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了，江邊吹過的風裏還帶著血的腥甜。

    聽說她要到江邊走走的時候，魏雲瀾的神情幾乎立刻充滿了戒備，又拗不過她，隻好寸步不離地跟著。

    陶陽舉起兩人十指相扣的手，另一隻手在他的手上摩挲了兩下，“喂，和我說說你的事。”

    “什麽？”魏雲瀾心中一動，有些不自在地轉開了眼睛，“是‘喂’還是‘魏’？”

    相處久了，陶陽對他這種不定時發作的幼稚已經習以為常，也從他那裏學來了一堆沒臉沒皮的甜言蜜語。

    她輕輕捏了一下他的手，騷話信手拈來，“是魏雲瀾的‘魏’。”

    魏雲瀾像一隻被順毛的貓，一雙盛了笑意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你想聽什麽？”

    “說說撿到我的那天，雨下得那麽大，你到江邊來溜達什麽？”

    魏雲瀾握著她的手突然緊了一下。

    陶陽抬頭看著他，輕而堅定地說道，“我們約定過會彼此坦誠，是不是？”

    魏雲瀾海洋般幽深的眼睛裏倒映著她溫柔的臉龐，他靜靜地看了她半晌，終於歎了一口氣道，“我媽就是在這裏……自盡的。她和魏家的其他人不一樣，魏家容不下她，周家也不肯接納她，她的親妹妹懷了她老公的孩子，她的兒子……很沒用。”

    他雖然已經盡力用了平淡的語氣，陶陽還是敏銳地感覺到了他的難過和無力。她緊緊地回握著他的手，“魏雲瀾，別這麽說。”

    “是真的很沒用，還很蠢。”魏雲瀾突然對她笑了一下，

    “小時候我很喜歡一種冰淇淋，她平常不肯讓我吃，直到有一天，我考了年級第一，她問我想要什麽獎勵，我說我要一口氣吃完十盒冰淇淋。她沒有強硬地阻止，隻是告訴我，那樣會吃壞肚子。我不聽，最後把自己作進了醫院。

    那個時候醫生都責怪她說，一個做母親的人，怎麽忍心看著我那麽作死？她說，既然已經知道後果，做了決定就要自己承擔代價。”

    “可是她沒有告訴我，我隻是不肯接受周家，她就要用這樣的方式讓我承受代價……那天我看見你幽魂一樣地跳下去，幾乎以為親眼看見了她離開的樣子。”

    他的眼裏似乎淒淒瀝瀝地下著雨，一如那天夜裏的寒冷刺骨。

    陶陽撫摸著他有些冰冷的手，分明很想溫暖他，可惜自己的手也沒有什麽溫度。她輕輕地抱住了他。

    “也許表麵上是我救了你，但其實對我來說，遇見你何嚐不是一場救贖？”魏雲瀾的聲音裏幾乎帶著孩童般的企求，悵然而無所依傍。“我從未像在乎你一樣在乎過其他人。所以……永遠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魏雲瀾，謝謝你遇見我。”陶陽抬起頭，輕輕地吻了一下他的下巴。

    我本以為那一天，我會在絕望中告別這個世界。但是你的出現，讓我潮濕腐爛的生命重新遇見了陽光和希望。

    隻是……想永遠陪著一個人，怎麽就那麽難呢？

    一場冷雨突如其來，以近乎冰雹的質感不分青紅皂白地把江邊無處可躲的行人淋得嗷嗷亂叫。

    計程車在雨天尤其緊缺，好在魏雲瀾的公寓就在附近。

    陶陽被魏雲瀾裹在外套裏一路狂奔，突然想起當年他救起她之後抱著她飛奔在雨中的場景。她百感交集，雖然微笑著，卻忍不住流了淚。她恍然未覺，眼淚很快變得和雨水一樣冰涼。

    不知道是不是這場雨的緣故，公寓似乎停電了。

    陶陽氣喘籲籲地倚在門上，烏亮的眼睛在黑暗中炯炯地看著魏雲瀾。

    他不死心地按了好幾下開關，顯得有幾分煩躁，“你等等，我去看一下有沒有備用的蠟燭。”

    “別走。”陶陽一把拉住他的衣領，魏雲瀾疏於防備，踉蹌地貼近了她。

    “我怕黑。”她小聲說著，另一隻手輕柔地抵住了男人的胸膛，恰好能感覺到他的劇烈得像是要跳出來的心跳聲，而他的眼睛像是藏了寒夜裏最璀璨的星光。

    魏雲瀾的喉結滾動了一下，聲音變得有些沙啞，“那……”

    “要一起去找嗎？”這句言不由衷的話被一個冷而馨香的唇堵住了。

    他試探性地伸出舌頭描摹著她唇部的輪廓，又似乎顧忌著什麽，像許宥容養的那隻膽子沒爪子大的大黃狗，隻敢用碩大的狗頭在她手心裏蹭，永遠不會放肆到往她懷裏鑽。

    不知是作為人類的好朋友天賦異稟地嗅出了她皮肉之下的寒氣，還是怎樣，大黃總是想親近她，但又不過於粘人，像此時的魏雲瀾，收斂了慣常的不正經，對著她敞開的懷抱，反而愈發中規中矩，不敢越雷池一步。

    說不清為什麽，她的心突然柔軟了起來。

    陶陽惡作劇似的在他舌尖嘬了一口他的舌尖，敏銳地感覺到魏雲瀾的身體僵了一下。

    他曾無數次輾轉反側、寤寐思服，如今才終於得到她的回應，心裏破了洞的漏風的大口子像是被一股突然湧入的暖流堵住了，把他本應爛熟於心的技巧和在她麵前本就所剩不多的理智一股腦地衝垮了。

    就在兩個人難解難分之際，頭頂的燈幾不可聞地“哢嚓”一聲，亮了。

    “瑪德，玩兒我呢？”魏雲瀾心態崩了，一抬手粗暴地滅了燈。

    陶陽忍不住笑了，這一笑又伴隨著一個本能的哆嗦。

    魏雲瀾在心裏默默地歎了一口氣，不太情願地又把燈打開了。

    他意猶未盡地在她唇上啄了一下，溫聲道，“凍著了吧？你先擦一擦，換上我的衣服，我去給你放點熱水泡澡。”

    陶陽笑著點了點頭，看著他慌忙衝進了浴室。

    她換了他的襯衫出來，把兩個人都沾了水的手機細心地清理了一遍，齊齊擺在客廳的茶幾上，恍惚有種舉案齊眉的感覺。

    魏雲瀾看到她身上的那件襯衫，眼神不自在地轉開了，“水好了，你試試溫度怎麽樣？”

    陶陽路過他身旁，俏皮地湊近了問道“好看嗎？這件好像是在B市的時候我陪你挑的，你什麽時候帶過來的？”

    魏雲瀾往後撤了一步，不安地舔了一圈嘴唇，“……不記得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