這禦花園中散步,就被你們幾個的笑聲給引了過來。”

    “宮中本不可大聲喧嘩嬉笑,奴才沒有約束好她們,還請皇後降罪。”蘭貴妃說著,頭部微低。

    “難得幾位福晉進宮,此處沒有外人,也無礙乎禮數。”我道。

    “皇後娘娘,我們幾個在討論哪株鳳仙花好看呢。”瓜爾佳氏道。

    我用雙眼掃視了一遍亭中的鳳仙花,有大朵的,小朵的,有圓弧狀的,有鋸齒狀的,顏色繽紛多彩,粉色,紫色,紅色,藍色,還有粉裏帶紫,黃裏帶白的。

    “早晨小華子去花房要鳳仙,那掌事的太監說鳳仙花都沒了,問他去向也不說,還被小華子好好教訓了一番。沒曾想是被妹妹搬到這裏賞玩了。”

    “皇後娘娘,這蘭貴妃在後宮中的威儀,奴才在宮外也有所耳聞,那掌事太監就算有十個膽子,也不敢說出蘭貴妃啊。”玲兒道。

    “既然鳳仙花已經被蘭貴妃搬到了千秋亭裏,本宮就做個順水人情,賞賜幾位福晉每人兩盆,剩下的賞給各宮姐妹們吧。”

    “奴才謝皇後娘娘恩典。”

    “主子。”此時,春翠從亭外走了過來,貼著我的耳朵低聲道“陳光倒賣宮中財物,被神武門的侍衛逮了個正著,現在正在慎刑司審著呢。”

    |“什麽?”我小聲的說著,看著春翠,“去慎刑司。”

    “娘娘,這件事您還是不要插手的好。宮裏人都知道,陳光是您的人,您這貿然前往,慎刑司的嬤嬤們定會賣您一個麵子,但是這日後宮裏的流言蜚語,可就止不住了。”

    “以陳光的為人,本宮擔保他不會如此。”

    “您信他自然是好的,但這件事傳開了,皇上信不信您,那就是後話了。如今也就隻有一個人出麵最合適了。”

    “皇貴太妃?”

    “恩。”

    蘭貴妃和幾個福晉注意到了我與春翠的齟齬,都紛紛停止了交談。

    “本宮還有些宮務處理,蘭貴妃,替本宮好好招待福晉們。”

    “奴才遵旨。”

    我站起身來,朝著西邊壽康宮的方向走去。

    “奴才恭送皇後娘娘。”

    壽康宮中,烏雅氏並未在內,原來圓嬤嬤已經隨她去了慎刑司,馬嬤嬤在正殿為我端上了幾盤小食,我坐等烏雅氏回宮,可心裏卻十分的焦急。陳光對我也算有知遇之恩,入宮以後又同我相互扶持。紫禁城三千太監,經他的調教,一片祥和,也給我省去了不少麻煩。

    “呦,老奴給皇貴太妃娘娘請安。您這麽尊貴的人,怎的屈尊來了如此汙穢之地。”慎刑司門口,掌事嬤嬤見到烏雅氏,趕忙上前作揖。

    “開門吧。”烏雅氏低聲說。

    “娘娘,您這不是為難老奴嗎。上麵下了命令,誰也不許進去。”

    “混賬東西。”圓嬤嬤說著,便上前給了掌事嬤嬤一個耳光。圓嬤嬤作為烏雅氏身邊的老嬤嬤了,可以說是這後宮中嬤嬤之首,除了奕詝身邊的禦前嬤嬤不敢得罪外,其他的宮人,哪個會被她放在眼裏?

    “哎呦,您息怒,您息怒。”掌事嬤嬤捂著自己的臉,賠笑道。

    “還不快開門?皇貴太妃也敢阻攔,小心老身讓你也成了這慎刑司裏的客人!”

    “不是老奴不開門,隻不過上頭真的有命令,不讓他人進入。”

    “皇帝自是不會過問後宮之事,若是皇後的旨意,哀家自會與她明說。”

    “是。。。是蘭貴妃。”

    “圓嬤嬤,開門。”烏雅氏皺了皺眉,輕聲說。

    “奴婢遵命。”話畢,圓嬤嬤推開掌事嬤嬤,一腳就將那慎刑司的木門踹了開,圓嬤嬤身後的兩個小太監,將那掌事嬤嬤架了起來。

    “這狗隻有跟對了主人,才能活得長久。”圓嬤嬤說著,捏著掌事嬤嬤的耳朵,“紫禁城隻有三個主人,皇上,皇後,太後。皇貴太妃享受太後的一切禮遇,她蘭貴妃算個什麽東西!”說罷,圓嬤嬤扶著烏雅氏的手,朝著慎刑司內走去。

    “呦,皇貴太妃娘娘來了。”慎刑司內,幾個聽到了門口動靜的小太監跑了過來,一看是烏雅氏的陣仗,卻也都慫了下來,紛紛上前諂媚。這些人雖沒有正麵接觸過烏雅氏,可誰不知道,當年那個囂張跋扈,與皇貴妃分庭抗禮的琳貴妃娘娘呢?

