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同治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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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與慈禧正坐在長春宮的庭院裏繡花,我手中所繡的是一張鳳穿牡丹的圖案,而慈禧所繡的,是一團金龍。

    庭院上的花架,爬滿了紫藤花,在八月的紫禁城裏,遮蔽住了陽光的燥熱。春翠和紫陌在我們的身後扇著扇子,涼風伴著冰塊的陣陣涼氣吹打在後背上,也還覺得沁人心脾。

    “太後娘娘,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此時,李蓮英從前麵修元殿旁的小門跑了進來。

    “何事如此慌張,還有沒有規矩體統了?”慈禧放下了手中的刺繡,嗬斥道。

    “小李子,先靜下來喘口氣,再做回話。”我笑著看了看身後的春翠,她拿起了圓桌果盤上的一枚水蜜桃。

    “娘娘賞你的。”春翠將桃子,遞給了李蓮英。

    “奴才謝東太後恩典。”李蓮英接過桃子,跪了下來,“皇上剛才罷免了恭親王和醇親王的一切職務,上諭已經擬好,就差頒布了。”

    “什麽?”慈禧拍案而起,“皇帝親政以後,真的是越來越荒唐了。”

    “妹妹稍安勿躁。皇兒生性純良,這中間是否有何誤會?”我問。

    “左不過是他的那位好皇後出的主意。”慈禧輕蔑地笑了笑,“兩宮太後還在,這後宮何時也輪不到她阿魯特氏說了算。”

    對於阿魯特氏,我的心中也頗具不滿。此時她的野心,已經與當初那個純真爛漫的女孩大相徑庭。隻是無奈她與我的宗親關係,又是我親自挑選的皇後,所以也不好苛責。

    養心殿內,載淳坐在龍椅上。台下,恭親王,醇親王,景壽等人均跪在地上。小樂子站在載淳身旁,手拿一紙上諭,他略顯猶豫地看著載淳,載淳點了點頭,示意他可以了。

    “宣旨!”小樂子說。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且慢!”隨著慈禧的一聲嗬止,養心殿的大門被小牛子推開了。我二人並排走了進去。

    “東太後駕到。西太後駕到!”

    “微臣給皇太後請安。”

    “眾卿家免禮。”我說著,示意他們起來。“如今日上三竿,好不悶熱。眾大臣請先去偏殿歇息,一會兒春翠會呈上冰鎮綠豆湯。”

    “謝娘娘恩典,隻不過皇上還有上諭未曾頒布。我等。。。”恭親王有些猶豫。

    慈禧抬頭看了看載淳,載淳忙從龍椅上站了起來。

    “兒子給皇額娘請安。”載淳道。

    慈禧並未理會他。她看了看恭親王,“眾卿家不必著急接旨,待哀家與姐姐和皇帝說幾句體己話不遲。”

    恭親王已然明白了我們的意思,便帶著一眾大臣退出了養心殿。

    “隨哀家來。”我無奈的看了一眼載淳,便隨著慈禧進入了東暖閣。

    東暖閣內,當初垂簾聽政所用的紗帳已經撤去,而載淳的龍椅,也不在了當初的位置上。我與慈禧一南一北坐在了寶座上,載淳躡手躡腳的跟了進來。

    “跪下!”慈禧拍著寶座中間的小方桌。

    “妹妹?”我小聲的說。

    慈禧拍了拍我的手背,示意我一切都交給她。我點了點頭,便不再說話。

    “母後。。。”

    “哀家叫你跪下!”慈禧扯高了嗓門。

    載淳無奈,便掀起長褂,跪了下來。

    “哀家問你,你的上諭,是否要罷免恭親王,醇親王等一眾大臣?”慈禧問。

    載淳聽罷,低著頭不做聲響。

    “糊塗!”慈禧說著,站了起來。“定是你那好皇後出的主意。”

    “母後中意的富察氏沒有坐上後位,母後便處處看嘉嘉不順眼。兒臣罷免恭親王等人,若說錯了,也是效仿您當年鏟除讚襄八大臣的做法。”

    “哀家當年排除異己,鏟除亂臣,為的是保住你的江山。如今,你如兒戲一般罷免朝廷棟梁親王,軍機大臣,六部尚書。在你的眼裏,朝堂就是如此荒唐的嗎?”

