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長雲也下了車，遠遠地叫了一聲，“秦淮。”

    這個名字像鈍刀割在了陶陽的心上，沒有傷口，卻是火辣辣的無從排遣的疼。她捂著胸口彎下了腰，披肩的長發垂了下來，遮住了她蒼白的臉，她死死地咬著下唇，不讓痛苦的呻吟逃逸出口。

    顧秦淮卻像沒有聽到關長雲的聲音一般，一雙微紅的眼睛隻盯著陶陽，像是在期待著她的回應。

    關長雲歎了一口氣，“秦淮，你不要逼她太緊了。”

    顧秦淮猶豫地伸出手扶住陶陽顫抖的肩，像是要觸摸一個癡想多年的幻夢，他幾經試探，想證實眼前的一切是真的，可當他真的摸到了，心中卻依舊不敢篤定，隻想把她緊緊地擁入懷裏，恨不得把她揉進自己的骨血。

    “暮雨……”他輕聲喚著。

    陶陽額頭抵著他的胸膛，雙手本能地推拒著，她疊聲道，“放開我，我不是關暮雨，你認錯人了。”

    顧秦淮卻不肯輕易放手，他的聲音充滿了苦澀和幾乎沒有底線的妥協“好，你不是。那你現在告訴我你是誰，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重新開始？”陶陽喃喃地問了一聲，她的眼裏短暫地亮起一點火光，又在她問出口的一瞬間悄然熄滅了，她閉了眼睛，無聲地搖了搖頭。

    顧秦淮眼角的淚痣終於暗了下去，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氣，還是忍不住問道，“為什麽？”

    陶陽終於掙脫了他的懷抱，她無力地背靠著車門，好像全身的力氣都被集中起來和他說話，“顧秦淮，你不問我當年發生了什麽嗎？他們都想這麽問。”

    “也包括你，是不是？”她轉頭看了一眼關長雲，毫不意外地看見他因為被說中而有些躲閃的眼神。

    她其實一點也不凶悍，表情和語氣甚至還是溫柔的，但是她的聲音和眼神那麽冷，讓人下意識地心生退意。

    陶陽不等他們回答，而是繼續說道，“不管發生過什麽，都是我自己的事，和你們沒有關係。你們不用覺得愧疚和自責。反而是我，死裏逃生之後就無故消失，害你們平白追念這麽多年，該跟你們說聲‘對不起’。”

    關長雲默默地別過了眼睛，這才意識到，陶陽對承諾的不信任是有很深的淵源的。

    “是我太愚蠢、太天真、太衝動、不夠信任我們的感情，你趕我走，我竟然就真的走了。所以在你需要我的時候，我沒能在你的身邊。我曾經說過會一輩子保護你的話，是我食言了。”顧秦淮苦笑道，“你說‘對不起’，是要來戳我的心嗎？該道歉的人明明是我啊。”

    少年人總不滿於整日把歲月變遷掛在嘴邊的長者，他們想著，再過十年、二十年，不也還是像過往的十幾二十年一樣過嗎？他們說一輩子的時候，又何曾顧忌過將來有一天會時移事異的可能呢？

    陶陽淡笑著搖了搖頭，“不，我不怪你。你本來就不該為了我放棄自己真正熱愛的東西，人這一輩子能有一點執著，多難啊。”

    “我寧願你怪我。”顧秦淮垂下的眼瞼遮住了眼底那片晦暗的失落。

    她不怪他，是不是意味著，她根本不在乎他？一段感情走到絕路，極端的一方總希望自己被永遠記住，即便不愛了，恨也是好的，即便不恨，怨也是可以的。作為一個被愛過的人，即使後來隻能出現在那個人吐槽前任的隻語片言裏，也至少是在那個人的世界裏存在過的證據。

    所以他在她的心裏到底算什麽呢？

    “秦淮，你知道嗎？在我人生的前十八年裏，你是我最美好的回憶。用現在的話來說，那個時候的顧秦淮，是我最想留住的幸運。”陶陽伸手描摹著他麵部的輪廓，她沒有碰到他，始終和他的皮膚小心地保持了一指的距離，“你知道嗎？你失落的時候特別明顯。我一眼就能看出來，你雖然能為我留下來，但我留不住你的夢想。如果一定要有一個人狠心，我願意做那個幫你做正確選擇的壞人。”

    顧秦淮自信能夠應對她的憤怒和怨恨，她的冷言相向，她的無動於衷——因為他欠她的，他做好了這樣的準備。

    唯獨沒想到的是，她的悠遠安寧的眼神，虛空中描摹他輪廓的手，她的一點突如其來的溫柔，就讓他丟盔棄甲、潰不成軍。

    陶陽似乎怕被他的眼淚燙著似的，驀地收回了手，“秦淮，我不怪你，是因為我不舍得。我想把所有的回憶都封存起來，偷偷地藏在十八歲的界碑後麵。我好不容易走出了有你的過去，下定決心去過沒有你的人生。你放過我吧，也原諒你自己，好不好？”

    顧秦淮眼角的淚痣在淚水的浸潤下閃著青黛顏色的冷光，“你的意思，讓我不要再來了，是嗎？”

    陶陽被他哀傷又有些自嘲的目光刺痛，轉過身不再看他，“我不知道你是怎麽找到我的，但是今天以後，你就當沒找過我吧。”

    顧秦淮苦笑一聲，脫口道，“我做不到。”

    陶陽頭也不回地上了樓，似乎沒有聽到他的話一樣。

    關長雲走到顧秦淮身邊，有些心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哎，你怎麽查到這兒的？”

    不會是他上次假裝不知道大侄女活著的時候露餡兒了吧？

    顧秦淮悲愴深情的眼神立刻淡去了，他涼涼地暼了關長雲一眼，“你以前也懷疑過她還活著，我告訴你的時候，按理說你不是應該好奇和激動嗎？但你話裏話外那麽肯定她已經死了，我見到的絕對不是她。你說，我會不會覺得奇怪？”

    關長雲:“……我表現得這麽明顯嗎？”

    他覺得他溫柔細致高冷睿智的精英人設馬上就要崩塌了。

    顧秦淮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接著說道，“不過主要還是得感謝你的女朋友。我偶然間發現了她的微博，上麵不止有她和‘太陽’的合照、她們公司和小區的名字，就連你腹肌的手感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導致他人設崩塌的罪魁禍首出現了。

    關長雲心裏一個咯噔，這事兒如果讓陶陽知道的話，他和許宥容怕是要涼！

    他幹笑兩聲，故作親密地摟住了顧秦淮的肩膀，“那什麽……這些事兒咱們爺倆知道就行了，不用往外說了，是吧？”

    顧秦淮似笑非笑地暼了他一眼，就著他的姿勢靠過去，附耳說道，“那你得幫我一個忙。”(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