    “陳光在哪裏?”圓嬤嬤問。

    “您這邊請。”一個小太監哈著腰指引著烏雅氏,“這陳光是上午剛送進來的,一把老骨頭還挺硬的,怎麽也不招。不過您也知道,進了咱們這兒,不吐點東西,是別想出去的。”

    烏雅氏皺了皺眉,並未理會他。

    “少廢話,快帶路!”圓嬤嬤道。

    “你說不說!你說不說!”慎刑司後殿,便傳來了一個嬤嬤嘶聲力竭的喊聲。隻見這後殿窗門破敗,連窗紙都沒有。殿內有數根大銅柱子,柱子為中空材質,最下麵有一個小缺口,可以放炭火。可這炭火並不是用來給屋子取暖的,而是折磨犯人的。屋子的西北角,是一個煤爐子,把裏麵燒製好的木炭取出,涼至八十度左右的溫度,放進銅柱子下麵,柱子會被炭火緩緩加溫至六七十度,此時將犯人上體,捆綁在柱子上,施以鞭刑,可謂是前後夾擊。此做法與商紂王時期的炮烙之刑極為相似,但柱子的溫度並不足以將人折磨致死,但是皮膚燙傷的滋味,也是火辣辣的極其難受的。

    “住手!”烏雅氏看著眼前的一切說道。

    施刑的嬤嬤雖不知道她是何人,但看著眼前的陣仗,也趕忙停下了手中的鞭子。

    “這是皇貴太妃娘娘,還不行禮。”烏雅氏一旁引路的小太監悄聲說。

    “奴婢,奴婢不知道皇貴太妃娘娘大駕,請娘娘恕罪!”嬤嬤趕忙跪下。

    “陳光是內務府的總管,從先帝起,便一直伺候著,也是這宮裏的老人了。你們如此對他,不僅是不給皇後麵子,不給哀家麵子,更是不給孝全成皇後麵子。”烏雅氏說著,身後的幾個隨侍小太監趕忙上去給陳光鬆綁,把他放在了石板上平躺著。

    “老奴給皇貴太妃娘娘請安。”陳光虛弱的說。

    “難為你了,一把年紀,還要受這樣的罪。”烏雅氏說著,看著方才的施刑嬤嬤,那嬤嬤嚇得低著頭,渾身顫抖。

    “宮中嚴禁動用私刑,皇後更是明令慎刑司,不可屈打成招。可你們這起子賤人,為了完成上頭交代的命令,不惜手段,簡直是慘無人道。你們以為這慎刑司汙穢不堪,沒有人會願意前往,所以便想在這裏稱大王?”烏雅氏說著,走到了那嬤嬤的跟前,“圓嬤嬤,這位執法嬤嬤素日裏辛苦了,今天也讓她享受一下這銅柱子的滋味吧。為了表彰她盡職盡守,哀家特地賞賜一百度的炭火給她。”

    “娘娘恕罪,娘娘息怒啊!這一百度的炭火,是要要了老奴的命啊。”那嬤嬤呼喊著,卻被圓嬤嬤用手絹塞住了嘴巴,幾個小太監把她架了起來,捆在了柱子上。

    “娘娘,您不能這麽做啊,這要是讓皇上皇後知道了。。。”一旁的小太監悄聲的說。

    “糊塗東西,皇貴太妃娘娘身份尊貴,難道連懲處一個奴才的權利都沒有了嗎?況且娘娘是體恤這嬤嬤辛勞,特地給的賞賜,怎的從你們嘴裏傳出來的,就如此難聽了?你們誰也想要這恩典,盡管直說,娘娘一定滿足。”圓嬤嬤道。

    慎刑司裏的奴才們均默不作聲。

    “啊!啊!”執法嬤嬤不停地慘叫著,莫約過了一刻鍾的功夫,便不再喘息,一命嗚呼了。

    “唉,這奴才得了恩典,感動的興奮過度,竟然就這麽去了,沒有福氣啊。”圓嬤嬤說著,招呼著後麵幾個慎刑司的太監道“把她扔到亂葬崗吧。記著我方才的話。”

