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想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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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7章

    十二郎鐵青著臉回到自己院中,&nbp;&nbp;心中隻覺得三夫人無用,林嘉一個無依無靠的少女被困在內宅裏出不去,竟被她自己解決了自己的婚事。

    回去見到秦佩瑩笑盈盈迎上來,&nbp;&nbp;他強自收斂了一下,硬擠出來一個扭曲的笑臉給她。

    秦佩瑩怎能看不出來。她就是知道今日他回來會得知林嘉訂親的事,&nbp;&nbp;故意沒去三夫人那裏,&nbp;&nbp;空出來空間給他們母子倆說話。

    她隻假作不知道,笑盈盈服侍他更衣沐浴了。

    小夫妻一旬不見,正當年紀,鴛帳裏自有一番恩愛。

    淩延積在內心裏的火帳子裏都泄了出去,&nbp;&nbp;總算沒那麽不痛快了。

    他很想知道更多林嘉婚事的細節,&nbp;&nbp;問了秦佩瑩一句:“最近家裏可有什麽事?”

    希冀秦佩瑩能像那些碎嘴婦人那樣,&nbp;&nbp;不用他問就倒籮筐似的自己都說。哪知道秦佩瑩懶洋洋道:“家中一切都好,&nbp;&nbp;不需相公擔心。”

    淩延有點鬱悶。但也沒法明目張膽去問秦佩瑩這正妻,&nbp;&nbp;終究有點忌憚,&nbp;&nbp;不敢輕易泄了自己的心思。

    心下尋思著,&nbp;&nbp;還是明日裏去尋蔡媽媽好好問問。

    哪知秦佩瑩緩過勁來,慵懶伸伸腰,側過身來,說起另一件事:“我問你,咱們這一房的產業是誰在打理著?”

    淩延一怔,&nbp;&nbp;道:“是蔡光祖。”

    秦佩瑩:“蔡媽媽的男人?”

    淩延道:“正是。”秦佩瑩扯著被子裹住身體,坐起來,肅然道:“所以咱們這一房,&nbp;&nbp;裏外裏,&nbp;&nbp;都被他們夫妻兩口子把握著?”

    淩延想想,還真是,&nbp;&nbp;便點頭。

    秦佩瑩道:“父親手裏的產業呢?”

    淩延道:“我不清楚。好像都是給蔡光祖打理著?”

    秦佩瑩問:“不該是淩家的人嗎?”

    淩延道:“母親肯定更信任自己的陪房啊。”

    孤兒寡母在宗族裏被夫族霸占財產,甚至連自身都被處置了,也是常有的事。

    “糊塗。”秦佩瑩道,“尚書府是什麽地方,能是那種人家比得了的?秦家也不是吃素的,我家的女兒豈能任人拿捏。內外最親信的人不能是夫妻,要麽男人退下去,要麽女人退下去。必得退一個避嫌的。否則內外勾連,欺瞞主家,誰還能管得住他們?”

    淩延猶豫道:“不能吧?”

    “那我問你,”秦佩瑩到,“母親有多少嫁妝?多少田地?幾多出息?多少鋪麵宅院?是賃出去了,還是自己經營著?年入幾何?父親又有多少產業留給了我們?”

    淩延呆住,想了半晌,終於老實道:“我不知道。”

    看秦佩瑩眼中露出責備的眼神,他忙為自己辯解:“你知道,我又不是親生的,哪好開口問。好像我覬覦家裏的錢財似的……我得避嫌。”

    “也是。”秦佩瑩眼神放柔,按住他的手,“你怪不容易的。”

    淩延簡直要為這賢妻掬一把淚。他在三房夾著尾巴做人好幾年了,誰知道他的苦!

    他道:“讓你這麽一說,實在令人擔心。我竟真的不清楚家裏到底有多少產業。我看母親……隻怕也未必清楚。”

    秦佩瑩道:“母親隻曉得琴棋書畫詩酒花,哪會沾手這些東西。跟她說她都會嫌煩的。”

    淩延越想越不對:“這麽說,咱們這一房的資產,竟全被蔡家夫妻把持著?竟是隻有他們才曉得我們到底有多少家產?”

    以前淩延沒過問過,就每個月按月領月錢。若在外麵看上了貴的東西,擺出淩府公子的身份,直接拿走,讓商家來淩府找三房結賬就可以了。三夫人於銀錢上很大方,十二郎自己也曉得分寸,花錢也不會太離譜。

    所以一直安於這種躺吃躺喝的日子,沒操心過。

    如今被秦佩瑩點出來,才覺出來不對來。

    “這怎能行?”他立時便想穿衣服去找三夫人說說去。

    這被下人把持著的,理論上都是他的家產!

