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九，周一，帝都。

    從這天早上上班開始，蕭征就感覺自己的鹹魚人生可能要結束了，而且不僅僅是他自己，大概整個“掌樂人生遊戲公司”，都將進入沸騰魚鄉的狀態。

    他邁著鹹魚一樣的步伐進了公司，發現此地已經山海巨變市場部裏麵裏差不多有十個人，人影晃動、人聲紛雜，隻言片語傳來，好像都是在說建築術語。

    策劃部裏，大酋長居然已經到位，而且看架勢已經到半天了——他嘴裏塞著包子，手裏拿著文件，眉頭緊鎖，一目十行。真正的打工人，大概就是這樣的吧。

    蕭征遲疑地看看牆上的表，九點整，沒有遲到，鹹魚和遲到的鹹魚不是一個檔次的生物，李廣明這是怎麽了？公司又怎麽了？

    “蕭總來了，等一下，”李廣明有些含混地說，然後費力地將嘴裏的包子咽下去，已經有點兒窒息了。

    蕭征把他的保溫杯推了推，“師兄，這是怎麽了？公司擴招了？”

    “大買賣，上門的大買賣！”大酋長戰勝了包子，一臉神秘，一臉自得，“咱們要幹大買賣了，蕭總！”語氣裏帶著一股南下牧馬打草場的猥瑣而興奮的豪情。

    蕭征把書包一丟，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著李廣明，他眯了一下眼睛，就差點兒被對麵地中海上空的金光晃瞎了眼睛！這是要幹大事啊，師兄這把成了，大概能做天可汗了。

    “大師兄，帶帶我！”這種金光閃閃的大腿不抱更待何時！

    “說什麽呢？！這種事怎麽能沒有兄弟你！咱們整個公司都搭進去了，你收拾收拾，我們車上說，準備出發！”

    “去哪啊這是？”

    “詹氏大廈，董事長召見，點名要你也去！”

    坐在李廣明的那輛牧馬人上，蕭征總算是明白了公司早上這個樣子的原因。

    隻是目前公司大部分力量都在施工或者市場，其中一部分還在海外漢斯國，暫時抽調不出來太多人手，所以詹二公子當機立斷把自己一直拿著玩的遊戲公司給獻祭出來，反正這兩年也什麽都沒幹，其實整個市場部都是在幫著詹家二公子的建築公司打下手。

    這是從設計到經營一條龍的bot項目，幾個大銀行都爭著往裏麵鑽，可見力度有多大了。詹元德周日被傳喚去開了半天會，回來的路上在車上就火力全開地調兵遣將，所以等到周一蕭征來上班，這家詹家事業裏最邊緣的鹹魚公司都成這個樣子，不知道詹家其他公司都嗨成什麽了。

    李廣明跟著詹遠，絕對沒有當一輩子鹹魚的打算，隻是在等著合適的時機進入核心業務罷了，否則他也不會對漢斯國項目全力以赴，詹二公子更不會春節期間開漢斯國項目的會還有李廣明的位置。

    這一切，都說的通。

    隻是蕭征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這好像是一盤很大很大的棋，有無數力量在背後推動才可能達到目的的那種大棋局。每個人都好似棋手，但誰其實都是棋子，遵從更高的意誌在行事。看似主導，卻按照早已設計好的布局走到應該的位置，這應該是一場跨越了時間的對弈，身不由己，無可抵擋。

    路上，李廣明接到了一個電話，要他不要去詹氏大廈，大康養項目的第一次閉門會議要在那邊今天召開，要李廣明務必趕到，而且可能還有在那裏閉門一周左右。

    “幹大事啦！”大酋長開著牧馬人，兩眼冒綠光，渾身顫抖，就差一腳油門轟碎高速路的隔離欄杆了，看著師兄這幅樣子，蕭征心裏的疑惑更加重。

    直到蕭征在手機裏看到寧晨野發的那條消息，他就全明白了。

    世事如棋，抽到那張卡以後，一切就無可逃避。你隻需要努力挖好自己的散彈坑，呆在裏麵，靜靜地等待著命運。

    李廣明跟著導航一路開進山區，幾番峰回路轉，來到一個看起來像旅遊度假村似的地方，隻是大門口沒有任何招牌，而當他們的車到時，自動門就打開讓他們進去了。

    車子繼續走了很久，才來到這個度假村的主體建築跟前——看起來就是一座酒店，李廣明在停車位停好車，探頭探腦地看看周圍，對蕭征說，“看到了吧，兄弟，這地方，這架勢，不簡單！”

