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出謀劃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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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天剛灰蒙蒙亮,群山煙霧繚繞,依稀可見幾家炊煙嫋嫋。

    紅竹山山寨練功廣場內,陳靖元虎背狼腰,大汗涔涔,浸濕了身上的短打便服。隻見他硬紮馬步,手持木製長槍,與木樁前重複著一個動作:突刺!

    “崖山之後,再無中國!”說完,手中長槍一收一放,一個突刺。

    “蒙元入主,南人四等!”又是一個突刺。

    “漢家兒郎,剃發易服!”腳尖一點,縱身躍起,足有數丈之高,淩空而下,長槍一掃,哢的一聲,木樁紋絲不動,白木而製長槍硬生生卻已折為兩截。

    陳靖元不以為許,抄起掛在木樁上的汗巾,輕拭額頭汗水,自語道:“嗨,真是痛快!沒想到道家的養生之法與後世硬氣功相融合,剛柔並濟,竟能達到如此威力!剛才是不是發力太過於剛硬,如果.”

    “少當家,少當家!”

    一聲急促的呼喊聲打斷了陳靖元的思緒,不由得幾番蹙眉。

    見來人是平時與自己一塊兒長大的伴當王來寶,陳靖元臉色稍緩,輕聲道:“來寶,我說過多少次了?不許再叫少當家,咱們是義軍,我爹是義軍首領,你可以稱我少頭領,或者陳大郎嘛,這少當家聽著跟土匪似的!”

    “嗬,嗬嗬!”王來寶貓著腰,喘著粗氣,訕笑道,“曉得了,少頭領,我是來告訴您,山下的張掌櫃派人來信說蒙元大軍在沿海一帶征召船隻已經集結完畢,好像這幾日就要出海剿滅殘留宋軍!現在大頭領和諸路義軍首領都在聚義廳相商這件大事呢!”

    準備開戰了?

    陳靖元心道,是了,如今已是一月,曆時20來日的崖山海戰可不就是在二月開始的嗎?不行,我得去找父親,宋軍一滅,接下來蒙元朝廷的剿滅對象便是我諸路義軍了。

    一想到此,陳靖元整了整衣衫,誇道:“來寶,做得好,以後本少爺不會虧待於你!”

    陳靖元來宋雖僅年餘,衙內之風卻學得十成足。在後世的影視小說狂轟爛炸下,焉能不熟?

    言罷,便大步流星,急匆匆的朝山寨聚義廳趕去。

    山寨雖大卻也熟門熟路,須臾時間,便到了聚義廳,還未踏進廳門,就聽見一聲咆哮:

    “他奶奶的,蒙元欺我華夏無人否?俺滿安願領二千義軍,與蒙虜決一死戰!”

    陳靖元便是不進大廳也知道這破鑼嗓門便是他父親的義弟,滿安。

    陳家義軍起兵紅竹尖,多為福建漢人,陳靖元的父親陳吊眼為首領,自領四千義軍,陳靖元的二叔陳桂龍領二千義軍,陳吊眼的結拜義兄滿安也領二千義軍,陳靖元的祖父陳文桂雖輩分最高,卻不領軍,自管後勤糧草諸事。

    陳靖元心道:“這安叔,四十好幾的人了,火氣之大不比二十郎當小夥兒遜色,如那火霹靂一般!”

    滿安話音剛落,陳桂龍便附和道:“對,幹他娘的!咱們今日在場三路義軍,我紅竹尖義軍近八千,吳三官的山寨有四千客家義軍,許夫人的佘家義軍二千有餘,合兵一處也有近兩萬,海上宋軍兵將多達二十萬,蒙元大軍雖號稱二十萬,但裹挾民眾達十萬有餘,真正能上馬征戰也僅僅九萬餘人,根本不足為慮!”

    客家義軍首領吳三官也鼓掌讚道:“陳、滿二位首領,所言不虛,擊退蒙元南下大軍,協助官家朝廷拿下漳州,福州,泉州,逐一收複福建諸地,將趙氏官家迎回福建,朝廷振臂一揮,召集四方義士,驅除韃虜,北上恢複河山,指日可待!屆時,你我各路義軍,封官進爵,榮華富貴,萌陰子孫,嘖嘖,真是天大的喜事!”

