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欲速則不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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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再山看看範澄喻的手,“得,咱爺倆兒可以先喝一杯去了。”

    “師傅,你到底打算燒多久?”範澄喻心裏還在惦記著這件事,王再山仍然不言語,抬起屁股就往屋外走,範澄喻跟在後麵。

    “急啥?再等等,再決定。”王再山頭也不回地邊走邊說,範澄喻本以為王再山胸有成竹了呢,萬萬沒想到師傅會這麽說,不禁笑了,他突然能明白那種感覺,那些創作中的不確定和精益求精的心情。

    因為蟾蜍雕塑太大,第二天下午,第一層矽膠模才幹透,王再山又進行了第二層的塗抹,矽膠和矽油的調和比例也是有嚴格的要求的,這關係到所製陰模的延展性的韌性,也就關係到蠟模製作,所以必須嚴格對待。範澄喻手指上的傷口還有點隱隱作痛,他的心就已經長了草似地閑不住,總想繼續打磨拋光千手觀音,又怕王再山反對。王再山洞悉他的心思,硬是不吭聲,這沉默就是命令,範澄喻連請示的心思都沒敢有。

    此刻的範澄喻就仿佛不知在哪裏沉睡了幾千年的琉璃,創作的源泉在體內流竄湧動,隨時等待一個契機噴湧而出,但又總差那麽一點兒,他不知道差在哪兒,但他知道自己這份熱愛,就一定會成功。很多人都會有這樣的衝動,偉岸的未來就在不遠處等著他們似的。

    所以,這個時候的人啊,看在過來人眼裏,最有趣。就像現在的王再山,任由範澄喻前前後後、裏裏外外的轉悠,就是不和他搭話兒,認認真真地做塗他的矽膠油,範澄喻隻當師傅全神貫注,不敢打擾。王再山心裏知道,做琉璃的修行可不是三年兩載就成的,範澄喻雖然學會了二十七道工藝,但做到不同程度的作品時,還會碰到各種各樣的難題,而遇到這些難題,就會幾乎打回原型,甚至能讓他懷疑自己。

    現在範澄喻隻是受了點小傷必須忍住心急,不能操之過急,何況他要做的可是細活兒,慢工才能出細活兒,王再山是故意磨磨範澄喻的性子。

    那些看似偶然的事情,就像冥冥之中早有注定,王再山瞥了一眼擺在那兒的千手觀音,四十二隻手拆除不容易,打磨也不容易,範澄喻若不沉下心來好好想想他為什麽會傷到手,恐怕,後麵的打磨還是要出問題的,想到這兒,他的臉又沉了下去。而他這一沉,正好讓範澄喻看到了。

    跟了師傅兩三年,他還是有些了解王再山的脾氣,不禁靜了下來,他猜,王再山一定是對他有所不滿意,目光再次落在千手觀音上麵,不像剛剛那麽急燥了。

    凝思片刻後,腦子裏不斷地閃回王再山在教他做琉璃時,那麽些看似不經意的話兒,猛然間有所頓悟,就轉過頭,看看正在塗矽膠油的王再山,看著他認真沉穩的樣子,不由慚愧得紅了臉。師傅已經技藝超群,仍然能沉心做每一個細節,不急不緩,有條不紊,這才是保證成功的根本。他拿起千手觀音,吹掉上麵的細塵,又找來一把小毛刷,一點點去清潔上麵的雜質,細細地端詳,揣摩。

    王再山眼睛並沒看他,但唇邊不覺向上揚起,得意之色一閃而逝。就這樣,師徒二人又在工房裏呆了一天。

    王再山有個習慣每頓飯都要喝點老酒,不多,二兩足矣。他總說,搞藝術創作的人都要喝酒,當酒精將神經麻醉到一定程度的時候,那種飄飄然的狀態,可以打開被任何原因禁錮的靈感閘門,才會有好的作品,而下手,也會有神來之筆助力,所以,酒仙才是這世上最大的藝術家。

    範澄喻也不知道師傅的這些話是真是假,但他還是沒有學會喝酒,偶爾淺嚐也隻是淺嚐,大概他體內和酒精作對的那些細胞太弱,還沒等戰鬥幾個回合,必然是敗下陣來,那時他整個人就隻有去周公那報到的份兒,根本等不來酒仙駕臨,就更談不上靈感突破了。

    王再山收範澄喻為徒之後,幾次想培養範澄喻也成為他的一個好酒友,可範澄喻的酒量實在是太差,還沒等他酒勁上來想一抒胸意,範澄喻就兩眼一閉,夢周公去了。王再山見此總會說他的人生少了幾分樂趣,在這酒中的樂趣。但有的人就是酒量不濟,很難培養,範澄喻偏偏是那個清醒的時候才靈感閃現,創意不斷的人。

    晚飯的時候,王再山又倒上了他的老酒,對範澄喻說:“怎麽樣,我和那個千手觀音溫存了一個午,有感情了吧?”

    被王再山這麽一問,範澄喻不禁怔住了,瞪著眼睛看了王再山半天兒,才回過神來,領悟了師傅的意,“有,有,還真有了。”笑著回答。

    王再山笑得更深了,“這才對嘛,手工製作的意義是什麽,除了技藝,還有情感啊,你要對你的作品有感情,才能把靈魂注入進去,這樣,你的作品才和別人的不一樣,懂嗎?”

    範澄喻連連點頭,“?師傅,和您在一起,真是學無止境,我明白了。”

    最初的兩年,王再山不過是把古法琉璃的製作程序教給了範澄喻,那些都是死的,如行屍走肉,有形無神。如果範澄喻一去不回,那他也就和外麵吃飯的那些工人一樣,隻是一個製作工具。要想做出點名堂,哪一件作品不是靠人文精神和靈魂賦予的生命力?這要有此心意的人才能悟得通透,才能真正的投入其中,然後再傳承下去,因為會愛上琉璃,愛這個字實在是太玄幻。

    “所以啊,你不要以為是在浪費時間。”王再山等範澄喻真的沉下心,才和他說這些話,就是想看看範澄喻是不是想往深裏走。

    範澄喻到底還是喜歡琉璃的,王再山一說,他就懂,靦腆地笑著說:“師傅用心良苦,差點就被我辜負了。”

    王再山聞言,便不再說下去了,隻顧著喝自已的那點小酒,隻到他每天訂量的二量老酒喝完了,才捧起一大碗米飯吃。

    藝術創作這點事兒,隻能意會,不能言傳,即使是言傳,領略不到其中深意也是枉然,這話兒說到一半兒,能接住的就不必多言,接不住的,你就是再多說個幾遍,也是白費力氣。此刻,這師徒二人感覺心意相通,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得一好徒,更是無法言喻的幸運,能培養出第二個自己,那比什麽作品都有成就感,王再山心裏就這麽想的。當初,他看範澄喻做事入定的勁頭,就覺得這個小子塊材料,隻是不知道他能堅持多久,現在,有才華的人不少,但做事情的恒心才少得可憐,也彌足珍貴。過去的基礎學習此刻看來皆是序章,現在才算真正的開始。(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