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牧不晚陡一出聲，發現自己的聲音居然變成了個稚嫩的小女孩，看來誤打誤撞進入了顏綺的回憶之中，他心中震驚，麵上卻不顯，想看看之後會發生什麽事。

    “阿綺，我早就和你說過了，不要和病人打架，你要聽話好嗎？”男人說話很溫柔，可牧不晚的心中忽而升起一抹酸澀的情緒，好像有話說不出口一樣，他悶悶地“嗯”了一聲不再言語。

    醫生見他沒什麽大礙，傷口也都包紮完畢了，親昵地摸了摸他的頭，替他掖好被角，然後關上病房門出去了。

    良久沒有等到旁的動靜，牧不晚掀開被子跳下床，先跑去浴室看了一眼。剛一推門就嚇了一跳，浴霸位置的正下方懸了個豬頭，門一開一陣風灌進去，豬頭搖搖晃晃，幹涸的斷口處勉強滴了兩滴血在地上。

    然而女孩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拿了一張紙將地上的血擦幹淨，然後轉頭看向了鏡子。陰鬱、麻木，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孩臉上呈現的居然是這樣的表情，讓牧不晚有些詫異。女孩咧開嘴試圖露出一個微笑，皮肉扯動的弧度卻是猙獰而僵硬的，這樣的特征和夢魘是完全吻合的。難道這時候她就已經產生夢魘了嗎？

    笑不出來的女孩沒有糾結於此，她打開水龍頭，續了整整一池水，然後將頭埋了進去，直到牧不晚感覺憋氣憋得肺都要炸開的時候，才把頭抬起。用袖子隨意抹了一下慘白的臉，她打開房門走了出去，這下牧不晚感覺自己又擁有了身體的控製權。

    回頭看了一眼大大的307病房標牌，牧不晚還是選擇將床頭的小熊玩偶帶上再出門，第六感告訴他，這是個非常重要的信息。

    進入了顏綺角色的他，此時有些漫無目的，他索性順著房間號一間一間推門進去查看。路過護士站的時候，他看見牆上的時鍾寫著14:28，現在應該是午休時間。

    推開301的房門，三張床上都躺著人，他們臉上蓋著白布，應該是死人的身份，可明明最裏麵那張床上的人還在隔著白布用力呼吸，口水沾濕白布，讓他需要費更多的力氣，但這顯然於事無補，除了一張嘴，他的身體各處都無法動彈，隻能在床上靜靜地等死。

    牧不晚走到那人的床前，踮起腳伸手將他臉上的白布掀開，卻在這一刻失去了身體的主動權。女孩麵無表情地望著床上那個翻著白眼的年輕女人，從她的頸下抽出潔白的枕頭，直接用力地按了下去。不過幾分鍾的時間，床上的女人就沒了聲息。

    這之後，她熟練地將枕頭放回原位，替女人蓋上白布，轉身走出了房間，好像這一過程經曆過無數遍，讓牧不晚驚駭不已，到底是怎樣的父母會這樣對待自己的孩子？

    很快牧不晚就有了答案，女孩走出房門卻並未離開，而是站在門口靜靜等待。果然她一走出來，醫生和護士就從拐角處趕了過來，微笑著拍了拍她的頭，進入了301病房，似乎非常著急。

    牧不晚就站在門口，虛掩的房門裏，醫生和護士像屠夫一般剖開床上人的皮肉，小心翼翼地將裏麵的物什取出來放入一個個小匣子裏。看著醫生手上捧著的那枚仍在跳動的心髒，牧不晚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些蓋著白布的人原本並沒有死去，他們隻是被麻醉了，陷入了沉睡之中，隻是最裏麵那張床的人不知道為什麽中途蘇醒過來，卻沒有辦法發出求救信號，而這一切，顏綺心裏清清楚楚。

    兩人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看來時間非常緊迫。牧不晚望著301病房裏血肉模糊的慘狀，震驚良久不能平複，原來顏綺居然是個倀鬼。

    女孩沒有給他反應時間，徑直走回了307病房，將小熊放在床頭，她坐在病床上，說出了這麽長時間以來第一句完整的話，可連貫性卻很差，似乎有語言上的障礙：“爸爸...媽媽...會喜...喜歡我的，我最聽話了...”這之後，她便如同木偶一般失去了反應，隻餘淺淺的呼吸，等待著活動時間的到來。

    不過多時，果然一串刺耳的鈴聲響起，顏綺似乎很高興，她口中斷斷續續哼著歌。牧不晚意識到，這個時間醫生和護士會來送小點心。這個念頭剛閃過，房門就被推開了，醫生將牛奶和小蛋糕遞在她的手上，溫柔一笑：“真聽話，吃完早點出去玩吧，記得不要再和病人發生衝突了。”