    吳三官說到此處,雙眼泛光,人已飄飄然。

    佘家義軍首領許夫人雖是女流之輩,但是抗元義舉,廣為流傳,連陳靖元這個後世之人都聽說過這位巾幗英雄。見那許夫人三十五六許,雖為女流,卻盡顯英豪果敢之氣,身著藍紅相稱佘家服飾,背靠大椅,雖無言語,卻微微頷首,默許出兵海上,協助宋軍,抗擊蒙虜。

    陳靖元祖父身體有恙,並未列席聚會。而聽罷眾人意見,陳吊眼心中些許篤定,也是讚同出兵,於是,便要做出決定。

    “不可!”

    森然斷喝,阻止了陳吊眼的拍板。

    喝斷之人並非別人,正是陳靖元。

    陳吊眼見自家小兒貿然闖入聚義廳,銅鑼般的大眼暴睜,砂鍋大的拳頭一擊案桌,喝道:“大郎,你不在寨中勤學武藝,卻跑這兒來瞎胡鬧?還不趕緊給俺退下!”

    雖說陳靖元來宋已有一年有餘,與陳吊眼相處的日子尚短,但是卻也是了解陳吊眼的脾性,他這個掛名父親為人忠肝義膽,脾氣卻與滿安相投,一樣的暴烈,而且對陳靖元甚為嚴厲。想想也是,能起兵抗元的陳吊眼,豈是那麽好相與的?

    深呼吸了一口氣,暗暗給自己打了下氣,陳靖元便昂起頭顱,辯駁道:“事關我陳家義軍八千餘口存亡,事關我紅竹尖山寨三萬餘老幼婦孺,事關我陳家祖孫三代興衰,孩兒豈能不闖?”

    靜,死一般的寂靜!

    大廳內眾人聽罷,各懷心思。

    諸如吳三官,陳桂龍,滿安諸人心中納悶:“這還是一年來沉默寡言,我行我素的陳大官兒?”

    陳吊眼也納悶,這混球何時這麽伶牙利口了?再見那許夫人,麵帶微笑,細細想到:“靖元這娃可是我看著長大的,何時這般能說會道了?”

    “陳家兄長,大郎已年方十六,雖未及冠,卻也是你陳家長子嫡孫,以後這山中基業也得交付於他,就讓大郎說完吧,”許夫人朝陳靖元招招手,和煦道,“來,大郎,來許家阿姑這兒來!你有什麽想說的,盡管說來!”

    眾人一聽許夫人開口,大腦有點反應不過來,這娘們整日在老爺們隊伍中冷冷冰冰,何時有過如此軟聲暖語?

    陳靖元打心眼裏尊敬許夫人這位巾幗英雄,朝她微微一鞠躬,道:“好的,阿姑!”

    站在許夫人身旁,輕了下嗓子,娓娓道來:“父親,二叔,還有各位長輩,孩兒也是同意出兵救宋!”

    話音一落,叔父陳桂龍首先發難:“黃口小兒,我們就是在此相商出兵之法,還需你同意什麽?笑話!”

    眾人也是紛紛議論,皆有點暗惱陳靖元的不懂事。

    唯獨許夫人除外,輕聲問道:“大郎,那你為何阻止你父親立即出兵呢?莫非另有後話?”

    巾幗英雄果然不是蓋的,聞音便知三分淺!

    陳靖元微笑著對許夫人讚道:“阿姑果真是女中豪傑,一聽大郎話音便知暗存端倪!”

    一記小小的恭維,輕輕的拍到了許夫人的心窩窩,樂得許夫人掩嘴含笑,望著陳靖元的眼神中滿是慈愛。

    陳桂龍不知自己的侄兒何時變得如此口舌伶俐,怪氣道:“大郎,你可比你父親強的不是一星半點呐,平日裏你許家阿姑可沒少給你父親冷臉子看哩!”

