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奚不住地點頭，範澄喻將那枚印章取了下來，遞給老奚。老奚稍稍遲疑，因它太過通透，甚至會覺得用手去觸碰是一種褻瀆，他最後還是抬手接過來，拿在手中時就感覺到與一般的玻璃製品不同，極有質感不說，溫潤得像玉石。

    那一刻，他似乎明白了點什麽。他挑目看一眼範澄喻，發現範澄喻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琉璃上，眼底流露出莫名的情感。那種眼神老奚有點熟悉，單位裏有位喜歡字畫的老師，他看字畫時也是這樣的眼神。

    老奚掃視展台，看到倒掛的荷葉、躍起的錦鯉、靜怡的荷花、怒放的牡丹、還有各種趣味不同的十二生肖，個個惟妙惟肖，老奚很少關注工藝品，不得不承認，他被這些工藝作品的美感震撼了。

    “這些都是你做的？”他輕輕撫過那些華麗的琉璃作品。

    範澄喻微笑著點頭，“嗯，這些都是基礎作品。”

    老奚點點頭，轉過身往另一側的案台走，他終於明白奚凝霜這丫頭為什麽喜歡跑到這裏來，這些東西的確有魔力，他甚至覺得自己再多看幾眼，也會掉進去，索性不再去看。案台前的畫板上是範澄喻畫的煙花圖紙，案台上放著一個範澄喻剛捏的蟾蜍模型。老奚麵上無波，心下暗忖，難怪小丫頭著迷，這些五彩繽紛的擺件，最討女孩子喜歡，何況這個年輕人到底還是有些手藝的。

    老奚是過來人，看完了這些，心裏就有了大概，轉頭，對範澄喻說：“這是你的職業？做琉璃賣嗎？”

    範澄喻被問得有些尷尬，垂目靦腆一笑，“藝術品也有價值，改革開放以後，人們的日子越來越好了，對美有了追求，所以這也可以是一條創業之路。”

    八十年代末，這種想法還是非常前衛的，並不是所有人都能認同。老奚博覽群書，遊離於思想開放與保守之間，他能理解，也能懂範澄喻的心思，但到了自己家人的身上，他還是會猶豫。

    “可我在外麵沒看到有售賣琉璃的。”老奚把自己的疑惑說了出來。

    範澄喻又笑了，“目前，琉璃工藝品還處在定製階段，大多數都是有人訂才做。所以，市場上很少能看到。”

    “哦，那真的可以養家糊口嗎？”老奚問得非常認真。

    範澄喻卻有些摸不到頭腦，但他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說：“目前以我的產能，隻能養活我自己吧。”說完，羞澀地微微垂下頭。

    不管怎樣，至少範澄喻是坦誠的，沒有誇誇其談，也沒有信口開河，這讓老奚對範澄喻的印象又加了幾分，隻不過，那是因為範澄喻暫時和他沒有什麽關係，但女兒的心思是什麽，他還摸不透，再抬目看範澄喻，看得越發仔細。範澄喻的目光正碰上老奚的審視，才覺得有那麽點奇怪。

    “奚老師，您問這些是？”範澄喻問。

    “哦，我隻是好奇。”老奚淡淡一笑。

    這是範澄喻第二次見老奚，他並沒有多想，因為在蠡巷主動走進他院子裏的人，除了租他房子的老何，就隻有奚家父女倆了，他心想，可能這父女倆和他一樣，都有點藝術細胞，對工藝品感興趣，而他最明白這種興趣是沒有原因的。

    老奚猶豫了片刻，還是沒有提女兒，隻是若有所思地看了範澄喻幾眼，就轉身要回去了。梁慧看到老奚進門，叫了他一聲，老奚毫無反應地走進屋裏，像是沒聽到似的。看他一幅魂不守舍的樣子，梁慧走了過去，“你想什麽呢？”

    老奚恍然回神，“沒想什麽，沒想什麽。”他沒想好怎麽和梁慧說奚凝霜的事。

    “沒想什麽才怪，剛才我喊你，你都沒聽到，單位裏又出什麽事了？”梁慧真是長了火眼金睛，這個家裏什麽事都瞞不過她。家裏的女主人大概都是如此，精神都放在家裏這幾口人身上，家人的一顰一笑盡收眼底。

    “真沒事。”老奚生怕被妻子逼問，忙又解釋說：“哎，單位裏有個同事，喜歡字畫，突然想辭職專心搞字畫。”

    “啊？誰呀？”梁慧追問，老奚怔住了，他單位裏的同事，梁慧可都認識，萬一哪天跑去問人家，就麻煩了，“哦，不是我們科室的，隻是聽說了這件事，有點感慨而已。”

    “哎，人家的事，你操什麽心，人家那是有藝術追求。”梁慧瞥了老奚一眼。

    老奚心下苦笑，若是妻子知道自己的女兒也要追求藝術而放棄留在蘇州，不知道她是不是還是這麽說，“哦？你也覺得追求藝術是件不錯的事？”

    梁慧剛要開口，突然麵色凝重，像是想起了什麽似地，低聲說：“藝術這東西，隻能是個愛好，不能當飯吃，這麽好的工作都不要了，除非他家裏有金礦。”

    老奚才想試探妻子的口風，就被梁慧接下來的話堵住了。看來，女兒想說服妻子，不是件容易的事，他隻好先打預防針說：“也許他能靠著字畫賺點錢呢？”

    “藝術之路，哪是想的那麽容易。”梁慧的聲音很輕，眼神突然變得複雜。老奚第一次見到妻子眼底有的異樣，他以為梁慧隻會不屑，可剛剛她眼神裏閃過一絲別樣，意味深長，他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將來，我是說將來啊，人們會越來越重視生活的品質，到那時，藝術就有價值了。”老奚給妻子做心裏鋪墊。

    “那是將來的事，我還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個時候呢。”梁慧白了老奚一眼，就去廚房準備做晚飯了。

    奚家有個小院，在這條巷子裏進了門能有個小院的人家沒幾戶，除了範澄喻租的那套神秘的老宅之外，奚家、管事的張阿姨，還有幾個老戶，加起來都不足十家，其他的人家大都開門就是巷子。

    蘇式老巷大都是木板門，白天，就拆開門板，一扇門永遠敞開著，裏麵一張桌，或者一套藤椅，有的人家在四角桌上擺一台電視機，想和鄰居聊天，就坐在門口，一條巷子都像是自己家的走廊似的，但這樣的巷子自帶江南韻味，即便是再破舊都不被嫌棄，每當晨曦或是夜幕初降，遠遠看去，就是一幅民間畫卷。當初範澄喻選這裏，其中原因之一也是如此。(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