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了。”範澄喻從自己那一疊書裏找到一本百花圖冊，翻到玉蘭花兒給奚凝霜看。

    “我能畫出來，但我對雕刻刀還沒有把握。”奚凝霜看著畫冊說。

    範澄喻仍是含蓄地笑道：“試試。”

    試試，這兩個字對過去的奚凝霜來說是充滿挑戰的。隻是自從挑戰做琉璃之後，她可不敢輕易許諾了。不過，說來也怪，人都是麵對困難的時候偶爾會猶豫，但隻要決心有了，哪怕曆經千辛萬苦，也要爭取最後的成功，或者接近成功，都是一種無法言喻的鼓勵。就因為奚凝霜那個醜得一塌糊塗的油泥模也能被範澄喻改造一新，這讓她覺得，或許她真可以試試。

    她接過刻刀。

    雕刻不像繪畫，筆在紙上輕巧地就能畫出想要的形狀，力道淺了，看不出痕跡，力道重了，一不小心就會偏離。奚凝霜是個聰明的女孩兒，先在油泥模上用鉛筆畫好，然而刻刀一動上去，仍然會偏離原有的樣子。這是她的第一個作品，她早就做好心裏準備，不是說自己的孩子多醜都會愛嘛？她看著被她刻得七扭八歪的玉蘭花，哪還有本來的優雅。

    “被雨打了的玉蘭。”她喃喃自語，範澄喻一看，她和那朵玉蘭花一樣打蔫，笑著說：“沒關係，正因為不足，它也會是獨一無二的，任何殘缺也需要有人接受，醜也是需要愛的。”

    奚凝霜抬眸看他，“你這是誇我？還是在損我？”

    範澄喻隻笑而不答。奚凝霜覺得範澄喻並不比她大幾歲，可有時候說起話來還真有幾分深度，不由得讓她迷惑，範澄喻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最初她以為他是老實的手藝人，執著、認真，而潛意識裏她會認為他會不會有點偏執，所以才會執著於琉璃。可現在，她也同樣執著，何談範澄喻的偏執了？隻覺得他有非常高尚的思想，還有一顆明亮的內心，所以他才會不嫌棄那些殘缺和醜，並立誌把它們變成美。

    範澄喻並沒有看她，不知道什麽時候，他變出另一根相同大小的油泥模，隻是沒有那個缺口，完整得不像人工做出來的，更像是機器的批量產物，不及奚凝霜開口問，就說道：“昨天我做了一個一模一樣的，鎮紙總要一對兒才好，你在與你那隻相同的位置上延伸地再畫出玉蘭的枝杆和花苞，這樣兩根對在一起，也是一幅完整的造型，如何？”

    看著範澄喻那個完美的作品，奚凝霜竟然於心不忍，“要不，你來雕吧，我的技術實在太差了。”

    “誰不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難道都讓師傅代替？”範澄喻這麽一說，奚凝霜慚愧地吐了吐舌頭，隻好接過來，這一次，她吸取了之前的經驗，加上這一根上的玉蘭隻要枝條和花苞更簡單容易些，看起來就比之前的好上許多。雕完已然是滿頭大汗，竟然沒有感覺到酷熱的暑意。停下手裏的活兒，拭一把汗。她拿起兩隻油泥模對在一起，正是一隻完整的迎春玉蘭。不知道是她看久了看得順眼了，還是什麽原因，竟也不覺得之前雕得那一隻醜了。

    “還不錯。”範澄喻笑著說。奚凝霜當然知道他是在鼓勵自己，隻這一枝玉蘭花，她雕了一個下午，還是最簡單的。她又問，“這樣雕出來就行嗎？”

    “當然不行，你還要把雕花的這一麵再打磨掉半厘米，才能讓花凸顯出來。”範澄喻認真地說著。

    經過了這幾天的初級指導，善於思考的人學什麽都快。奚凝霜漸漸入門，她的確是個很有靈性的女孩兒，聽完就知道該怎麽幹了，說：“這算是今天晚上的作業。”

    範澄喻看看院子灰白牆上的斜陽，也知道她該回去了，便笑著點點頭。

    老奚下班回家的時候，從他臉上能看出點喜悅之意，他見到女兒便說：“學校給我打電話了，說你表現的不錯，通過麵試了。接下來會下發正式錄取通知書，開學前去上班。”

    奚凝霜很自信，這個結果也在她意料之中，並不顯得很興奮，隻是覺得這樣父母應該可以安心些，她又想起母親，問：“我媽知道嗎？”

    “嗯，我打電話告訴她了。”老奚接到學校的通知就給梁慧打了電話，梁慧還沒消氣，隻說：“她那麽有主意，不用告訴我。”話雖如此說，但做父母的怎麽可能真就不聞不問，梁慧知道老奚會通知她，老奚也心知梁慧隻是嘴硬，幾十年的夫妻之間總有一些默契存在。

    一切塵埃落定，奚凝霜心裏計劃著這個暑假一定把自己的第一件琉璃作品做出來。也多虧了是份學校的工作，這樣，以後她也有假期可以去做自己要做的事。她陪父親聊了一會兒學校裏的事，就回房間了。奚父知道她在做什麽，並沒有幹涉。反正對於女兒做琉璃這件事，他的態度就是不反對，不支持，不關心，或者說是假裝不關心。至少奚父是這樣勸自己的。不過，人性有個弱點就是好奇心，他偶爾還真是很好奇奚凝霜真能做出琉璃來嗎？自從琉璃走入他的視野，他或有意或無意地對琉璃也開始關注起來，雖然離生活很遠，離他更遠。

    任何藝術都不能脫離文化，有時候讓人覺得遙遠，又經常會瞬間闖進生活。琉璃算不算闖進了老奚一家的生活？闖進了蠡巷？之後會不會闖得更遠？誰也不知道，或者有的人知道。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地過去，奚凝霜和範澄喻學習做琉璃的二十七道工序，漸漸地沉入其中，她的油泥模做好之後，就是翻模，做出一個陰模出來，也就是矽膠模，這和當初王再山做的蟾蜍不同，每件作品都是要視其情況而采用不同的方法，琉璃蟾蜍體形巨大，隻能塗，但這兩根鎮紙不同，可以將矽膠倒進一個木板模子裏覆蓋油泥模，木板模四麵可拆，是根據油泥模的大小拚在一起的，倒進去的矽膠也正好包裹住油泥模，等矽膠冷卻，直接可以從油泥模上脫下來了，形成陰模。這道工序很順利地就完成了，這時奚凝霜有點小小的興奮。再接下來就是注蠟，做蠟模，古法琉璃脫蠟工藝的重點，奚凝霜在範澄喻的指導下，將蠟融化注入到之前做的矽脫模裏去，等蠟凝固後，從矽脫模裏脫出來。基本上就是未來所要做的琉璃成品的模樣，要做到分毫不差，而如果有需要可以脫出來的蠟模上精雕細琢，或者做一些小小的改變和修補工作。如此折騰了半天，一個琉璃作品，還沒有真正的燒製，僅僅做個模型出來而已，不僅之前的每一道工序可能出現問題，接下來仍然有同樣的考驗，可見一件成品做成多麽不易。(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