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將軍,別來無恙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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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良如同落難馬賊一樣到合陽縣城東門的時候,蕭征和蘇聽還在廣慶堂印書館流連。
分析組覺得上次他們說自己是做文房書籍生意的這個謊言可以成立,就鼓勵他們繼續在合陽城裏繼續招搖撞騙。
從長遠看,龍圖閣、黃演輅和分析組的唐易方,都有一個隱約但還沒有成型的計劃,就是在啟明錄世界裏,也需要建立一個玩家基地。總是這樣跑來跑去的不是常法,一旦將來內測玩家們也可以進入遊戲了,很容易引起啟明錄世界節奏的失控,而且現實世界裏也就沒有了後援組這層力量了。
勢必需要一個啟明錄世界的玩家基地,輪換進入遊戲,保持一個節奏,這樣表裏世界同時都有超凡,可以應對很多突發的問題。
如何建立,唐易方提出的方案就是先在合陽城建立一個生意據點,一個或者幾個玩家可以在其中扮演這個生意的擁有者,用生意的方式把所有玩家連接起來,這樣的一家店鋪,可以成為基地的雛形。
當然,要是這個想法告訴一群中二的玩家,估計他們的第一個想法就是在啟明錄裏建立瓦崗寨或者水泊梁山,等湊夠天兵天將,就橫掃天下,最後打進洛城,建立一個現代化國家了。
廣慶堂的許大掌櫃在剛開始麵對這兩位說話舉止有些奇特的人物時,並沒有太多想法。
這兩個年輕人看起來像是讀書人,但自己說是生意人,從書肆裏買了不少現貨的書,居然還打算買一套《大唐六典》,把許大掌櫃嚇了一跳。
小小合陽縣城,誰開印書館的會放一套三十卷的六典現貨啊!這事隻得請入後麵小廳,一邊喝茶一邊慢慢聊,書倒是有版,隻是要去膠城那開印。
擁有幾乎無限支付能力的蕭征表示我們可以等,隨手就放了幾枚銀葉子算是定金,然後就坐下攀談起來,反正在葛良從混元鎮趕來找到書肆之前,他們也沒處可去。
蘇聽無意中漏了幾個明,呃,明州話本故事的小段,比如一個三頭六臂的孩兒鬧過龍宮,一個叫紅樓夢的大家族故事,還有你知道前朝的關羽字雲長用的武器叫青龍偃月刀麽?
一番交流之下,許大掌櫃驚為天人,懇請兩位將來有機會一定要把這些話本弄到我興泰郡來。這天下承平,國泰民安的時候,百姓最愛的就是這類話本讀物,弄一套就能大賣了,要是再請得一位瞽叟演說,這整個東夷州隻怕都要驚動。
同文同種的文化交流才是最大的生意啊,說到高興時,許大掌櫃都快起了結拜的心思。
大家正聊的盡興,有夥計進來稟告說門外有位姓葛的客人到了,說約好蕭掌櫃在這裏碰麵的。
兩個人連忙告辭出來,答應了許大掌櫃過幾天再來好好細談。
葛良的狀態還不錯,比上次他自己說在望蓮湖當著一群玩家掉下馬來的樣子好多了。
作為目前啟明錄世界裏裝備最完全的玩家,必須帶他去吃一次水盆羊肉館,這其實也是葛良咬牙堅持自己一個人衝回合陽縣的最大動力。畢竟,在帝都混跡多年的他,隻有一顆吃遍天下美食的心依舊屬於羊城佬。
羊肉館的店主看來蕭征和蘇聽又來捧場,而且還帶了新客,更加賣力氣,所以等他們走出合陽縣東門時,三個人已經吃的溝滿槽平。
“李家義莊在李家族田的一角,邊上就是李家的農莊,”蘇聽拿出上次回去以後更新的地圖,“我們從這裏基本可以看到,那個,白牆的院落,有棵大槐樹的那個,就是李家的祖祠所在了。”
三個人假裝是踏春的遊人,一路緩慢而行。有些農人已經在田地裏耕作,太陽已經又到了西邊。這一帶的農田靠近臨清河,遠處小屋,近處水田,有稀疏的樹木在田間隴上,應該是表明土地界碑的某種記號。
李家的農莊隻有幾戶人家小屋,剩餘的全是田地,祖祠後麵排列有序的墳塚,更遠處則是散亂的墳頭,大概就是祖墳和義莊的界限。走到近處他們才注意到,李家的祖祠居然還帶著一個小跨院,在祖祠的西邊。葛良發現了這一點,覺得這個和黃家在混元鎮的黃家祠堂不一樣,那邊隻是一座祠堂帶了一個側門而已。
“也許是因為李家是皇族,所以連祖祠都規格高了?”蕭征對葛良的敘述做了判斷,“我們就在外麵先轉轉吧,農田著我們隨便走走看看,是沒有人管的,祖祠可不敢進。”
葛良想起來黃家祠堂自己看到的那副畫麵,不由打了個機靈,“還好剛才吃了一盆羊肉,否則沒火氣可不好麵對那些李家先人鬼魂。”
蘇聽看著葛良,“你大概是我們這些玩家裏最接近鬼世界的一個了,你還怕啊?”
