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時搭建的戲台略顯簡陋，在一陣鑼鼓喧天中，舞龍舞獅隊伍完美退場，底下百姓轟然叫好。

    宋綿竹走過去時，不由多看了兩眼，她還真沒在現實中見過唱大戲的。

    此時台上戲子們一一粉墨登場，演起了當地特有的迎神戲碼。

    演的乃是一個富商之子，從小錦衣玉食，極盡奢靡，不敬鬼神，後不幸家道中落，被四周人唾棄，變得頹廢不堪。

    有一日大雨，富家子躲入破廟中，眼見泥塑的雕像被屋頂漏雨打濕，覺得這神像遭遇跟自己極為相似。

    曾經風光一時，引得無數信徒參拜，如今一朝落魄，便無片瓦遮身。

    他不由動了惻隱之心，脫下薄衫覆於雕像之上，自己蜷縮在一片還算**的角落，在雨水聲中沉沉睡去。

    這出戲每年都會上演，戲子們顯然已是駕輕就熟，一唱一喝一個回首間，皆是生動無比，牽引台下觀眾的心神。

    百姓們明明瞧過很多回，卻還是忍不住為其喝彩。

    宋綿竹也是看得有些入迷，徑自坐到長凳上，拍拍身邊，讓十六跟賀聞一塊兒坐下看戲。

    她還順手從小籮筐中拿了包瓜子，又去掏自己的荷包，結果發現過年收的壓歲錢，居然已經花光了。

    小姑娘懵了，自己都買了些什麽，怎麽就沒錢了。

    顯然已經將交給賀小哥拎著的，那些個玩偶、頭飾、零嘴給忘了個幹淨。

    賀聞適時遞上幾個銅板，解了小姑娘的窘迫。

    十六連忙說太多了，一包瓜子隻需兩文即可。

    宋綿竹卻是笑嘻嘻接過銅錢，直接丟進那籮筐中的錢袋子裏，自顧自說道。

    “瞧這小臉瘦的，姐姐要心疼了，平時可得好好吃飯啊，你最近跑去哪兒了，過得可還好？”

    好是肯定不好的，她其實是想問，活得還算容易嗎…

    十六小臉泛起紅暈，把頭垂下，眼睛盯著胸前的籮筐，嘴裏細聲說道。

    “我過得挺好的綿竹姐，下雪的時候，幸得一戶莊園收留我跟爺爺，雖然不太能吃飽飯，但人家給了住處跟被子，已經是滿心感激啦。”

    他訴說得緩慢又認真。

    “綿竹姐，你不用擔心我，現在天氣好了，我能出來賺錢啦，不會再餓肚子的。”

    宋綿竹摸摸他的腦袋，沒有說什麽安慰的話。

    有些人的內心之強大，乃是自己一步一步踏出來的。

    世道艱難，與其養一室花朵，不如放手讓他們野性生長。

    十六微微偏頭，害羞躲過宋綿竹的撫摸，他露出個純真的笑容，說自己在莊園住的挺開心，那戶主人心善，收容了好些跟他一樣的小乞丐，也算是多了不少玩伴。

    此時台上演到，落魄富家子酣然入睡，夢境中竟出現一金光閃閃的神明。

    神明給予富家子三次考驗，即力量，權利，財富。

    當富家子擁有以一敵十的武力時，他想要報效朝廷，然被小人迫害，唯有從中殺出一條血路，最終扣上匪徒之名，四處逃竄。

    在要被官兵剿滅的那一刻，富家子忽又搖身一變，成了朝中大官，本欲為民撐起一片青天，卻在欲望溝壑的官場中迷失自我，一步錯步步錯，成了魚肉百姓的貪官，然而一朝落馬，被以貪汙罪押赴刑場。

    當大刀落下之時，富家子又回到了自家還未落魄前，良田千頃，珍寶無數，他本想好好守住家業，這時候有二人尋來，說有一門生意想要與他做上一做。

    一人說，自己手底有一武夫，三五人不能與之相敵，然身上背著多條人命官司，願以此人之性命換汝一半家業。

    一人說，自己識一貪官，犯下無數罪孽，若汝願散去一半家業替之彌補百姓，便可幫貪官脫去罪名。

    富家子大怒，二人皆要吾一半身家，豈不是又要自己回到落魄時，便發火將人全趕出去。

    然而二人剛消失，富家子悚然一驚，忽然想起那武夫跟貪官皆是自己，這時一把天外刀從天而落，將富家子攔腰斬斷。

    夢盡時亦是夢醒時，富家子從冰冷的破廟中驚起，入目還是那座泥塑的雕像，仿佛在跟自己說著什麽話。

    武力容易使人頭腦發熱，權利會吞噬掉人的良心，而財富則是一切罪惡的根源。

    富家子幡然醒悟，從此腳踏實地，勤勤懇懇賺錢，不再浪費，憑著一點一滴積累，重新使家中富裕起來。

    當他再次來到破廟中，打算將其整修，發現泥塑的雕像不見了，掛在外麵搖搖晃晃的牌匾，上書一個“財”字。

    故事到這裏就結束了。

    這是一出略顯荒誕的戲碼，最終富家子在財神點化下重振門楣，而前麵那些個鋪墊卻讓人看不大明白，乍看之下，似乎跟財神並無什麽關聯，又好像一切皆是定數。

    宋綿竹看得出神，連十六告辭的時候，都是心不在焉的擺擺手。

    隨著戲劇的深入，她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忽而轉頭問身旁的賀聞。

    “剛剛十六臨走時，是說看到小十九了，要去找他是不是？”

    賀聞看著小姑娘，眼神變得銳利，輕輕恩了一聲。

    十六…十九啊…

    宋綿竹眼睛直勾勾盯著台上，回想著剛剛那幕戲碼，三個長相不一的武夫，貪官，富家子，最終被一齊處以極刑。

    在所謂的欲望麵前，忠誠、仁義乃至於己身，都將化為飛煙。

    她突然有種很不好的感覺，從長凳上跳起來，轉身便去尋找十六的身影。

    然而周圍滿是攢動的人潮，哪還能看見那個小小的身影。

    賀聞一把捉住小姑娘的手腕，沉聲道：“別慌，小心走散了。”

    廟會人多且雜，正是最容易出事的時候，一個長相嬌俏的小姑娘，還是不要獨自行走在其中。

    宋綿竹最後回頭望了眼，自嘲笑笑：“許是我想太多了，咱去找鐵柱哥他們吧。”(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