    “他們對朕不恭不敬,言辭衝撞僭越。朕是天子,難道天子懲罰奴才還要經過母後的應允嗎?”載淳反問道。

    “哀家雖已和東太後歸政,可是朝堂之事,還是明了的。你借著重修圓明園,屢屢花天酒地,夜不歸宿。我大清早有祖訓,一朝為官,便不可踏入煙花柳巷之地。更何況是天潢貴胄,天之驕子。”慈禧坐回了寶座上,氣的指著載淳的鼻子。

    “皇後強勢,耳邊風總是要朕勵精圖治,光複祖宗江山。其餘的妃嬪,朕甚不中意。”載淳解釋道。

    “皇後是你親自選的。至於妃子,八旗名門的女子比比皆是,何故去那花柳之地髒了身子?你的兩位皇叔不過是幾次進言勸諫,竟要被你革了官職。哀家怎的生了你這個混世魔王出來。”慈禧說著,竟留下了眼淚。

    “皇兒,你可知道,這十餘年來,我大清國祚昌隆,全靠你六叔和七叔的盡心輔佐。當年的八大臣,想謀權篡位,現如今你要罷免之人,卻是我大清江山的中流砥柱啊。”我說著,也不免留下了眼淚。

    “兩位額娘,兒臣知錯了。兒臣這就收回上諭,並且停止修建圓明園。”載淳跪在地上,給我們磕著頭。

    我擦了擦眼角的眼淚,站起身來將他服了起來。我左手拉著載淳的手,右手拉著慈禧的手,把這二人的手並在了一起。

    “從你出生到現在,哀家和妹妹是一步一步看著你長大的。哀家雖然不是你的親額娘,但是對你的疼愛,卻絲毫不比妹妹的少。皇兒,無論什麽時候,你隻需記住一點,哀家和你的母親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好,為了你的江山好。”

    “皇額娘,兒臣錯了!”此刻的載淳已然是失聲痛哭。從他親政以來,由於我和慈禧的擔心,一直令載淳誤解我們想做武皇呂後。如今一切誤會都解開了,他內心對於恭親王等人的成見,也都解開了心結。

    皇帝親政,太後撤簾。全天下的大清子民,都看到了朝廷新興君王的崛起。我相信,不久的將來,大清一定會一雪前恥,重新屹立在這片美麗的土地之上。

    轉眼,已是秋去冬來。盼望著的第一場雪花,在十一月的月末,如期到來。

    我與慈禧退隱以來,不僅前朝大小事務不去主動過問,後宮諸事,也都交給了皇後主理,雖然賜予了慧妃協理六宮的權利,但是嘉嘉卻將權利死死的抓在手裏不放,甚至將雙手,伸向了前朝妃嬪的起居用度之上。嫩蓮,玉沁不止一次的來到鍾翠宮與我抱怨,我也隻得交代慈禧,暗中命李蓮英調度。畢竟嘉嘉是中宮,也不好過多幹涉。

    鍾粹宮的小花圃裏,一層積雪給鬆木土壤蓋上了薄薄的被子。這些植物,大多為昔年所植,也並沒有花房奴才所說的那般矯揉造作。眼看著因寒冷而凋零,卻在來年春天,再度穿上一抹綠色或是粉紅。

    西北角,入了夏便移植過來了幾株臘梅,如今早已葉片凋零,盼望著,那淩霜而開的霄紅色彩。臘梅下,春翠正在用鋤頭挖著土坑,她要把製好的菊花酒埋到土裏,待到年下,拿出來供大家飲用

    “西太後到。”隨著門外小牛子的傳喊,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慈禧穿著元寶底的宮鞋,右手扶著李蓮英的肩膀,快速的走了進來。

    “奴才給西太後請安。”一眾奴才紛紛跪下。

    慈禧並未理會她們,徑直走到我的麵前,也忘卻了行禮。她雙手握著我的手,有些凝噎。

    “這是怎的了?不慌,慢慢說。”

    “姐姐,載淳他。。。”

    “載淳怎麽了?”我看著慈禧,她已然控製不住了自己的情緒。“李蓮英。”

    “回,回娘娘的話。皇上從南苑歸來,便開始起了紅疹。”

    “哀家還以為是何事。傳哀家懿旨,宣眾太醫前往養心殿會診。”我道。

    “姐姐,太醫已經診治過了,說是,和聖祖爺一樣的病。”慈禧道。

    “聖祖爺?天花?”我驚訝的看著慈禧。慈禧默不作聲。

    “走!”我拉著慈禧的胳膊,踏出了鍾粹宮的宮門。

    “太後娘娘,您等等奴才,太後娘娘。”身後的宮女太監們趕忙跟了上來。

    一連數日,太醫們都在奮力的醫治載淳,然而不好的事情還是發生了,載淳不僅得了天花,還染上了花柳之病--梅毒。此時,他的後背已經起了無數密密麻麻的紅瘡,紅瘡裏麵已經潰爛,不住的往外留著濃水。起初,載淳還會用手抓著身上的疹子,可這幾天,他持續高燒不退,整個人都昏昏沉沉的。