“最接近的是範召南,他都在那當閻王了!”蕭征想著範城主給自己帶的話,不由有些好笑,“有他在那邊,我們這些人應該不需要太害怕鬼魂,是吧?”
三個人說著,逐漸接近李家祖祠,正好是麵對祖祠邊上的這座小跨院。
一扇小門,小院落麵對西邊,門口有位年紀很老的人坐在門邊的台階上曬著太陽,昏昏欲睡的樣子,看起來就象每家祖祠都有的守墓人一樣。
小院和祖祠附近的土地都平整完善,而且還鋪了青磚,所以等三人走近小院的時候,腳步聲看來是驚動了守墓的老人。
老者睜開眼睛,開始沒有動,隻是緩緩轉過頭來看了看他們,眯著眼睛,臉上的皺紋猶如橘皮,雪白的山羊胡須,顯得十分慈祥安逸。
隻是下一個瞬間,他的眼睛一下子變得清明起來,他伸開身體自己努力地站了起來。這時蕭征他們才發現,這個老人原來身材竟十分高大,目測感覺比他們中最高的寧晨野差不多,這要是在年輕的時代,肯定會更高才是。
但是看不出年紀,很多上了年紀但身體還硬朗的老人都會給人這種感覺。
老人沒有拐杖,就是那麽起身走了過來,在距離三個人不遠處停了下來,又仔細看了看他們,主要是看著走在中間的蕭征,然後用手捋了一下自己的胡須,笑著向他說“蕭將軍,別來無恙否?”
蕭征的瞳孔收縮了一下,停下腳步開始戒備起來,葛良更是直接取出了自己的黑傘,蘇聽的右手放進了自己懷裏。
老者搖搖頭笑了起來,“三位小友不必如此,我不是壞人,我也是李家人,怎麽會在自己家祖墳邊上打打殺殺的呢?”
“可你,可老丈怎知我姓名?”蕭征沒有放鬆警惕,隻是向老者問道。
“我不知道你們是誰,隻是小友你身上帶著蕭國征的信物,自然應該是蕭將軍後人吧。”
三個人有些石化。
蕭征盯著老者,然後從自己懷裏拿出了那枚竹簡,當初他在合陽城城隍廟蕭國征的石像手中取得了這個,就一直帶在身邊,卻始終不知道如何使用。
“我確實是姓蕭,我叫蕭征,這枚竹簡也是我在無意中得到的,但我並不是蕭國征的後人。”蕭征家中沒有太久遠的家譜,但無論如何,他也不可能是一個遊戲世界裏人物的後代吧,除非這個世界就是以前的現實?
“哦,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老者又捋了一下自己的胡子,“這事倒是老朽孟浪了,我李家與蕭國征將軍有舊,這竹簡本也是我家李天師贈與他的,如此老朽才能感受到此物,還以為是他的後人來訪,嗬嗬。”
蕭征拿著這枚竹簡,不由顫抖了一下,這竹簡?李天師的升仙簡就是竹簡?這又是李天師送給蕭國征的!這個,這個難道就是升仙簡?!
“老丈是說,這竹簡原是李家舊物?”蘇聽在後麵忍不住問了一句。
“哦,嗬嗬,小友想必也是知道李天師升仙簡的說法,所以才有此問吧,”老者揮揮手,向著小跨院轉身走去,“你三人若無事,到我那裏坐坐,年紀大了,站不久,我們坐下說吧。”
蕭征回頭看看葛良,葛良點點頭,低聲道“我看半天了,這跨院中沒有什麽,也沒有聲響。”
三人對視一眼,便跟著老者跨進院門,進到小院內。
隻有一間正房,院內是一個石頭桌子,四個圓形石墩,山牆邊有一棵槐樹,初春的嫩葉還小,虯枝四處伸向天空。
老者坐在正對門口的石墩上,三個人也都各自坐好,石墩並不冰涼,坐起來還是蠻舒服的。
蕭征坐到了老者的對麵,隨即將竹簡遞給了他,並沒有什麽遲疑。
老者嗬嗬笑了一下,拿起竹簡仔細看看,然後用手撫摸,好似在與老友打招呼。
然後他將竹簡還給了蕭征,“這竹子應該是終南毛竹,我李家起於隴中,太祖神武,終有天下,這些毛竹應該還是先祖在長安時做的。”
“升仙簡是唐,是太祖爺時期才做出來的?”蕭征好奇心大盛,“是老丈的先祖親手所做啊?”