    隻才套上褲子,又泄氣了。

    “母親那個人……母親那個人……”他喪氣道,“我隻怕我去說,她會多心。何況蔡家的素來得她信重。”

    秦佩瑩道:“母親的確是愛多思多慮的人,除了秦家的人誰都不信。這可怎麽辦?”

    淩延被一句點醒,握住秦佩瑩的手:“你去。你是秦家人。你是她親侄女。她這麽喜歡你,定會信你。跟她說清楚,讓你來打點,總比讓下人把持叫人踏實。”

    秦佩瑩道:“我全心全意孝順母親的,她若再不信我,不知道能信誰了。”

    淩延道:“可不是!就這麽著,這事我不插手,你自己去。讓母親知道,並非我覬覦她的產業。”

    秦佩瑩道:“我盡力。”

    一時說定了,淩延高興起來,站起來套上衣服:“又餓了,有沒有吃的?”

    說著,走出了帳子。

    秦佩瑩裹了裹身上的薄被,下巴微揚,嘴角扯了扯。

    淩昭坐在水榭裏,聽著季白匯報:“嫁妝單子給過去,張家母子樂得合不上嘴,直讚咱們夫人心善慈悲。”

    淩昭給林嘉置辦的嫁妝裏有十畝水田。

    最後定下這個數量,是經過了縝密的考察的。

    考察了族人裏溫飽、小康人家的情況。譬如肖霖的姐夫,淩昭的那位族叔,從前家裏也不過就是十五畝田,已夠一家人吃飯。

    後來他娶了肖晴娘,妻子拿出嫁妝錢來買地,又添了點。

    隻買地是件很難的事情。

    因尋常人不遇到大事過不下去,都不會輕易賣地。且大周朝立國至今也有一百年了,任何一個朝代都無法阻止“兼並”這個問題。

    江南這個尤其厲害,上等良田基本都在大家族手裏。

    普通百姓手裏但凡有點零星的良田,但凡想出售,都得通過中人。中人一曉得消息,都先通知相熟的大戶人家。這些零星的良田便越來越多地匯集到大戶的手裏。

    淩昭給林嘉的十畝,不僅是良田,還是整塊的未分割的。不像肖晴娘後來購買的,東邊半畝,西邊兩分,散在各處。

    何況嫁妝裏還有其他的東西。還有壓箱銀。

    張家母子拿到嫁妝單子,怎能不驚喜。

    淩昭手指輕叩書案,過了片刻,告訴季白:“成親三日前,再把那件事告訴張家。”

    季白低頭:“是。”

    淩府以前是張家最大的客戶。張安的父親死後,這客戶被別人撬走了。張家也是自那之後,生意變得不好的。

    因大客戶才能帶動貨物流通,資金流動。進貨量大,才能拿到更優惠的價格,更新的料子。

    沒了大客戶,首先鋪子裏的進貨價就漲上去了。前麵的貨擠壓著,資金不回轉,沒法及時進下一季的新花樣。就連散客也漸漸少了。

    隻能開始做低端貨的生意了。

    做生意的就怕這樣,越往低走,就走得越低。

    淩昭看著那未刻完的【舍得】。

    淩延道:“吃太飽,去園子裏溜達溜達。”

    淩延已經忍太久了,很想去看看林嘉。

    隨著該離開淩府的日子越來越近,林嘉的心口靜不下來,越來越慌。

    雖然馬姑姑開導了她,但淩昭從交待過嫁妝的事和後續安排之後,沒再出現了。

    這心慌,世上大概隻有他能解。

    林嘉覺得,出嫁之前,她必須得再見他一回。

    他安排好了一切,就是為了讓她不必心慌,不必焦慮,能從從容容地過日子。

    看林嘉還是神思不屬,總是發呆的樣子,她又勸:“你真不用慌。翰林全都給你安排好了,妥妥的。張家,這輩子得捧著你。”

    內心深處,好像有什麽正在失控。

    榻幾上的印床上固定著一塊石料,已經篆刻了好幾日,還沒完成。不知道為什麽,比往常慢得多。

    秦家姑娘排場真大。

    而所謂“那件事”,是淩昭幫張家拿回了一些淩府的份額,沒有以前多,但能讓張家重新進入一個良性循環,再度振興家業。

    其實已經沒有東西可收拾了,該處置了都處置了。王婆子幫著把杜姨娘的衣裳拿到外麵去死當了,換了一注銀錢也給她送進來了。

    待喝了躺一會,又有了尿意,又叫了夜壺。這麽折騰,也沒見秦佩瑩醒來。

    等他呼吸平穩,秦佩瑩睜開了眼睛,過了片刻,又閉上。

    小院裏,林嘉每天都在收拾東西。

    淩延沒辦法,隻好說喝水。

    “姑姑。”林嘉第一次主動提出來,“我,我想見見他。”

