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凝霜走後，範澄喻把母親在他背包裏塞的食物拿出來，隨意熱了幾塊糕湊和一頓晚飯，一邊吃一邊看手裏的琉璃如意。

    學了兩年了，捏模，雕模，終於像點樣子，可他仔細再看，仍有瑕疵，總不滿意。這手藝騙得了外行的奚凝霜，可過不了他自己的關。暗忖：細節還不夠精細，看來這手上的功夫，還要練。他左右端詳，又咬一口手裏的奚糕。這是他來到蠡巷建實驗室，啟用新燒爐的第一件作品，

    他並不驚喜，結果都在他意料之中，也正是因為全在意料之中，他才多少有點失落。古法琉璃帶給人們的感覺就應該是驚喜，變幻無常，那種驚豔的驚喜，他沒有，這看似成功卻又不成功的作品，讓他有種說不出的滋味。他又看一眼爐子，至少說明這個爐的各項指標都是正確的，這對以後的燒製有重要的作用。

    第二天一早，奚凝霜睜開眼睛，腦子裏揮之不去的就是範澄喻那個宅子，特別是那個琉璃如意，最後會成個什麽樣子？她驀地起身，掀起被子穿上外衣就想去找範澄喻。母親已經備好了早餐，她靈機一動，去廚房取一個飯盒將盤子裏的幾個糍飯糕全倒了進去。

    梁慧見了，嚷道："你要幹嘛？"

    "哦，送人。"奚凝霜一邊回答，一邊坐下來，吃麵。

    "送人？送誰呀？"梁慧心裏好像有了答案，臉色陰沉下去。奚凝霜知道接下來一定會是一段說教，抹一把嘴巴，順手拿起飯盒抬身就走。

    "你這囡……"話音未落，女兒已經奪門而去。梁慧手裏還握著筷子，從未見過這副樣子的女兒，竟然一時間沒了反應，半天才回過神兒，氣得她將筷子重重地敲在桌子上。

    老奚從裏屋出來，見妻子這麽大的脾氣，問："怎麽了這是？"

    "你的乖女兒喲，天天往男人家裏跑，成何體統嘍。巷子裏人該怎麽想呀？你快管管。"梁慧唉聲歎氣地捶打著桌子。

    "什麽男人？"老奚每天早出晚歸的上下班，巷子裏的事關心得少。女兒是他的心尖兒，聽妻子這樣說，不免有些擔心地微皺眉頭。梁慧說："除了巷子深處那個古怪的年輕人，還有誰？"

    奚凝霜來到範澄喻宅子前，稍作停留，抬手敲門，心裏想的是範澄喻說過，她隨時都可以來，"是我！"清脆的聲音，就像清晨的百靈鳥。

    範澄喻剛剛洗漱完畢，聽是奚凝霜的聲音，忙答："請進！"

    "你還真是從來不鎖門啊？"奚凝霜推門而入。

    範澄喻靦腆笑道："這裏很安全。"好像他才是蠡巷的人。

    "吃早餐了嗎？給，我媽做的糍飯糕可好吃了。"她燦爛的笑容瞬間感動範澄喻，又讓他不知所措，長這麽大，除了母親和姐姐還真是第一次有別的女人這麽關心他，"這，這，這多難為情。"範澄喻垂著眼瞼，害羞地說著。

    "都是鄰居嘛，你一個人大男人，我看你肯定不會燒飯吃吧？"奚凝霜邊說邊掃視這院子，參觀這裏兩次，就沒見到廚房有煙火氣。

    範澄喻難為情地撓撓頭發，憨笑地說："我一個人吃飯好辦。"

    已是清晨，太陽的光亮可以將屋子照得通透，屋內的燈光卻還亮著，可見他大概是一夜沒睡，還沒來得及關燈，奚凝霜就指著屋內問："你是不是一個晚上都在……都在工作？"

    "嗯，不知不覺天就亮了。"範澄喻並不掩飾，奚凝霜這才看到他那雙微紅的眼睛，布滿了血絲，"要不要看看？"他笑著邀請，臉上的疲憊瞬間一掃而空。

    奚凝霜不住地點頭，她惦記一整夜了。

    跟著他進屋，看到桌案台燈下那個五彩琉璃。奚凝霜將琉璃如意小心翼翼地拿在手裏，細細端詳，真的像拿著價值連城的寶貝似的。每個角度呈現的居然都是不同的顏色，不同的波紋，上、下、左、右、傾斜、側背，明明是一個固體，拿在手裏又好像在流動，生怕一不小心抓不住，甚至，每一眼都有不同的美，"天啊！太美了！"

    範澄喻笑而不語，這隻是琉璃中最普通的作品而已，琉璃幾乎很難有人能去定義和解析其中的美，它的變幻和自我是一種特殊的魅力。

    "這個很簡單。"範澄喻說得輕描淡寫，他看過太多作品，還有更多他沒見過的作品，他隻是剛剛走到琉璃世界的大門前。

    奚凝霜看到他桌案上擺滿了工具，有許多工具她甚至叫不出名字，輕咬著嘴唇，怯怯地問："範師傅，我能學嗎？"

    "做琉璃？"範澄喻頗感意外地提高了聲調。

    "可以收下我這個徒弟嗎？"奚凝霜這樣說的時候，範澄喻笑得不行，這一次不是靦腆的微笑，是大笑起來。奚凝霜不禁尷尬，不收就不收，這般嘲笑，讓一個女孩子情何以甚？

    可範澄喻笑得是，就連他還僅僅是個學徒啊，何談收徒？他連忙擺手，"別開玩笑了，我還在學習，哪能做師傅？"

    "可是你已經做得這麽漂亮了！"奚凝霜舉著手裏的琉璃如意，說得很認真。

    範澄喻看一眼，苦笑，還真是隔行如隔山，不過，讓他感動的是，奚凝霜喜歡琉璃，這讓他對琉璃工藝品的未來充滿信心。人們喜歡就會流向民間，他知道無論是什麽，走向民間，才能真正的傳承下去。

    "這真的隻是最簡單的作品。"範澄喻拿回琉璃如意，低聲自語："沒有什麽技術含量，隻是規規矩矩的操作就能完成。"某種失落的情緒漸漸籠罩上來。

    奚凝霜雖不懂琉璃，但她能看懂一點，範澄喻腦子裏的想法很多。

    "凝霜！"老奚一聲喝，嚇得裏麵兩個年輕人一顫，紛紛向外走，就見老奚站在院子中央，雙手背在身後，正透過窗子看著屋子裏的兩個人。

    "爸？"奚凝霜脫口而出，忙走出屋子，"你怎麽來了？"範澄喻跟在後麵，看著老奚，沉默不語。(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