    “嗻。奴才。。奴才謝娘娘恩典,謝嬤嬤恩典。”

    一陣折騰過後,慎刑司裏便隻剩下了烏雅氏,圓嬤嬤和陳光。

    “陳光,你到底有無偷盜宮中財物?你要如實和哀家說,哀家和皇後才能給你做主。”

    “娘娘,老奴真的沒有。早晨老奴出宮采買,碰到了長春宮的安德海,他便與老奴攀談,一路同行。待走到了神武門,侍衛搜身的時候,他將一枚玉龍頭取了出來,光天化日之下,硬說是老奴偷盜的。那些侍衛也睜著眼睛說瞎話,便一陣推搡,把老奴送進了慎刑司。”

    “你是說,安德海當著侍衛的麵,公然誣陷於你?”

    “正是。”

    “當時還有何人在場?”烏雅氏問。

    “沒,沒了。”陳光有些支支吾吾。

    “你一定要如實告訴哀家。”

    “娘娘,老奴罪該萬死。本來帶著一個徒弟一同前往,可碰到安德海以後,他悄悄塞給了老奴一遝子銀票,說是要孝敬老奴的。老奴一時貪念,便收了銀票,讓徒弟先送回去了。所以當時並無他人作證。”

    “神武門有值守侍衛六人,若是能將他們悉數收買,也實屬不易。圓嬤嬤,你速去侍衛處找醇郡王,讓他給哀家調出守門侍衛的名單。”

    “奴婢遵命。”

    “陳光,那安德海誣陷你的玉龍頭,是什麽樣的?”烏雅氏問。

    “就是您手上的這一枚。”陳光伸出手,顫顫巍巍的指著烏雅氏的食指。

    “這枚碧玉的龍頭,雖然不算是多麽名貴的器料,但是奇特就在於,這上麵起了貓眼的效果,當年孝淑睿皇後將這一對玉龍頭賞賜給了哀家和博爾濟吉特氏,希望我們能情同姐妹。多年後,博爾濟吉特氏賞給了皇帝,皇帝又賞給了蘭貴妃。蘭貴妃好大的膽子,竟然敢用孝淑睿皇後所賞之物,行謀害之事。”烏雅氏說著,看了看陳光,“現下哀家還沒有實質的證據還你清白,所以委屈你在這裏再待些時日。哀家會告誡慎刑司的人,不可對你再動用刑法。此刻,哀家要去一趟長春宮。”

    “娘娘,蘭貴妃這人不簡單,您要多加小心啊。”

    蘭貴妃送走了幾位福晉,在一行人的陪同下回到了長春宮。奕詝今夜翻的她的牌子,興高采烈的她親自進了小廚房,為奕詝提前準備宵夜去了。

    “皇貴太妃駕到。”隨著一聲傳喊,烏雅氏一行人走進了長春宮的大門。

    蘭貴妃放下了手中的麵團,舒展了一口氣,問一旁的安德海道“你做的事,可有紕漏?”

    “主子放心,奴才已經跟慎刑司那邊下了您的旨意,這烏雅氏是進不去的。”

    “那便好,隨本宮出去吧。”

    安德海打開了小廚房的大門,蘭貴妃從小廚房走了出來,從東側慢慢的接近烏雅氏。

    “奴才給皇貴太妃請安,娘娘萬福金安。”蘭貴妃上前行禮。

    “免了。你多安分些,便是哀家的安了。”烏雅氏道。

    “娘娘既然來了,就請移駕正殿用茶吧。”蘭貴妃說。

    “不必了。長春宮的茶水,哀家用不慣。哀家今日前來,是想告訴貴妃一件事。”烏雅氏說著,轉過身來看著蘭貴妃道“前幾日你去鍾粹宮請安,不小心將自己的玉龍頭落在了皇後那裏,昨兒皇後來哀家宮裏請安,托哀家送還於你。”烏雅氏說著,將手中的玉龍頭摘了下來,在蘭貴妃麵前扔在了地上,隨著一聲清脆的落地響,玉龍頭摔成了兩半。

    蘭貴妃看了看玉龍頭,又回身看了一眼安德海。她實在不明白,為何陷害陳光的玉龍頭,會戴在了烏雅氏的手上。

    “摸不著頭腦吧?”烏雅氏說,“你可真不小心,孝淑睿皇後所賞的物件,就被你這麽給摔碎了,若是皇帝知道了,會怪罪你的。本來哀家也有一隻,是可以賞給你的,可惜,哀家早就賞給了陳光。這不是你的東西,再怎麽強求也是得不來的,若最後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豈非太過遺憾和愚蠢?”