    兩個人下了車，院落裏一個人都沒有，很安靜。他們進了酒店大門，看到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站在裏麵看著他們，這個男人身材瘦俏，站得筆挺，有種說不出的英氣。

    李廣明給了蕭征一個你好好體會的眼神，迎著男人走了過去，“您好，我是李廣明，居久集團詹總讓我們來的。”

    “安國成，幸會。”男人說話很簡單，眼睛卻看著蕭征。

    李廣明馬上介紹道“這是咱們公司蕭副總，蕭征，也是詹董事長欽點著來參加項目的，年輕有為。”師兄是好人，這個時候都不忘馬上指認自家兄弟。

    “您好，幸會。”

    “這邊請，土建部分的討論會相對簡單，不過召集人手的時間會長一些，我帶你們先去古建組看看，等結束再帶你們去自己房間，這次閉門會議應該是一周左右的住宿。”

    兩個人跟著安國成走過大堂，順著指示標誌來到一處會議室門外古建組。

    李廣明看到這三個字，再想想上午自己看到的文件，馬上恍然大悟的感覺，趕緊隨著安國成、帶著蕭征走了進去。

    會議室很大卻空曠，燈火通明，隻在中間有一張大一號的會議桌。

    一個長發女孩子坐在會議桌邊，看到他們進來，就放下了手裏的一份圖紙站起來。會議桌上丟著很多圖紙，有大有小，中間是一個很大的建築沙盤，似乎要弄很多模型在上麵，隻是目前還都是用棉線打好的經緯坐標鋪在沙盤上，唯一完成的是一座看起來像鼓樓的模型。

    鼓樓？蕭征猛地抬頭看向安國成和這個年紀不大的女孩。

    女孩繞過會議桌，走到三個人麵前，大方地向著李廣明伸手，“我叫文慧，文章的文，智慧的慧。”大酋長也是趕緊握手，一副江湖久仰的模樣。

    等女孩轉向蕭征，她笑了一下，“我是木匠。”

    玩家！

    文慧伸手示意大家就坐，但李光明的眼睛被桌子上的沙盤緊緊抓住——他不明白女孩說的木匠是什麽意思，但眼前的沙盤！這個，應該就是項目的設計沙盤，呃，的雛形吧，這個碉堡一樣的建築看起來真精細！周圍那一片片用棉線打出的經緯，給了他無限的遐想。

    這個占地真不小啊！

    蕭征眯著眼睛看這個沙盤，腦子裏快速地回想這自己在合陽城裏看到的種種。這個鼓樓，做的太像了，畢竟是他自己進去敲過鍾，然後啟明錄才算正式開服吧，這個建築在此，有特殊的象征意義。

    但，她怎麽知道鼓樓？又怎麽知道細節？！

    女孩好像看出他的疑問，從桌子上的一摞散開的圖紙裏拿出一張，遞給了蕭征。

    這是一副畫，像建築素描，但鼓樓的每一個細節無比清晰，而且畫麵的角度正是從西邊看鼓樓，因為畫麵的背景還有隱約的文星樓的一瞥！這個角度，正好是他們喝茶的茶肆，隻有從茶肆看出去，才是這樣的畫麵！

    但是，除了蕭征四人，還有誰進入過啟明錄？！

    除非

    這時候，安國成給兩個人拿來了礦泉水，然後坐在女孩邊上的座位，他看著眉頭緊鎖的蕭征，一本正經地說“捕快，有個技能叫‘畫影圖形’，夥計的技能是‘過目不忘’。”

    女孩在邊上忍住笑接著說“木匠有個技能是‘樣式’。”

    這就是大公會的實力啊！

    此時李廣明已經聽糊塗了，但他又不敢太多打聽什麽，“這個，這個沙盤就是我們的項目吧？”

    安國成看了蕭征一眼，然後扭頭對李廣明說，“是的，這個就是我們計劃的康養項目主體，康養項目和古典文化很適合，所以我們將據此建設一座完全仿古的小鎮，將來建好，旅遊，康養，文化，影視都可以完全包容進去。”

    “而且，可以複製，”文慧在邊上繼續說，一看就是彩排配合多次了，“小鎮，也可以是小城，這些空白的位置，其實都可以建造成民居或者商業店鋪。可以在全國不同的地方，隻有是山清水秀之地，都可以稍作改動就建造起來，變成古建風情城，帶動當地的經濟。”