    這之後，他們並沒有著急離開，像是為了獎勵小顏綺作為他們的幫凶一樣，陪伴著她，看她吃完手上的零食。這行徑自然也讓牧不晚感受到了顏綺發自內心的快樂，他多麽想叫醒她，可什麽都做不了。

    等她吃完，醫生和護士匆匆離開，看來手頭的事還沒有完全忙完。這下顏綺又是一個人了，她幹脆將身體的主動權讓出來，牧不晚趁此機會又一次走出房門，他想去302再看看。

    可剛推開302病房的門，就見病床上坐著的三個孩子對她露出了嫌惡的表情。牧不晚沒有忽視，這些孩子約莫十八九歲，身體養得很不錯，可顯然心智不是很健全，中間那張床上的姑娘將枕頭扔向顏綺，口中反反複複隻能重複出三個字：“壞東西！”

    這叫罵聲似乎引起了旁邊兩床人的共鳴，他們幹脆從床上爬下來，對著顏綺就是一頓拳打腳踢。牧不晚想要掙紮，可奈何對麵的力氣實在太大，這一幕讓他想起了當初保安在天台喂豬時那副物競天擇的情形。可此時他的頭腦卻無比清晰，在這個醫院裏，一切都是反過來的，這些健康強壯的小孩，很快就要步入301病房三人的後塵。

    好一番掙紮過後，牧不晚終於逃了出來，他喘著粗氣，感覺臉上火辣辣的疼。顏綺在這期間並沒有說過一句話，除了躲避以外也沒有任何反抗行為，也就是說他們其實是沒有正麵衝突的，那有一種非常大的可能性就是，302病房的人曾經親眼目睹了顏綺用枕頭捂死人的過程。可這又有些說不通，因為醫院的規矩森嚴，不會讓病人在睡覺期間從房間裏出來。

    到底是怎麽回事呢？牧不晚有些頭痛。

    不過轉換為旁觀者的角度過後，牧不晚十分認同顏綺說的一句話，這些圈養在這裏的病人，真的和病豬一樣，一旦“病”好了，身體痊愈康健，他們就要麵臨屠宰。

    可一家醫院，憑什麽能堂而皇之地將人掏空，卻沒有家屬來追究責任呢？

    檔案室一行或許沒有白跑，這家醫院裏不隻是顏綺，很可能所有的孩子來曆都是孤兒。醫生沒有本事領養這麽多孤兒，可這反而證明了，這些孤兒各有來曆，但相同之處就是身體健全、智力殘疾，並且有各自的飼養者。他們就像儲物箱一般，一旦飼養者需求什麽東西，那麽他們麵臨的就是被掏空。

    可顏綺不一樣，她是孤兒，卻智力健全，雖然看起來精神狀態不是很好，但這點確實毋庸置疑。那麽她存在的意義又是什麽呢？醫生和護士並不會缺少這麽一個可有可無的幫手，將一個聰明的孩子當做儲物箱卻又顯得風險極大。

    牧不晚的腦子快速轉動著，一路晃悠著走到了醫院樓下，沒想到卻目睹了醫生和護士送飼養者離開的畫麵。

    三輛豪車整整齊齊地停在醫院門口，穿著西裝的保安從醫生手裏接過一個個小匣子放進車中，一旁站著幾位穿著華麗的男女，他們低聲和護士說著什麽，還時不時擦拭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淚。可他們分明連儲物箱的屍體都不願意帶走，就像是個失去利用價值的垃圾袋一般，隨手扔在醫院的病床上。

    牧不晚目送這些豪車離開，心中憤恨不已，讓他驚訝的是，這過程中顏綺的內心毫無波瀾，他人的生死讓她提不起一絲興趣，反倒是護士在與飼養者擁抱告別時，她心中升騰起一股莫名的怒火，好像自己的母親要被人奪走一般的小孩心性。

    牧不晚不知道她是什麽時候來到這家醫院的，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孤兒這件事呢？

    送走飼養者的醫生和護士一轉身，就看到這個被打得滿身是傷的姑娘，牧不晚分明在護士的眼中看到一絲不耐煩，可她還是咧開一抹笑容，輕聲細語地問道：“小綺，怎麽這麽調皮，一會兒不見又把自己弄得到處是傷，回去吧，我幫你清理一下傷口，那幾個孩子很快就康複出院了，你最近少過去好嗎？”

    這句話中信息量可真大啊，牧不晚聽得冷汗連連。護士明明知道302病房的孩子欺負顏綺，可始終隻讓她隱忍，看起來是在保護她，實則是害怕顏綺弄傷了那些“商品”，而這些“商品”能活的日子恐怕掰著指頭都能數明白。(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