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陶陽突然不顧一切地追了出去。

    低調奢華的黑色林肯剛剛開出兩米，倏然間被迫停下來，有種千裏馬不得誌的心塞，幽幽發出一聲沉重的歎息，熄了火。

    周舟搖下車窗，看著氣喘籲籲的陶陽，喜色幾乎要從那張小臉上蔓延開來，把周邊的空氣都染成彩虹斑斕的顏色。

    “你改變注意了？”

    陶陽大喘了幾口氣，“改什麽主意？我是想問你，小橘子出生多久了？打沒打過疫苗？”

    周舟的臉瞬間晴轉多雲，一雙兔子般的眼睛風雨欲來，“你急著跟過來，就是來問這個的？”

    陶陽撐著車窗，無奈道，“對啊，沒想到老爺子會讓李叔來接你，李叔動作太快了，害得我剛才忘了問。”

    “出生兩個月了，還沒打疫苗。”周舟冷著一張臉，“問完啦？趕緊走！別耽誤我回去寫作業！”

    “等等，”陶陽笑了，“我也有禮物送你。”

    周舟狐疑地接過一個快遞包裹，臉色卻緩和了許多。

    “本來打算寄到你家的，結果地址填錯了，就寄到我這兒來了。你既然來了就正好帶回去，省了我再給你寄。”

    見他要拆，陶陽連忙按住了他的手，眼神靈動，神秘地微笑道，“回家再看。”

    周舟冷哼一聲，“女人真麻煩！”卻沒有收住那快要咧到耳朵根的嘴角。

    李叔憋笑，“陶老師有心了，那我們先走了。”

    陶陽點了點頭，又叮囑了周舟一句，“回家才能拆哦！”

    她站在原地看著漸漸遠去的車屁股，後視鏡裏的一雙蒼老矍鑠的眼睛也看著長裙飄逸的她。

    汽車拐過彎兒，消失在陶陽的視線裏，李叔收回目光，回頭看見後座的周舟臉色鐵青，再看他腿上攤開的包裹，忍不住哈哈大笑。

    周舟泄憤地去撕包裝裏的氣泡膜，“無情無義的壞女人！”

    他氣得蹬腿，膝蓋上的書散了一地，《魔力英語語法30講》、《數學升學考試押題密卷（小升初版）》、《高分作文素材集錦》……真是琳琅滿目，應有盡有。

    陶陽不知想到什麽，“噗嗤”一笑，轉身便抱著小橘貓去打疫苗了。

    她剛填完寵物及主人信息登記表，一隻花毛鸚鵡就撲棱著翅膀飛過來，自來熟地落在了陶陽的肩膀上，還用頭蹭了蹭她的臉，老氣橫秋地道，“小雨回來啦——”

    小橘子被她喂飽了，縮在她懷裏像一團鼓起來的肉球，喉嚨裏發出奶凶奶凶的“喵嗚”聲，控訴著那隻奪寵的大花鳥。

    帶鸚鵡來看失語症的黎璟回過頭，見她家那隻就算治好了也隻會叫“小雨”的花裏胡哨的蠢鳥居然開了尊口，還和一個陌生人這麽親昵。

    “黎璟？”陶陽乍見故人，驚詫地脫口叫出她的名字，手上不由自主地一緊，懷裏的小橘子“喵”的一聲尖叫，含淚的目光悲憤地指向她。

    陶陽卻沒有心思去安慰它，她把肩頭的鸚鵡捉下來放在桌上，抱著貓一言不發地回頭就走。

    “關暮雨？”黎璟的聲音遲疑，充滿了不可置信。

    陶陽恍若未聞，腳步不停地走了出去。

    “關暮雨！”這聲音卻少了許多的遲疑。

    黎璟心急地追了出去，那個人卻已經消失在來往的人群中了。

    她心神恍惚地帶著那隻鸚鵡走出寵物醫院，一時不察竟撞進了一個男人的懷裏。

    “想什麽呢？這麽心神不寧的。”顧秦淮一手攬著她，一手輕輕撫摸著她的頭，聲音溫柔。

    黎璟抬頭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百感交集，竟不知該說什麽。

    顧秦淮見她眼淚汪汪、欲言又止的樣子，心中起了疑惑，“你怎麽了？是不是看到網上那些風言風語了？我不是說最近一段時間不要打開微博嗎？”

    黎璟搖了搖頭，硬生生把眼淚別回去，咬牙道，“咱們回去把這隻蠢鳥燉了吃吧。”

    鸚鵡縮在她的懷裏，識時務地閉著嘴，像個惜命的鵪鶉。

    顧秦淮哭笑不得地戳了戳這慫鳥的翅膀，“這個啞巴怎麽惹到你了？”

    黎璟冷哼一聲，“醫生給它治好了，現在聲音洪亮著呢，聽著心煩，倒不如燉了吃，一了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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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士司機馬師傅開了十年的車，也不是第一回遇上這種人，上了車除了報個地址，一句話也不多說。但這個姑娘似乎又有些不一樣，她說話的時候天然帶著笑，不說話的時候卻沒有什麽表情，像是一具移動的冰雕。她懷裏抱著一隻貓，那貓也不出聲，不知道是不是被凍死了。

    還有……馬師傅渾身一顫，這大晚上的，一個大姑娘非要去西郊的墓園。

    如果不是打車軟件硬是把這一單派給他，他是絕對不會玩這種心跳的。

    陶陽安靜地倚著後座的靠墊，看著窗外呼嘯而過的景物，憶起了一個人。

    奶奶從前是個大家閨秀，知書達理得很，她疊衣服，必定捋得平平整整，多餘的地方收進去，折成四平八穩的方塊。縫衣服的時候一定要把衣服脫下來，她說，“穿著縫，沒人疼。”

    老太太心裏擱著不少事，隻是小輩人各有各的忙碌，沒人愛聽她講故事。於是她最喜歡對著陽台上的花鸚鵡說心裏話，“小雨這丫頭主意大著嘞，但是女兒家有出息又怎麽樣呢，她的爸爸媽媽走得太早了，這孩子沒有依靠總歸是不行的。”

    鸚鵡隻會學舌，不懂老人家心裏的擔憂，扯著嗓子嚎叫：“小雨…小雨…有出息！”

    姑姑回家時正好聽見了，忍不住背著老人偷偷抹了一把眼淚。

    那隻鸚鵡跟小時候的黎璟一樣，聒噪又黏人，陶陽一向不喜歡，即便寄人籬下時不得不收斂了大多真實的情緒，不喜歡的東西就是發自內心地不喜歡。沒想到最後陪伴老人家的竟然隻有它。

    她甚至不知道老人家是什麽時候去世的，更是再沒機會聽她用一口淮揚腔的普通話語重心長地教育她。隻有那隻自從老人去世後就癡呆了似的隻會說“小雨”兩個字的鸚鵡，還訴說著老太太對她的掛念。

    這些都是關長雲告訴她的，他不知道她當年離開的真相，隻是想潛移默化地讓她回憶起從前那個“家”對她的好來。

    陶陽的思緒驟然被一陣電話鈴聲打斷，她接起來，隻聽見許宥容在那一頭哭得泣不成聲，“太陽啊，你救救我，我完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