    李廣明的地中海裏已經沸騰了，好家夥，這真的是好家夥！這是多大的手筆和規劃啊，全國！李廣明決定這一周要好好在這裏呆著，這種項目不是一個詹家能吃下去的，但明顯他們是第一家被邀請來這裏開會的，這意義重大。董事長欽點讓他來參加閉門會議，意義更是重大重大再重大了！絕對要配合好眼前這兩位，一定不辱使命！

    女孩看著李廣明那副魂不守舍的樣子，抿著嘴笑了，“李總，這個項目很大，需要不少部門的合作，我們還需要大量的古文獻專家參與，康養方麵則需要全國醫療體係的支持。單單古建建設方麵，隻是那邊還需要時間過來。所以這段時間，隻能麻煩住在這裏，因為項目還是保密階段，請在對外通話時，注意不要泄密哦。”

    “放心，放心，文慧女士，我就是把手機蘸醬吃了，也絕不多說一個字。我們董事長親自點將讓我們倆來的，怎麽敢出錯！”

    文慧又笑了一下，看著李廣明說道“叫我小文就好。”

    安國成見文慧忽悠得很成功，也就沒多說什麽，“小鎮不是一天建成的，二位先去安頓下來，我們這一周裏，有的是時間。”

    兩個人拿著自己簡單的背包也都站起來，文慧看著蕭征似笑非笑地說“這個小鎮還沒有名字，不知道二位有沒有什麽好聽的名字來一個？”

    “掌樂古鎮，這個名字好不好？”蕭征也同樣回望著文慧和安國成。

    李廣明暗挑大指，行，兄弟，不忘本，哥哥我挺你！

    到晚餐的時候，李廣明和蕭征被領到酒店的餐廳，一般度假村的酒店餐廳都會是悠閑為主，所以餐廳不大，但自助餐的菜品檔次絕對不低。大酋長笑傲江湖多年，大酒大飯算是吃過見過，所以他心裏暗自吃驚，對這個項目更加看中。

    自助餐的人不多，有些一看就是彼此熟悉的人，都紮堆坐在一起。但沒有什麽吆五喝六胡吃海喝的，李廣明刻意觀察，發現沒有什麽建築地產圈的大人物在，但轉念一下，其他被邀請的公司會不會也像詹老板一樣，隻派個新麵孔來呢？一時間也是有些心中忐忑。

    蕭征第一眼就看到了蘇聽，寧晨野。

    寧道人也是一眼看到了他，似乎心放下了——這廝一下午不回微信，其實是因為也在這裏！

    安國成將蘇聽和寧晨野介紹給李廣明，說這是古文獻研究所蘇研究員和帝都醫院的寧大夫。

    三個人猶如初次見麵一般互道久仰，然後便陪著李廣明高高興興地聊起來，等文慧和常誌文加入後，這一桌就聊的更開心了。

    酒過三巡，菜吃五盤，寧道長眼尖，發現葛良拖著一個大行李箱失魂落魄地進餐廳，便連忙起身迎過去。葛良一副鄉下小姑娘進城的畏懼眼神，直到看到寧道長，這才放下心防。

    “道友，這，這陣仗太大了吧？”

    “大康養，自然要大氣些。你坐哪個航班來的？”

    “不知道，反正是公務艙，周圍座位上幾個都是高手！而且，”葛良的臉色一下子又垮了，“帝都機場到這裏，我是被直升飛機運過來的”

    唯有美食才可以安撫葛良那顆被拐賣而變得脆弱的心，寧晨野陪著他在餐桌上挑正宗的羊城美食，順便也把這個大陣仗的情況講了一遍。所以，等葛良拿著一大盤吃的到了蕭征李廣明那桌時，他的身份已經是大康養項目醫療設備供應商，剛從羊城趕過來參加閉門會議的。

    蘇聽離開了一下，不久又返回，他走到蕭征邊上低聲說“龍圖閣要見你。”

