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總不知道是從哪裏回來，整個人宛如一個冰窟窿，一路走來源源不斷地散發出冷氣。

    “你是我的眼……”

    突兀的電話鈴聲響了起來，Alice飛快地接通了電話，壓低聲音問道，“Sunny，什麽事？”

    魏雲瀾的腳步突然一頓，他後退了幾步，徑自走到Alice的辦公桌前。

    Alice被他眼裏的寒意凍得打了個哆嗦，拿著手機的手都有些抖了，她磕磕絆絆地和電話那頭說了一句，“那、那……就這樣吧，我知道了。”

    “是她？”魏雲瀾語氣雖然淡淡的，眼神裏卻有幾分難以掩飾的在意。

    Alice遲疑地看了看他的臉色，“她是……？”

    魏雲瀾涼涼地看了她一眼，不知道這麽遲鈍的助理當初是誰招進來的，“陶陽工作時間擅離職守，我找她要文件都見不著人，她跟你說去哪兒了嗎？”

    Alice這才恍然，倒豆子一樣地說道，“哦，對！Sunny說她今天要請半天假，您要的文件已經整理好了，就在她的辦公桌上。如果您還有什麽其他的需要，就先吩咐我去做。她還說，如果是我做不了的事……她晚上會來公司拿東西，您到時候再告訴她也行。”

    魏雲瀾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誰準她假了？說請假就請假，連個名目也沒有嗎？她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老板？”

    Alice一愣，“哦，我忘了說請假理由了嗎？……她說她身體不舒服，要去一趟醫院。”

    “不舒服？”魏雲瀾冷笑一聲，“教訓實習生的時候那身子骨看起來還挺硬朗的。”

    Alice聽得一頭霧水，感覺自己該跟前台小妹妹通個氣兒，了解一下剛剛都發生了什麽好事，她怎麽覺得魏總現在的情緒很像是剛剛把狗男女捉奸在床的那種悲憤呢？

    魏雲瀾走到陶陽的辦公桌前，本來打算拿起文件就走，卻意外地瞥見了亮著的電腦屏幕，那上麵打開了一個網頁——“辭職信的常用格式”，WPS文檔的頁麵掛在一邊，電腦的主人已經打上了幾個字——尊敬的:領導，本人出於個人原因……

    領導？標準格式上“XX領導”的XX都被她刪掉了，怎麽？難道他這個領導就不配有姓名嗎？

    她是他們學校中文係的高材生，寫一封辭職信還要用模板，難道她對他的態度隻能是這麽敷衍了嗎？

    “嘭——哢——”

    魏雲瀾狠狠地甩上了辦公室的門，沒有留意那一閃而過的不同尋常的聲響。

    他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一片混沌的腦子裏突然閃過陶陽冰冷的聲音——“魏雲瀾，我發過誓，如果有人讓我滾的話，我這輩子都不會再回頭的。”

    他仰麵坐著，雙手虛握著椅子的扶手，有些疲倦地閉上了眼睛。

    因為是工作日，齊靖雯的工作室裏很冷清，陶陽進去的時候，她正拿著一根狗尾巴草在逗倉鼠，倉鼠被關在球狀的籠子裏，在天旋地轉的世界裏不停地摔跟頭，不停地滾來滾去。

    “齊醫生，這麽好的興致？”

    齊靖雯抬頭對陶陽笑了笑，似乎一點也不覺得意外，“你來了，坐。”

    陶陽隨手把手機擱在桌上，“不是你說周末太忙了，讓我最好工作日過來嗎？”

    “我的病人大多都是壓力大的上班族，他們也隻有周末有時間。沒辦法嘛，都是為城市精英們的心理健康服務，我最忙的時候就是周末了。”

    “說起來也挺好笑的，大家拚著承受這麽多的壓力，一開始還不都是為了多賺點錢。結果多賺的那點錢一半拿來吃喝玩樂解壓，另一半都送到我這來，治療壓力引發的各種焦慮和抑鬱……”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陶陽微笑，“齊醫生，你們搞心理學的都是黃雀啊，把人性摸得這麽清，讓我們這些所謂的‘精英’不知不覺幫你們賺錢。”

    齊靖雯笑起來臉上的肉都擠在一處，眼睛被壓成了一條線，她吊著嗓子說道，“小陶陶，你知道的太多了！”

    陶陽攤了攤手，“你還給不給人看病了？我承認看著蠢萌小動物也挺治愈的，但是你對我不會就打算采用這麽個療法吧？”

    齊靖雯心滿意足地看見籠子裏的小倉鼠摔了個屁股墩兒，總算沒力氣地癱在一處，累成了一隻廢倉鼠，“昨天逛公園的時候買的，這小東西精力旺盛得很，和我大戰幾百回合才累趴下。”

    陶陽抽了抽嘴角，“……齊醫生，您單身很久了吧？”

    齊靖雯一噎，“你真是我見過的最不可愛的病人。”

    陶陽噗嗤一笑，“但你是我見過的最可愛的心理醫生。”

    齊靖雯繃不住地笑了一下，“走吧，咱們換個地方聊聊。”

    也許是因為剛才和齊靖雯的一番插科打諢，陶陽很快就在半明半暗的空間裏放鬆了下來……

    突然，有人在她的眼前劃亮了一根火柴，渺小而溫暖的光影裏，她似乎看到了兩個攜手凝望著她的身影，“爸，媽，你們去哪裏了……為什麽你們都不要我了？……是不是因為我不聽話？”

    接著她好像迷迷糊糊地聞到了一縷若有若無的梅花香，“顧秦淮，其實我一點也不想讓你走……你為什麽不回頭？……為什麽你這麽輕易就相信我說的話，卻不相信我的心……”

    那根火柴突然熄滅了，她的世界頃刻隻剩一片黑暗，刺骨的寒冷潮水一般淹沒了她，她惶急地伸手去抓，但她稚嫩的雙手撕不開那片濃烈的黑，她沒有找回那束光，卻好像碰到了一個冷冰冰的東西——

    一個銀色邊框的眼鏡落在了地上，發出空曠的一聲“哢嚓”。

    不知是不是窗外透進一絲月光，照在鏡片上，映出一對男女交疊的身體。

    她借著一點微弱的光，看見了一雙燃著浴火的眼睛，靜謐的夜裏，唯有她恐懼的尖叫聲和他癡迷的呢喃，顯得那麽突兀。

    “我不是陶然！我不是！姑父，你醒醒！姑父！不要！不要……”

    “陶然，陶然……”男人動情的聲音如同一條冰冷黏膩的蛇，那條蛇盤踞在她的肩頭，纏住了她的脖子，越收越緊，越收越緊……

    她覺得自己的身體在往下墜，她的身後似乎是一個幽深陰冷的無底洞，她不斷地往下、往下、往下……墜落仿佛永無止境。

    “唰——”

    她的眼前又出現了一根點亮的火柴，光影幢幢中跑來一個抱著籃球的運動少年，他剛打完一場友誼賽，整個人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的，麵容倨傲的少女被他那雙桃花眼盯得心中鼓噪，嘴上卻冷冷道，“看什麽看？沒見過美女啊？”

    她轉身要跑，他卻拉住了她，畫麵倏地一轉，她被他拽出了那個無底洞，她的身影倒映在他眼中的浩瀚星河裏，像一團飄渺的星雲。

    躺椅上的陶陽安靜地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弧，眼角卻落下一滴晶瑩的淚。

    齊靖雯靜靜地坐在一邊看著她，她本就長了一張佛相，即便是沒什麽表情的時候，也顯得有幾分慈祥。(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