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璟一路小跑著回了家，生怕被剛才那個阿姨認出來——許阿姨是顧家的老人了，以前顧秦淮還在家的時候就是她一直在照看，許阿姨曾經甚至在私下裏跟她開玩笑地說，“我看小璟以後肯定是要嫁到顧家來的”。

    剛剛那個小男孩兒，她在顧秦淮的手機裏見過照片，是他同父同母的親弟弟，跟他小時候幾乎長得一模一樣，眉眼之間儼然是一個稚氣未脫的袖珍版顧秦淮——她曾經還跟他說要找人組團偷走他弟弟。

    “哎呦喂——”

    黎璟沒骨頭似的倚在家門上，還沒來得及敲，門突然從裏麵打開了，她猝不及防地撲在了正要出門扔垃圾的關敏身上。

    關敏後退幾步，堪堪扶住了她，忍不住抱怨道，“怎麽還是這麽毛毛躁躁的？”

    “為什麽就不能像你暮雨姐姐那樣穩重一些？”黎璟掙開她的手，隔了些距離站著，半開玩笑地模仿她的語氣說。

    “原話是不是這麽說的？這句話我以前聽了好多年，記得一個字也不差吧？”

    關敏略顯蒼白的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她把被撞散的垃圾重新收進碩大的垃圾袋裏，盡量自然地說道，“不是說要參加同學婚禮嗎？我以為你晚上才會回來。”

    黎璟若有所思地看著掉出來的垃圾，答非所問，“你以前不是從來不吃泡麵嗎？怎麽攢了這麽多包裝盒？”

    關敏動作遲疑了一瞬，緩緩說道，“還沒告訴你吧？我辭職了……一個人在家也懶得做飯吃，聽說你要回來我才去超市買了菜。你喜歡吃糖醋排骨對吧？”

    “嗯。”黎璟看著她略顯期待的眼神，終於還是點了頭——雖然她一點也不喜歡。

    糖醋排骨曾經是關暮雨很喜歡的一道菜，於是經常出現在黎家的餐桌上。她的母親幾乎記得關暮雨所有的喜好，卻連她不喜歡什麽都不知道。

    “不過我經紀人不讓我吃豬肉，卡路裏含量太高，有效營養又很少。”

    “哦。”關敏輕輕應了一聲，拎著垃圾袋出去了。

    關敏在久未開火的廚房裏忙碌，黎璟一邊幫忙一邊問道，“我在拍戲了，你知道嗎？”

    關敏一愣，“什麽？”

    “也對，你又不看娛樂新聞。”黎璟自嘲地笑了笑，“我拍了一個古裝戲，整個夏天都穿著很厚的衣服，都快把人熱傻了。”

    關敏的眼神倏地冷了下來，“我不是跟你說過離娛樂圈遠一點嗎？你以前不是也答應過我，學音樂學表演都隻是出於愛好，不會去做取悅別人的事嗎？”

    黎璟動作不停，淡定地瀝掉淘米的水，“小時候我不喜歡鋼琴，是你用戒尺逼著我學下去的。學校晚會的時候我不想上台，是你說關暮雨都能當學生代表發言，我如果不能上去彈首曲子就說明我很沒用。我是答應過你不取悅別人，但這個承諾從一開始就不成立，因為我從懂事起就開始學著取悅你了。”

    關敏不知是泄憤還是什麽，把一塊肉剁了幾百刀，聲音震天響。

    廚房好一會兒才安靜下來，關敏突然問道，“你是在怪我？我還不都是為了你好？”

    “為我好？”黎璟笑了，依舊背對著她，手上機械似的洗著一根快被洗禿了的胡蘿卜，

    “是為了我還是為你自己？你讓我學鋼琴，是因為舅媽會彈鋼琴，而她才是我爸的一生摯愛。你一直希望我能比關暮雨優秀，因為你自己永遠也贏不了她了，隻能托付在你們的下一代。你不讓我靠近娛樂圈，還不是因為我爸說過不喜歡那些娛人的‘戲子’……”

    “媽，你這輩子除了嫉妒和怨恨，不也就隻剩下取悅我爸，換取一點廉價的關心嗎？他甚至從沒愛過你！”

    關敏頓了頓，冷聲道，“你回來就是惹我生氣和羞辱我嗎？”

    黎璟把洗好的菜放進瀝水的籃子裏，“不，我隻是想和你說說心裏話，不帶虛偽和討好，真心地讓你知道我想要什麽。”

    “你想要什麽？”

    “我想要你愛我。”

    “……”

    “媽，我們之所以不斷地爭吵、冷戰、對彼此漠不關心，都是因為我和你太像了——我們都習慣了抱怨，卻不從來不懂得表達愛和感恩，因為我們總覺得自己不值得被愛。我甚至也像你一樣，不可自拔地愛著一個不愛我的男人。”

    黎璟把手輕輕覆上她的，感覺到她的手輕輕瑟縮了一下，“媽，對不起，也許我們之間隔著太多的遺憾和誤解，但你始終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我是愛你的。不為別的，隻是因為你是我媽。”

    “該說對不起的是我，小璟，我不配做一個母親。”關敏抽出手，“米飯好了，你先端出去吧，這裏不用幫忙了。”

    關敏做了一桌菜，像是在盛情款待一個遠道而來的客人。

    這有點可笑，黎璟想，她回了家，卻覺得自己更像一個不請自來的客人。

    關敏好不容易坐下了，又想起來，“還有一個羅宋湯，我幫你盛一碗過來。”

    “媽，我減肥呢，吃不下這麽多。”黎璟叫住了她，“而且，我不喜歡羅湯，太濃了。”

    關敏神色拘謹地重新坐了下來，“我又記錯了。”

    “從今天起記住也可以。”黎璟小口吃著一根長條的茼蒿，“如果你想的話。”

    關敏淡淡點了點頭，“不如和我講講你拍的戲吧？”

    黎璟有些驚訝地挑起了眉毛，“你有興趣？哦……那……好吧。那是一個……遇見愛、懂得愛、又永遠失去愛的故事。反正你現在辭職了，有的是時間，播出的時候我會提醒你看的。”

    關敏臉上浮現了淡淡的笑容，“好。”

    黎璟沉吟半晌，突然道，“媽，你有沒有想過……關暮雨其實還活著？”

    “什麽？”關敏手一抖，筷子掉在了地上。

    “當年……你們是怎麽認定了死的那個人是她呢？”

    關敏的臉上血色盡褪，“衣服是她的，那個……屍體上還戴著她母親留給她的遺物……那張臉雖然被水泡得浮腫了，但還是依稀能看出來她的容貌……”(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