    蕭征看看被寧晨野、常誌文忽悠得已經徹底嗨了的李廣明，感覺自己就是一去不複返，他也不會在意，就沒有和他打招呼，便隨著蘇聽離開了。

    餐廳外麵很安靜，似乎所有的世俗的聲音都隻留在那個餐桌上。蘇聽領著他穿過酒店的院落中庭，這裏居然還有綠色植物，甚至還有常青的竹子。

    最後他們重新走進一組建築內，在一間會客廳的木質大門前停下來。蘇聽敲了敲門，就推開大門帶著蕭征進去。

    繞過玄關，蕭征也見到了龍圖閣和黃演輅。

    自己今天多次設想過見到龍圖閣老院士的情景，等到這一切就在麵前，蕭征倒沒有太激動，隻是有些好奇和衝動，這位老人家當初怎麽就那麽快升階的呢？靠的什麽？

    茶香衝淡了剛才吃的那些較油膩的食物，蕭征望著這位比自己年長一甲子還多的老人家，不知道怎麽開口。

    “蘇聽告訴過我們，您身體和五十歲的中年人差不多，不用望氣，您最近一定是心情愉快，事事順利的。”蕭征義無反顧就把蘇聽賣了。

    老者和黃演輅都笑了起來，他們對蕭征一直很關注，這個年輕人有種臨危不亂的大氣，用龍圖閣私下說的——“胸中有溝壑”。

    “你的好朋友，範召南，沒有死，”老人收起笑容，慢慢地說道，“我們用了很多方法都沒有找到他，但我知道，他沒有死。”

    蕭征有些吃驚地看著他，在夢裏說書人也是這麽說的，但龍圖閣怎麽也知道範召南沒事呢？疑惑間，他看到老人從邊上拿起一個木質盒子，從裏麵取出一個手卷——樣式和葛良給蘇聽的那個很像，隻是沒有血跡。

    “說書人虞末在我們內測結束的時候，給了我們這個，‘東遊長卷’，這個上麵記錄這啟明錄裏所有唯一性角色的名字，你是第一個，你的好朋友範召南是第二個。”

    說著，老人手中光芒一閃，將整個手卷展開，似絹似綾，青湖色撞邊，天頭處用篆體字寫著“東遊長卷”四個字，正文處第一列“士義從蕭征”，整串字符隱約透出紅色光炎，好似正在燃燒。小麵是小字注釋，寫著蕭征的生日和祖籍，最後小字是緣起第一。

    挨著蕭征的一列就是範召南，隻是他這一列卻是“鬼鬼吏範召南”，字符縈繞這黑色的煙氣，顯得有些朦朧，下麵也是小字注釋，生日和祖籍，最後小字是鬼道第一。

    看來，他們其實早就被大公會注意到了！內測結束是在去年臘月中旬，而他遇到那個胡言亂語的老瘋子，是在臘月二十六！一切，真的不是偶然，他看來，是注定了會參加這個遊戲的！

    後麵蕭征看到了很多名字，有寧晨野有葛良，再後麵則都是不認識的，但無論是哪個，都是有不同顏色的微光圍繞著名字。

    他心裏一動，向著老人問道“這樣，就說明這個玩家還活著？沒有死亡？”

    “是的，我們以前是這樣推測的，”黃演輅在邊上接過話題，“前天晚上你進入啟明錄，人就直接消失在房間裏，我們發現你在東遊長卷上的名字沒有變化。所以，這應該是個明證，他們三個進去時，寧晨野和葛良的名字也是沒有變化。所以，範召南應該沒有死，你也不要太擔心，隻是我們目前誰也找不到他。”

    “你的這位朋友啊，”龍圖閣把長卷展開放在茶幾上，“應該是整個遊戲裏很關鍵的一位玩家，他是目前我們發現的唯一一個道途是“鬼”的，你大概能明白這個發現的含義了。”

    老人看著尚未從震驚中恢複的蕭征，“不必太大驚小怪，既然你能自己去一個叫啟明錄的世界裏，親自打開了我們和那個世界的通道。那麽，為什麽還固執地認為沒有其他的世界，哪怕是鬼道世界呢？”

    果然，胖子沒有死！他即使到了陰間也還是個玩家！這，才是真男人！蕭征不由握緊了拳頭，有種說不出的激動，這幾周來的鬱悶也隨之散開了些。龍圖閣和黃演輅笑著看他，很欣慰這個年輕人的一個心結可以解開了。

    但，這似乎還不夠！

    黃演輅望著蕭征，“你有兩個好朋友，你們三個是從小在一起的，按帝都的說法，你們算是發小兒，對不對？”

    蕭征有些迷糊地抬起頭，是啊，我有兩個好朋友，現在一個去了陰間，一個也遠在泰西，好像都是因為我，這個遊戲不可避免，那麽他們注定要離我而去！

    龍圖閣從那個木質盒子裏，又拿出來一個手卷，這份上還帶著暗紅色的印記，應該是說書人讓葛良帶回帝都的那個。

    老者的手中又是光芒一閃，這個長卷也被慢慢展開，攤開放在茶幾上。

    一樣的形製，隻是天頭處篆體字寫的是“西來長卷”，正文裏是一片空白，僅僅在第一列用楷體字寫著“歌者陸維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