    “給兩宮太後請安。”此時,新上任的院判,小章太醫從養心殿的後殿走了出來。我與慈禧正在東暖閣打盹,聽到了章太醫的聲音,我趕忙從榻上站了起來。

    “載淳,載淳怎麽樣了?”我慌忙的問著。

    “回東太後的話,皇上怕是。。。”

    “怕是什麽?你說啊!怕是什麽?你們食君俸祿,現下皇帝需要你們,你卻告訴哀家你無力回天?”我說著,往前走了幾步。章太醫匆忙五體投地的跪了下來。

    “姐姐,姐姐。”慈禧從身後拉著我的胳膊。“生死有命,富貴在天。皇兒若命中真有一劫,咱們也是沒有法子的。”

    說著,她招呼著李蓮英道“皇帝的病既然已經這樣了,封鎖消息,不能讓大清的臣民知道皇帝有花柳之病,醫案也要將此記載除去。另外,吩咐內務府提前置辦下壽材吧。”

    “妹妹?”我詫異地看著慈禧。

    “就當是為皇兒衝喜了。”慈禧說。

    “皇後娘娘駕到。”門外,小牛子一聲傳,阿魯特氏走了進來。

    “她來做什麽?這宮裏還不夠亂嗎!”慈禧嘟囔著。

    “奴才給皇額娘請安,皇額娘萬。。。”

    “起來吧,起來吧。”還未等阿魯特氏說完,慈禧便不耐煩的打斷了她。

    “皇後怎麽來了?”我說,“不是叫你好好待在宮裏的嗎,若是你也病倒了,這後宮誰來主理?”

    “奴才實在是擔心皇上的身體,無奈西太後娘娘不讓奴才前來侍疾,奴才在宮裏形同軟禁。”

    “你還有臉說。皇兒自從娶了你,就。。。”

    “不好了,不好了!”小樂子從後殿跑了進來。

    我聽著心撲通撲通地跳著。

    “回!”慈禧仿佛已經知道了什麽。故作鎮定地問。

    “皇上,駕崩了。。。”

    “什麽?”我聽罷,一下子癱坐在了地上,春翠和小牛子趕忙上前攙扶我。

    “皇兒啊!皇兒!”我已是泣不成聲。

    “皇上駕崩了?皇上駕崩了?皇上您可別撇下奴才啊,您走了奴才可怎麽辦啊。”阿魯特氏聽罷,也開始哭了起來。

    “你這個克夫的賤婦!”慈禧說著,走上前去給了阿魯特氏一個耳光,“等哀家回來,賜你陪葬。”

    我此時已經顧不得那麽多了。我爬了起來,踉蹌的朝著後殿走去,“載淳,額娘來了。載淳別怕,一定是太醫們弄錯了。”

    “姐姐!”慈禧拉住了我的手。

    “你做什麽?哀家要去看載淳,哀家要去看載淳!”我大聲的嚷嚷了起來。

    “姐姐你醒醒!載淳已經沒了!”慈禧搖晃著我的腦袋。

    “我知道!我知道!載淳沒了,載淳沒了!”我說著,蹲在了地上抽泣。

    慈禧的眼眶滾動著淚水,她抬起頭來看著養心殿的天花板,硬生生地把眼淚憋了回去。

    “蓮英。”

    “奴才在。”

    “宣恭親王,醇親王,以及各議政大臣前來長春宮議事。”慈禧說著,從地上把我扶了起來,“姐姐,咱們需得定下心,若是沒把此事處理得當,以後有咱們哭的時候。”

    我此刻早已亂了方寸,不知所措。而慈禧的臨危不亂,我甚至不知是她的剛強,還是冷血。

    長春宮內,爭議不斷。一眾皇族親貴都舉薦溥字輩的世子繼承大統,然而慈禧卻硬要讓醇親王的兒子載湉繼承皇位。載淳無後,所以讓載湉過繼給奕詝為後,這樣一來,我與慈禧還是皇太後。而我的內心,也是更加傾向於過繼載湉。畢竟載淳的正統身份,我始終抱有疑慮。

    直到後來,我才明白了慈禧的用意。奕詝好美色,走的早。同治一朝的實際掌權者是兩宮太後。朝野上下,雖算不得一片中興之象,卻也鎮壓了暴亂,換得了短暫的安寧。若是讓溥字輩的世子過繼載淳名下,兩宮太後為太皇太後,實打實的交出了權利。到時候,無論是阿魯特氏掌權,還是新帝的生母掌權,對於大清朝的國祚,都是一個未知數。世人覺得我安靜恬淡,覺得慈禧跋扈強硬。世人所以為的,不過是慈禧留戀權勢,可是當年平定讚襄八大臣之事曆曆在目,我實在不忍朝廷暴亂,百姓生靈塗炭。

    同治十三年十二月,愛新覺羅載湉繼承大統,尊先帝的皇後和懿貴妃為東西兩宮皇太後,史稱光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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