    在成親三日前把這個消息放給他們,讓他們知道,這都是林嘉帶來的好處。

    【舍得】。

    如今院子裏都是秦佩瑩的人。

    從前他院子裏的人都是三夫人的眼線,沒有一個得他心的。秦佩瑩嫁過來,很容易就把原先的丫頭都按下去,讓自己陪嫁的丫頭全權掌握了院子。

    石屑飛起,一刀一刀。

    張開手,看看自己的手心。

    回到院子裏便要就寢了。

    馬姑姑笑了:“都這樣。連我當年出嫁,都慌。後來我揣了根判官筆在喜服裏,還被我師娘搜出來了,劈頭蓋臉將我訓了一頓。我教你啊,別怕,到時候悄悄把你的鞋壓在新郎官的鞋上,你就能壓他一輩子。我就是這麽幹的。”

    隻他想出去,秦佩瑩卻問:“去作甚?”

    但秦佩瑩打賞大方,守門的婆子恨不得她再多走幾圈。

    妻子的溫柔小意怎拒絕得了。隻得夫妻兩個一起去散了步,為他兩個,內宅和園子之間的門還晚關了一刻鍾。

    左手沒有右手指腹的筆繭和虎口握劍的繭,但手指修長,骨節分明,依然是一隻有力的手。

    腳踏上睡著一個,外間的榻上還睡著兩個。

    沒有什麽比實實在在的利益更能栓住人心的了。

    他如今水平還不行,還要常住在族學裏日日上課。不像十四郎,十四郎已經得了先生的許,三日才去一趟學裏。他如今是常住在府裏了。

    嫁妝單子給她看過了,多得嚇人。他還說是估算過的,不會薄也不會厚,帶過去,足以和婆家抗衡,過日子的底氣足。

    可淩昭不知道為何,愈是接近那個日子,愈是有一種事情脫出了掌控的感覺。

    讓她一輩子過得舒心自在。

    馬姑姑都覺得不太對了,笑問:“可是緊張了。”

    林嘉點點頭,捂住心口:“這裏,有點慌。”

    可隨著他一件件安排,一點點布置,明明事情越來越穩妥了,她隻管按照他劃好的路走下去,就能平平穩穩的,明明越來越該叫人安心了,她卻越來越慌。

    忽然起刀,斜斜一道,將刻了一半的字狠狠毀去了。

    淩延心裏惦記著林嘉。他的安排竟被林嘉自己搶了一步,實在耿耿。

    淩昭坐到榻上,凝目看去。

    隻說來也奇怪,明明最開始,抗拒了三夫人,被蔡媽媽困在府裏,連肖嬸子都聯絡不上的時候,她都沒慌過。

    隻林嘉一遍又一遍地收拾。

    刀鋒突然一滑,便割破了手指,血珠滾出來,染了一塊上好的石料。

    他就是要張家把林嘉供起來,妥善珍藏,小心善待。

    淩昭沒有喚人,自己吮住出血的指尖,直到血止住。

    好容易等著她似乎呼吸均勻了,他悄悄起身。睡在腳踏上值夜的丫頭警醒,一下子就醒了,低聲問:“姑爺要什麽?喝水?夜壺?”

    就這樣熬著,終於熬到了離開淩府的前一晚。

    她的東西實在少,便連杜姨娘留下的首飾匣子,都可以一並塞進她那隻箱子裏。

    淩延怏怏地躺下睡了,感覺束手束腳,施展不開。

    明明所有的事都在照著安排一步步行進,沒有任何一步脫出掌握的。

    淩延想等著秦佩瑩睡著了悄悄出去。

    慌到睡不著覺。

    林嘉道:“我不想誰壓誰,就希望能舉案齊眉。”

    淩昭就是要讓張家明白,林嘉能給他們帶來多少利益,多大好處。

    淩延沒那麽自由。他在府裏隻過一晚,過了今晚,明日又要回族學裏去了。

    季白退下後,淩昭起身去了另一個房間。

    淩昭重新看了幾眼底稿,拿起了刻刀。

    秦佩瑩溫柔道:“我陪你。”

    林嘉點點頭“嗯”了一聲,低下頭去。

    馬姑姑咳道:“誰不想呢。”

    現在還放在外麵的,就是白日裏還需用到的。

    便“舍”字,也才隻刻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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