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箐雪來到歸草堂的暖閣之前並沒有通知過任何人，然而那兒似乎不論何時都會有一個隨侍守在門口，見著穆箐雪時都不會驚訝，隻是在規規矩矩的行了禮之後，對穆箐雪說一句幾乎沒有變過的話，然後去找了該過來見她的人。

    “姑娘請先入座，我去請主人過來。”今日的那位守門的隨侍見著突然出現在走廊上的穆箐雪，依舊是不意外的，他隻是引著穆箐雪入了暖閣就座，而後拱手一揖，聲音不緊不慢、介於冷淡與溫熱之間，既不顯得疏離客氣，也不顯得熱絡的說道。

    穆箐雪淺淡的應了一聲，聲音不大不小，在這安靜極了的屋子裏卻也是誰都聽得見的。

    隨侍出暖閣前細心的撥動了幾下嵌入門框旁邊木板裏頭的一個方框小格中的機關，隨著他的動作，暖閣之中的溫度便開始緩慢升高了一些，不會太熱，隻會讓人感到溫暖舒適。

    他回過頭去對穆箐雪點了一下頭，原本是隻當做打個招呼的而已，然而就在他剛準備回過頭出門去找主人過來時，卻聽見那位看起來清冷漠然的人，語氣同樣不冷不淡的道了一聲“有勞了。”

    “……”隨侍似乎沒有想到過穆箐雪會對自己道謝，他在原地愣了一下，隨後才急忙回了一句“不是什麽大事的，舉手之勞罷了，姑娘不必客氣的。我去找主人過來。”

    穆箐雪點了一下頭，他便再一次的拱手作揖，這才轉身出了門，又將門拉上關嚴實了些，避免裏頭的暖氣被透了風。

    走到半路，他才恍然回過神來，有些愕然的停下腳步轉頭看向來時的方向，又愕然的想著不是說那位姑娘性情冷淡，對誰都疏離著麽？不是說那位姑娘看誰都跟看死屍一樣從不會多嘴說句什麽話麽？不是說……不是說她從來尊貴……麽？

    隨侍覺得要麽是今天來的這個不是本人要麽就是自己瘋了，居然臆想那些東西。直到他去跟主人通報了一聲，直到主人離開了之後，他都還有些回不過神來。

    這件事情說出去估計都沒人會信的。

    ——

    穆箐雪隻在暖閣之中等了不到半刻，她一杯茶方才喝完，那隨侍口中的“主人”便到了，他打開門，人還沒進屋，聲音便先隨著打開的門一並飄進屋，隻聽那人道“姑娘這回來的有點早了。”

    那是一道溫和又不那麽溫和的聲音，像是一個滿身殺意的惡鬼突然被強行披上了一層善人的皮，嚴絲合縫、掙脫不開，久而久之才形成的一種奇異的溫和感來。

    那人走進屋，是個相貌生得有些淩厲卻又俊美非常的年輕男子，他眉眼間看著柔和含情，卻又因為那臉部棱角分明、連帶著勾勒出的輪廓線條也總透著一股淩厲勁兒，看起來反而讓人感到一絲冷然。

    像一個非常矛盾的人。

    這個矛盾的人叫木長青，他走進屋子反手合上了門，穆箐雪麵上沒有多大的變化，隻是語氣裏帶著一絲既不疏離也不熱切的笑意，說道“是麽？我一直以為時間都差不多的。”

    “姑娘上回是隔了半年才來的，”木長青走到穆箐雪的對麵，盤膝坐下時，將手中的一個不過巴掌大小的方形檀木盒子放到桌上，而後右手食中二指點著盒子蓋，將其移到穆箐雪的麵前，這才接著說道“這回卻隻隔了三個月。”

    “三個月麽？”穆箐雪不甚在意的反問了一聲，原本也隻是敷衍的應了一聲的，木長青沒有接話，隻是看著她，神色溫和漠然著。

    “你師父似乎早就想到這次我會提早一些過來了。”穆箐雪打開檀木盒子，隻見裏頭齊齊整整的擺著一排排的淺紅色藥丸，每一顆都是勻稱的，大小約摸一個小指指蓋大，一排十顆，分了三排，一層三十顆，而上麵這層下麵其實還有三層，都是一模一樣的藥丸子。

    每次盒子裏總是齊齊整整的碼著一百二十顆藥丸。

    “這是師父前兩日差人送來的。”木長青沏著茶，他目光垂落看著茶壺，沒有去看穆箐雪，隻是為她續了茶，這才接著道“師父還讓送藥的丹童捎了句話，這話我不說你大概也了然於心。”

    “是藥三分毒麽？”穆箐雪合上蓋子，臉上終於是帶上了一些真實的笑意了，她一旦真正的笑著看著人時，那雙風情萬種的桃花眼便也就鮮活了起來，誰人見了都得怔愣片刻。

    木長青抿了一下嘴唇，他放下茶壺，抬頭看向穆箐雪，眼神落在她那盛著笑意的桃花眼裏，神色不變，語氣卻略微變得有些強硬了起來，他說“姑娘既然明白，就不該這樣吃藥。”

    穆箐雪沒有答話，隻是笑了一下，木長青便接著說“是藥三分毒，何況姑娘吃下去的可不隻是“三分”，照這樣吃下去，隻怕身子也要受不了了。”

    “我自有分寸，你師父他自然也是有的，否則送來的藥便不會每次都是一百二十顆了。”穆箐雪如是說道。

    “恕在下冒昧，實在是看不出來姑娘的分寸究竟分寸在什麽地方了。”木長青嘴角扯開了一點弧度，看得出來是個刻薄諷刺的笑，不過穆箐雪並不惱火，依舊是笑意盈盈的看著他。他被看得有些莫名其妙的，一直都不太明白穆箐雪為何對著別人不怎麽笑，卻每次都要這樣笑著看著他。

    特別是現在，像是個溫和著脾氣的看自家小孩子鬧脾氣的長輩似的。

    去你娘的長輩。木長青被自己的想法刺得嘴角極小幅度的抽搐了一下，覺得自己是有病，分明是他比穆箐雪大了四五歲的。

    按道理，也是他做穆箐雪的長輩才對。

    “我若是沒有分寸，早該死上千八百回了。”穆箐雪卻隻是微微一聳肩，說道。她將檀木盒子收到袖子裏的暗袋之中，這才端起溫熱的茶杯抿了一口茶，舉手投足間總有一股柔和優雅的美感縈繞其中。

    “你這一年吃藥吃得比以往都要凶一些了你……”木長青一句“你自己知不知道”突然卡了殼，把他自己噎得有點想罵娘，穆箐雪卻一臉無辜茫然的看著他，他被看得更想罵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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