老者點點頭,又笑了笑,“幾百年,世上的事都傳得走了樣啦。這升仙簡是傳自上古,沒有人知道這寶物真實的來曆和出處。隻是到我大唐治世,太祖爺合該有這如畫江山,所以天上的神仙都來輔佐,李天師才有機緣得到了這件寶物。真正的升仙簡,非玉非竹非金非骨,不知道是何物所做。”
“升仙,升仙,據說仙人一共有二十四位,一仙七階,一階一簡,再加上前後各有五簡詩文讚語,一共一百七十八簡,都是三尺簡。隻是到李天師得到這件寶貝時,已經多有失缺,很多仙人簡都已經不全,還周全的七簡仙人名字,也隻有二十位了。”
老者搖搖頭,似乎在可惜這天降的寶物已經缺失無補,他停了一下,才繼續說道“這竹簡認主,在當時隻有天師可以打開並看到上麵的文字,即使別人在旁一同觀看,卻也是隻能看到一片片簡片,一字全無。據李天師說,除他以外,唯有真仙,才能自持仙簡,顯露真妙!”
“那這蕭將軍的竹簡,是如何?”蕭征此時有些思路了,隻得再次詢問老者。
“蕭國征將軍,其實算起來是天師的好友。天師看他有仙緣,便將有關於他的升仙文字抄了下來,自己親自修竹刻字,送與了蕭將軍。你手中這簡上‘陰符’、‘六軍’四個字,就是升仙簡上記載蕭將軍升仙路徑的相關文字。”
“那麽,蕭國征將軍的升仙簡,是不是七枚呢?為什麽隻有這一枚在此呢?”蘇聽有些心切,連忙出聲相詢。
“嗬嗬,這個,老朽就不知道了,升仙簡上多有遺失,蕭將軍的竹簡是不是周全,如今已經沒人知道啦。”
“其實他跟隨張耘文大鴻臚出使西域,直達北海,真正的使命,卻是為了追查這升仙簡最後五簡裏提到的另一件寶物,名為‘泰西神譜’。最終,蕭國征將軍一路護送張鴻臚重新回到中原,等那位老倌過世,他這才告別李天師,再次踏上征途前往了西方。想必是已經找到答案,取得那個神譜的秘密,從此便再也沒有回來。”
“泰西神譜”!果然,這個叫蕭國征的將軍,最後去了西方,這個和城隍廟裏的掃地老人說的一樣,但這“泰西神譜”,卻又是什麽呢?
玩跑團遊戲時,最讓人無力的事情,其實就是這種謎中謎。一個謎題裏帶出來另一個謎題,感覺自己生活在一千零一夜的套娃故事裏麵,稍有不慎,就把整個事情絞成一團亂麻,然後再也擇不清,最後不得不棄坑。隻是現在,這個遊戲事關自己的現實生活和未來,放棄不得,也無從放棄!
“那,老丈,這升仙簡,目前是不是還在李家呢?我們可否冒昧一觀呢?”蕭征覺得有這個竹簡做引子,自己這麽提出要求,應該是不算過分。
“嗬嗬,你們來這合陽城看來還是時日不長,你們應該還不知道這裏五十年前否遭一場大火,我李家在城內的祖宅被毀的事吧?”老丈無奈地笑著,但在蕭征看來,他好像對當初這場滅頂之災不甚在意。
“我們在城中落腳,聽人略微提起過,畢竟已經五十年,大部分人都不是很清楚。”
“嗯,原來已經知道啦,這升仙簡,在那場大火中,就徹底化為烏有。祖宅燒成了白地,事後他們幾乎挖地三尺,但什麽也找不到了,想必,這升仙簡由此就再度被上天收回了吧。”
“被上天收回?”蕭征不由自主地重複著,“難道,這是天意?”
“那火,是天火。”老者手捋胡須,黯然說道,“大火自天而降,李家祖宅差不多在一瞬間就熊熊燃燒起來,幸好當時家中老幼,正在這祖祠祭祖,家中隻幾個下人散客,如若不然,這一場天災,合陽李家就算滅門了。正是因為如此,這城中百姓都說是我家神仙祖宗顯靈,救了自家後人。”
“那就是說,隻是祖宅被燒,升仙簡失蹤,但李家族人卻沒有受損害?”
