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敏又停頓了一會兒，輕聲問道，“我從來就不是一個合格的媽媽，對不對？”

    這次輪到黎璟沉默了，母女一場，也許她該違心地安慰她、感激她、說她想聽的話，但她就是說不出口。似乎她能做出的唯一的回應就是不回應。

    關敏一時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她始終是個失敗的母親，因為她從來不懂得如何當一個慈愛的母親。她的前半生都在奢求一份原本不屬於她的愛情，後半生則充滿了無窮無盡的悔恨和煎熬……直到那一天，她永遠不會向任何人提起的那一天，她覺得她雖然還活著，靈魂卻已經枯萎了。

    最終還是黎璟打破了沉默，就像每次爭吵或冷戰之後所做的那樣，作為女兒不得不主動求和，“馬上就到中秋節了，我想回家一趟。”

    關敏愣了愣，脫口問道，“回來做什麽？”

    月亮像一把燒壞了一角的團扇，仿佛突然落了灰燼在黎璟眼裏。

    她繃緊了唇，語氣淡淡地回答道，“……有個初中同學結婚，順道回家看看。”

    “哦。”關敏輕輕答應了一聲。

    《璿璣》進入後期製作階段，宣傳期也還沒提上日程，丘肥肥大發慈悲地放她回家過節，“趁著現在還沒那麽忙，能回家就回家吧，避開高峰期提前幾天走，到機場也不一定有人認識你。以後要是忙起來你半年也不一定能回家一次。”

    黎璟不以為意地聳聳肩，“還是忙一點好，我是要工作，又不是養老。”

    丘肥肥輕輕一撩眼皮，“那你這次也別回去了，我幫你安排個真人秀露露臉，讓你把“十八線小嫩模”啊、“過氣女歌手”啊、“顧秦淮前女友”啊之類的標簽撕一撕，攢一波路人緣。”

    黎璟連忙認慫，“……過氣女歌手還沒準備好翻紅呢，我這幾天還是先回家養老吧！”

    “你為什麽突然要回家過節？”丘肥肥冷不丁問了一句。

    黎璟笑，“中秋啊，被曆代詩人寫爛了的中國傳統節日，大家不都回家過節嗎？”

    丘肥肥挑眉，“大家是大家，你是你。我以為你對團圓之類的噱頭不會很感冒——上次你爸送你的手鐲從沒見你戴過，我也從沒聽你提過你媽。貌似過去的幾年裏，除了幾個要好的朋友以外，你的世界裏全部都是顧秦淮。”

    “我以前確實跟向日葵望著太陽似的圍著他轉了很多年，甚至很長時間都找不到除他之外的方向……你說，等我也變成了一樣耀眼的人，還會喜歡他嗎？”

    丘肥肥抿著嘴思考了一會兒，“所以你自己其實不清楚也不承認，你離開他之後所做的這些努力也都是為了他嗎？”

    “……”

    “黎小璟，作為你的經紀人，我必須很負責任地告訴你，不管你將來紅還是不紅，你都還是你自己，不會變成另一個人。所以除非你變心，否則‘巨星’黎璟還是會和現在的黎璟一樣，對那個人念念不忘。”

    黎璟呼吸一滯，“丘肥肥，你就不能說點我想聽的話嗎？”

    “好吧，你能忘了他，你變成更好的自己以後就會覺得他也沒那麽好了，你也就不會再喜歡他了。”丘肥肥說著說著，話音又突然一轉，“你想聽這樣的話嗎？我告訴你，這些都是騙你的。”

    黎璟沮喪地低著頭，“是，你說得對，我始終忘不了他，甚至……我也許根本不會變成更好的人。”

    人成長到一定的階段，就會發現自己在重複甚至倒退，不管你被後天的環境和努力如何琢磨成了一塊美玉，你會吃驚地發現自己偶爾還是會不自覺地露出怪石嶙峋的原狀。

    你可能已經很努力了，努力讓自己擺脫原生家庭的影子，最後卻發現，那根本不是影子，而是你永遠無法剝離的本質。

    黎璟已經不止一次地發現，自己對關暮雨的嫉妒和敵對，和當年關敏對關暮雨母親的反應如出一轍。

    她當然不想和她一樣，不想變成一個一輩子活在別人陰影下、永遠等不到所愛之人回頭的悲劇的女人……但可笑的是，她愛上了顧秦淮。

    丘肥肥握住了她的肩膀，“黎小璟，也許一切都沒有你想的那麽糟。至少在我眼裏你已經很好了，也一定能越來越好。你的好跟其他人沒有關係，你愛一個人的時候覺得他身上發著光，但其實你才是那個光源——是你的愛讓他顯得那麽耀眼。如果你不愛了，他就什麽也不是。”

    黎璟抬頭看著她，嘴角浮起一抹苦澀的笑，“道理我都懂，但是他對我來說，並不是一個說放下就能放下的前任。我對他的愛早已經成了習慣。如果沒有他，我也什麽都不是。”

    “你是這麽想的嗎？我從沒帶過這麽喪這麽窩囊的藝人。”丘肥肥使勁在她臉上捏了一把，“我可不想再給你上什麽情感健康課了，這次過完節回來你就給我好好工作，真是的，人一閑下來就容易矯情。”

    “我也這麽想……”黎璟揉著臉道。

    丘肥肥脫下情感專家的畫皮，又恢複了殘酷老媽子的本質，“哦，對了，忘記提醒你。回家也別忘了你的節食計劃，堅決不準吃月餅，月餅熱量太高了！吃一塊回來就要加10節普拉提課。”

    “……丘肥肥，你這個毒婦！”黎璟對著她的背影咬牙切齒道。

    黎璟太久沒有回家，差點迷了路。穿過小區公園的時候，正遇上一個身穿潮酷衛衣的小男孩，高舉著稚嫩的拳頭，大喊著“動感光波”。

    黎璟一眼觸及那孩子清澈明亮的目光，便像瞬間被人插了一刀似的，捂著胸口蹲了下去。

    “阿姨？阿姨你沒事吧？”

    “你傷害了我，還叫我阿姨？？？”

    看顧男孩的保姆匆忙趕來，“小寶你在幹嘛？”

    男孩轉過身，“有個奇怪的阿姨，好像受傷了”

    “阿姨？哪裏來的阿姨？”

    小男孩再回過頭看時，那個“奇怪的阿姨”早已不知所蹤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