    “皇貴太妃好厲害啊。陳光私盜宮中財物。卻被您這三言兩語的,就遮了過去。”

    “哀家十五歲入宮,自命比你的見識多些。日後想要陷害別人,先弄清楚所用物件的出處,也就不會此般的露怯了。”

    蘭貴妃聽罷,狠狠地咬著牙。

    “娘娘,娘娘。”此時,圓嬤嬤從外麵跑了進來,她朝著蘭貴妃行了個禮,便貼耳對烏雅氏說了些什麽,可卻也被蘭貴妃聽了個真切。

    “哎呀呀,天助我,豈非人力可為?陳光已死,那便是死無對證。”蘭貴妃說著,從地上撿起了那摔成兩半的玉龍頭來,“小安子,皇貴太妃在長春宮不小心摔碎了玉龍頭,你送去造辦處,讓他們用金鑲嵌好後,送去壽康宮。”

    “蘭貴妃,人在做,天在看。總有一日,哀家會好好收拾了你。”烏雅氏說著,氣的轉身離開了長春宮。

    “奴才恭送皇貴太妃娘娘,娘娘好走啊。”蘭貴妃說著,哈哈笑著朝著小廚房走去。

    傍晚,奕詝如期來到了長春宮用膳,蘭貴妃換上了一席淡粉色的首飾衣裙。她素日裏總愛穿湖藍,寶石綠等高冷色調的衣服,如今換上如此嬌嫩的顏色,顯得整個人都十分的水靈。餐桌上擺放著各式各樣的小糕點,還有葡萄美酒。

    “皇上,您嚐嚐這個奶黃酥。”蘭貴妃拿起一塊點心,遞到了奕詝的嘴邊,“啊~”

    “又酥又甜,像愛妃一樣。”奕詝嚼著奶黃酥,還不忘親了蘭貴妃一口。

    “皇上,這些都是奴才親自做的,您若喜歡,就多吃些。”蘭貴妃說著,坐在了奕詝的腿上,為他倒了一杯酒。

    “不急不急,等晚上餓了朕在吃。朕現下隻想。。。”奕詝喝了一口酒,色眯眯的看著蘭貴妃。

    “皇上。”蘭貴妃用食指貼著他的嘴唇,“奴才聽小安子說,他今日出宮正好碰到了陳光。。。”

    奕詝放下了右手的酒杯,歎了口氣,“陳光已經死了。”

    “什麽?死了?”蘭貴妃裝作一臉吃驚的樣子,“定是慎刑司那幫奴才下手沒個輕重。奴才身負協理六宮之權,還望皇上降罪。”蘭貴妃說著,便從奕詝的腿上站了起來,繼而跪在了地上。

    “若說懲處,皇後是六宮的主人,且不罪過更大?這後宮有這麽多的奴才,皇後與你不可能做到人人明查。況且陳光偷運宮中財物,罪有應得,且他年事已高,許多事情都有些力不從心。朕早就想著要選個能人頂替上去,奈何皇後的麵子,便一直沒有提出來罷了。”

    蘭貴妃聽罷,輕聲咳嗽了一下,在門外候著的安德海便端著一碗鹿血湯走了進來。

    “那皇上有何屬意的人選嗎?”蘭貴妃問。

    “陳光的大徒弟前幾年便因病去世了,現下這幾個徒弟,不過是毛頭小子,做事也不穩妥,這接替大總管的職位,便也隻能從各宮太監裏選個拔尖的了,小樂子伺候朕很多年了,朕自是舍不得的。。。”

    “皇上,這是娘娘給您準備的鹿血。”安德海貓著腰將鹿血遞了上來。

    清朝曆代的皇帝都偏愛飲用鹿血,因為鹿血不僅養腎,還對男女房事大有助益。

    “小安子?不行,他是伺候慣了你的人了。”奕詝道。

    “若皇上真有此意,奴才到是願意讓小安子去曆練一番。小安子,你說呢?”蘭貴妃給安德海使了個眼色。

    “奴才多謝皇上恩典,多謝貴妃娘娘恩典。”安德海說著,趕忙跪了下來。

    “既然貴妃都這麽說了,那朕便允了。隻不過皇後那邊,朕還沒去知會,明日就辛苦你去走一趟了。”

    “能為皇上分憂,是奴才的榮幸。”蘭貴妃說著,將鹿血遞到了奕詝嘴邊,妖媚的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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