    “二弟,這是聚義廳,商討的是抗元大事,插科打諢成何體統?”陳吊眼雖喪妻多年,但方過四十歲,虎狼之年,對於寡居多年的許夫人頗有暗喜,這麽直白的調侃,老臉愣是掛不住,喝道,“大郎,有話快說,有”

    剛想說出一個“屁”字,見許夫人鬥大的白眼,頓時萎了下去。

    “好的,阿爹!”

    陳靖元整理下思緒,道:“宋軍雖號稱海上擁兵20萬,但是諸位長輩莫要忘了這二十萬人中,最少有著半數以上的太監,宮女,文官!拋開這些人數,以大宋禁軍的戰力,是否還有與蒙元一戰之力?”

    此話如晴天霹靂般,環繞在大廳眾人心中。

    滿安雖脾氣暴烈,卻也是知曉輕重,細想一番,道:“如果屬實,那宋元兩軍人數相當,但是蒙元大軍挾勝軍之威,氣勢強於宋軍,宋軍流亡於海上,終日惶惶不安,氣勢已輸一半,而且幾十年來,蒙元士兵強於宋兵是不爭的事實,再者此次乃投降將領張弘範率軍而來,此人精通水戰,如此這番,宋軍必敗無疑!”

    滿安這番分析珠玉墜地,落地有聲,極為中肯,在場中人皆暗暗點頭。

    “此事毋庸置疑,宋軍能戰之兵確實僅九萬人數,孩兒曾讓來寶幾人去泉州城內打聽過,不少宦官都會暗中來內陸采購宋室皇廷在海上的給養,這個消息無誤!”陳靖元信誓旦旦,十分篤定地說道。

    “那照大郎的意思咱們義軍出兵,也是白白送死,如此這般那還救甚?不出兵,俺老吳是不出兵哩,不幹那蠢事!”吳三官這位客家首領雖好名利,但卻不糊塗,如果手中義軍盡毀,還談什麽封官進爵。

    “非也,”陳靖元手臂一揮,大有孔明獻策之風,“我們出兵不是助戰,而是助其撤退得以保全!趙氏官家不能滅,南宋朝廷不能亡,如果宋庭一覆,那麽蒙元大軍接下要做的便是合兵剿滅我福建各路義軍。”

    “再者,如需收複漢家河山,便要高舉朝廷大旗,我漢家故土雖被蒙虜侵占,但是人心尚在,而收複人心的卻需朝廷正統尚在。咱們義軍盡管起兵抗元,但是在北方士族眼中,仍是師出無名,最多占個‘義匪’二字!僅憑我等無名之師,收複漢家河山,那無異於癡人說夢罷了!”

    “他奶奶的,那些讀書人就是彎彎繞繞的太多,趙氏官家就是毀在這幫腐儒手中!”

    滿安重重地拍了下案桌,氣道。

    “滿家兄長,莫要打岔,讓大郎繼續說下去。”聽得連連點頭的陳吊眼阻止了自己的結拜義兄。

    “好的,父親,”陳靖元頷首繼續道,“現今之計,唯有出兵,且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此次出兵我們義軍不以殺死多少元軍來顯本事,而是要保住飄零海上,岌岌可危的南宋朝廷,崖山海戰,如若宋軍強迎,那麽敗局早定,宋軍遭此一役,必將全軍覆沒,咳咳,”陳靖元麵北而望,躬身一拜,歎道,“諸位長輩,到時,崖山之後,便再無中國,慎思啊!”

    崖山之後,再無中國!

    短短數字,如萬鈞之石,激起千層浪!

    聚義廳中,眾人交頭接耳,議論嘈雜,侍女已經添了不知幾次茶水。

    陳吊眼甩甩脖頸,呼出腔中一口濁氣,道:“大郎,我們福建義軍既不是前去那宋軍營前助陣,那又該如何出兵襄助南宋朝廷與趙氏官家得以撤退保全呢?”

    一問一答間,昔日的黃口小兒,我行我素的寡語少年,已在陳吊眼心中地位陡升,恍若與那羽扇綸巾之輩一同指點江山一般。(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