“是啊,假如我族人死傷殆盡,這李家祖祠,李家農莊,如今早已不知是何人所有咯,我這老骨頭,又怎麽能在此曬著太陽等你們呢?”
太陽已經偏西,小院裏暗了下來,也有了一絲涼意。
葛良再次瞪大了眼睛看這老者,卻實在是看不出什麽奇異之處。
“李天師在世時,距離現在已經三百餘年了,我是他馬前小童,天師給我起的名字叫李緣,你們說,若不是有緣,我怎麽還會在此呢?”
三個人都有些僵硬,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
“我跟隨天師,從他還是前朝學子的時候,我就是他家小童。後來太祖起兵,天師出山相助,從戰場到長安,我一直是跟著天師。隻是我越來越老,天師卻樣貌變化不大,嗬嗬,天過十年,我長十歲,天師卻看起來隻老了一歲!待我六十五歲,再也不能伺候他的時候,他麵相也就是三十多歲的樣子!我求他,希望能多陪陪他,哪怕不能再為他牽馬,但我總是李家的人。於是,天師讓我來這裏,看守李家祖祠,也看守著這棵槐樹。李天師告訴過我,能見到我的人,就是蕭將軍的後人,對他們有問必答,告訴他們我知道的一切。天有劫數,人有命數,我和這個小院子今後如何處置,必在遇到你們之後,才有結論。”
“我是在這裏,在祖祠聽那些孩子們說起,再加上我自己推算才知道,把我安排在這裏,是李天師神隱前的最後一晚。他安排過我的事情,自己就從長安官邸裏消失、不知所終了。李天師本就是神仙,自然不會死去,隻是從此沒人再見過他。從那以後,三百年啦,我不老不死,看著這周圍田畝收成,農人和麥子一樣,換了一茬又一茬。看著李家慢慢從廟堂裏退下來,慢慢人丁興旺,散居各地的很多,我看到那年天火燒毀了李家,也幾乎毀掉了半個合陽縣城。隻是祖祠啊,祖祠還在這裏,我和槐樹也還在這裏!”
三個人靜靜地聽著,一絲絲寒意拌著夕陽,慢慢在小院中堆積。葛良此時覺得自己的水盆羊肉算是白吃了,手腳都有些冷,“老丈,那你是?”
老者嗬嗬笑了,好像看明白葛良的想法,他沒有說什麽,而是把自己的手伸過來,粗糙的手背上有老人斑,眼睛裏帶著一絲狡黠的笑意。
葛良猶豫再三,伸手去摸了一下老人的脈搏,體表溫度不高,這在老年人來說是正常的,他爺爺當年很老的時候,也是這樣。
關鍵,這老人有脈搏。
三百年前的人,被李天師放到這裏,在這裏等我們這些拿著信物的人?
葛良感覺自己的pu不夠用了。
“老丈,那麽,您這些年就在此地等我們?”蕭征此時也恢複了說話的能力,隻是這一切實在是有些詭異,“就隻是為了回答我們提出的這些問題?”
“嗬嗬,當然不是,當然不全是!”老者看著他們,笑意更濃,“升仙簡被收回,更多是天道必然,這等寶物,實在是不敢多在世間長久留存。大唐並非沒有敵人,一旦天道輪回,國勢衰微,天家至寶還在世間,隻會給黎民百姓受苦。”
“我在此間等你們,告訴你們關於升仙簡的事,也隻是天師的一步安排,今後的事,嗬嗬,還要看諸位的緣分和自己的向道之心是否穩固!”
“這升仙簡應該是對小友有大用處,否則李天師也不會如此安排。哪怕僅僅是看著蕭將軍麵上,也是要留一線機緣,就看諸位小友可否逆天而行,破解你們自己的疑惑了。”
說完,老人用手指指那棵牆邊的大槐樹,“這槐樹,本也是留在人間的一件寶物,為助太祖爺問鼎天下,他動用的另一件上古神物槐安驛站,可以在我大唐各地瞬間穿梭,甚至能夢回昔日!十日後,槐花即將含苞,彼時這裏的槐安驛站,可以帶你們回到五十年前。那時候你們若來此,可以從此地回到天火降臨之前一個時辰的合陽縣城。”
“如果諸位小友有幸,在天火燒盡那升仙簡之前,可以看到那天書上所載的神仙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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