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儒藹的不情之請是什麽，柳楊在他剛說出口時便明白了。因此，穆儒藹一提出希望他能夠暫時在穆府住下時，他倒也沒有推脫，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他想要弄清楚一些事情的確是要留在穆府，離開了穆府，估計是沒有那麽容易可以弄清楚了。

    這邊的穆儒藹與柳楊相談甚歡，那邊的穆箐雪也在穆儒藹帶著柳楊離開之後便起了床，她的貼身丫鬟莫璃扶她起來，又輕蹙著眉憂心的說“小姐，不管怎麽樣，莫璃還是希望您能再稍微休息一下的。”

    “我沒事。”穆箐雪語氣略淡的說道，說著，她的臉色微變，嘴唇抿了一下，看起來並不像她自己說的那樣是沒事的。

    “小姐……”莫璃眉心微蹙著，她看著穆箐雪的眼神裏同樣是擔憂的，因為沒有人比她們自己清楚，穆箐雪的情況究竟是好是壞、是“沒事”還是“有事”的了。

    “倘若有人來便說我歇下了，父親……來了也這般說就是了，他不會為難你的。”穆箐雪抬起右手，大拇指與食指捏著一方手帕，虛虛的掩了一下嘴，隨即便伸手輕輕的拍了拍莫璃扶著自己手臂的手，讓她無需擔心。

    “可是……”莫璃還是放心不下，因為今日穆箐雪毫無預兆的咳血在外人看來是她的病又發作了，畢竟此時正值入秋。可莫璃卻是知道實情的——她家小姐恐怕是時日無多了。

    這個想法令她感到無比的難過和擔憂，甚至是帶著一絲恐慌的。

    “隻是去歸草堂拿一下東西。”穆箐雪看著莫璃的表情便知道她在擔心著什麽，她於是微微一笑，又道“我的事情還沒有做完，不會真的像他們說的那樣紅顏薄命的，放心。難道你還不相信我要相信別人麽？”

    “小姐……”她這樣輕鬆無謂的還能調笑莫璃兩句，莫璃卻是更擔憂了起來，擔憂之中夾帶著明顯的悲傷，穆箐雪幽幽地歎了口氣，輕輕的、仿佛歎氣的人是一縷煙塵似的，哪怕是旁人無知無覺的喘了一口氣，也能把她吹走了一般。

    “有些事情需要提前做了。”穆箐雪披了件雪白色的披風，係好帶子後，她目光輕淺柔和的落在那為著自己的命憂愁大半天的小丫鬟身上，柔聲道“你想早點回家嗎？”

    “……”莫璃被這句話問得茫然了一瞬，等到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麽，卻又什麽都說不出來。於是她隻能保持著睜大眼睛、張著嘴的表情，眼神有些動容了起來。

    “很快就可以的。”穆箐雪微微一笑，語氣聽起來有些虛弱，卻不容置疑得叫人快要信了。

    事實上，是真的信了。

    直到莫璃回過神來，麵前已經沒了穆箐雪的人，一旁的窗戶半開著，她轉頭看過去時正巧看見屋外的那株金黃得有些耀眼的老銀杏樹。

    傳聞，穆府初代當家人的夫人身子骨也不太好，時常生病，動輒需要請許多大夫來看病，最凶的一次時，那位夫人差一點就要挨不住了，那時似乎也正值入秋時節，可夫人屋外那株不知種了多久的老銀杏樹卻已然金黃滿天。那一次，幾乎所有大夫都說了同樣的話——夫人這次怕是真的不行了。

    可那初代家主並不信，在老銀杏樹前跪了許久，也求了許久，他求神拜佛，他信這老銀杏樹是有靈的、也信自己的夫人能夠好起來。最後的最後，那銀杏葉落了一地，也落了那位家主滿頭滿肩，然後……夫人竟真的奇跡般的好了起來了，至此，雖然身子骨依舊羸弱，卻也與初代家主一起白頭偕老了。

    此時此刻，透過傳聞的縫隙，莫璃凝望著那株老銀杏樹，又看著那落了一地的、金黃的銀杏葉，忽然覺得小姐方才說的話是真的。

    穆儒藹再來到長陽閣時，莫璃正將穆箐雪的被褥拿到外麵曬，今日的太陽是很不錯的，剛好可以除一除濕氣。見著穆儒藹時，莫璃規規矩矩的行了禮，喊了一聲“老爺”。

    “雪兒睡得可還安穩？”穆儒藹溫和的擺了擺手，示意她不必多禮，而後問道。

    “回老爺，小姐歇著呢。”莫璃答道。

    她與穆儒藹二人之間乍看之下是很和諧的氣氛，可若是再仔細些的琢磨一下，又會覺得這兩人之間隔著一道看不見的牆，他們看起來是和諧的，實際上卻是生硬的。好像隻是因為中間隔著個穆箐雪，因此才看起來和氣極了。

    說實話，一家之主與小姐身邊的小丫鬟本不該讓人有這樣的感覺，可這感覺又是真真切切的橫在二人之間，好像他們從未熟稔過。

    “……”穆儒藹聽了這句回答之後在原地沉默了片刻，他身上文人雅士的氣息非常的濃厚，又是生得極俊俏的，以至於他平常穿著便服在那邊站著與人說話時，常常會讓人生出一種“他並不是那個文相，隻是個普通的翩翩公子”的感覺來。

    “我知道了。”片刻後，穆儒藹輕歎了一口氣，說道。莫璃便不再開口，隻是站在原地，默然的看著穆儒藹。

    在穆儒藹離開長陽閣時，穆箐雪也已經到了歸草堂。她來這裏有一條自己的路可走，因此從未有人見過穆箐雪出現在歸草堂，否則“穆箐雪自小便是個病秧子”亦或者是“穆箐雪恐怕是紅顏薄命活不到與太子完婚之時”的這些流言就會變成另一種樣子去了。

    因為歸草堂乍一聽起來像是個藥鋪，其實不然。

    歸草堂實際上是個情報兼殺手組織，還是九國之中——甚至是大蠻國中幾乎人人都知道的一個極為有名的情報組織。隻是為了不顯得那麽的顯眼、再加上歸草堂的主人是個學醫的，因此才在外麵開著藥鋪。

    傳聞歸草堂富可敵國、兵可篡位……唔，當然，歸草堂到底有沒有兵又有多少兵都是不得而知的，說到底還是世人恐懼之中衍生出來的一種臆想。

    歸草堂的門麵總是不那麽的起眼，跟普通藥鋪沒什麽差別，它們不跟別的組織一樣起一個富麗堂皇的大門麵，總是安安靜靜的存在於眾多鋪子之間，不那麽明顯卻又讓每個人都知道它的存在。

    沒有人敢找歸草堂的不愉快，就連九國大蠻的皇帝都不敢輕易挑戰。

    歸草堂安安靜靜的，看起來與世無爭，卻實際上深入人心，不可撼動。沒有人知道它究竟存在了多久，有人說幾十年、有人說幾百年，甚至有人說千年的。可不管是多少年，都是那樣的平靜、那樣的不容撼動。

    像穆箐雪這樣一個脆弱得隨時要就地倒下似的的病秧子，如果讓人看見出現在歸草堂中，還是出現在歸草堂專門接待一些非常非常尊貴的“貴客”的屋子裏，九國大蠻亂不亂是不知道的，但是風國隻怕是要亂個底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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