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慧低下頭，盡管當年她被送走的時候還小，但父親含著眼淚的那雙眼淚，一直在她腦海裏，從不曾隨記憶褪色，她無法忘記父親眼底另一種異樣的光彩。昨夜，她想了一夜，那種光芒，在範澄喻眼裏有，奚凝霜小時候學書法，就已經有了那種光。或許每個人都有逃不開的命運，他們注定就是那種人。老奚不知道妻子怎麽會突然想開的，他們的家庭算是民主家庭，兩個優秀的女兒也沒有讓他們費很多心思，就算覺得奚凝霜現在的選擇不是最好的，他們也僅僅是表達他們反對的情緒，沒有本質上的去阻止，所以梁慧會妥協，老奚不解，又能理解。他拉過妻子的手說：“你怎麽不和我說硯台的事。”過去，老奚就注意過那兩個硯台，隻知是她娘家帶來的，但奚凝霜學寫字的時候也不見她拿出來給女兒用，他還提過一次，梁慧說那是遺物，不讓用。老奚也就沒有再問過，此刻才知道這其中的故事，心底五味雜陳。

    梁慧深歎口氣說：“命中注定。”便不說什麽了。

    而範澄喻見梁慧走了，看著奚凝霜一時無言，倒難為情了。奚凝霜亦是羞澀地不敢看他，怎麽鬧著鬧著，兩個人之間還尷尬起來了呢？奚凝霜正手足無措，看到範澄喻新捏的泥模，轉瞬之間什麽都拋到腦後，走到案前驚呼，“你動手了？”看雛形她就猜到了是煙花。

    範澄喻點點頭，昨天那些思緒還在心頭，但他並不打算讓奚凝霜知道。

    “行嗎？”之前他們商量過許多可能出現的意外，一直沒有把握，範澄喻本是想再去一次王再山那兒再動手，可現在他等不急了。“不試怎麽知道。”他低聲回答，和奚凝霜一起看著油泥模，這才是第一步，以後每做一步都會是一個坎。

    奚凝霜轉眸看著他，“你是不是一夜沒睡？”溫柔的聲音傳到範澄喻的耳中莫名地渾身一振。他們倆現在到底是什麽關係？這個問題不真實地跳了出來，好像應該是男女朋友關係吧？這個答案讓範澄喻倏地紅了臉，“嗯。”他輕聲回著，低下頭，也不敢再看奚凝霜。

    “要不你補個覺再做吧。”奚凝霜關心地繼續說，可她現在說的每一個字都像是拔弄範澄喻心頭的草，癢癢的，讓人有點緊張又激動，甚至有點窒息。範澄喻連忙跑到院子裏，這樣可以拉開他們之間的距離，什麽時候開始他們站得近時，他會這樣害怕？

    奚凝霜不知道範澄喻怎麽了，跟出去，“你沒事吧？”繼續追問。

    “沒事，沒事。可能是該去補個覺。”範澄喻邊說邊到井邊打了一桶水，就往臉上沷。

    奚凝霜看著他說：“洗好了去睡一會兒吧。”

    “哦。”清涼的井水讓激動的範澄喻稍稍降溫，心也冷靜下來，“那，那你呢？”他回頭望著奚凝霜，深情款款，從此，他再看她的眼神和以前都不一樣了。

    奚凝霜聳聳肩膀，兩手一攤，雲談風清地說：“我一會兒去看看爐子，記好時間，再練習一下打磨。”反而輕鬆自如。

    範澄喻又有點局促不安，不知該不該去睡覺，或者他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睡得著，但他還是進屋了，躺在床上，大腦仍然混亂。

    奚凝霜很安靜，就像院子裏根本沒有人一樣，範澄喻雖然閉著眼睛躺著，耳朵卻一直豎著，想聽到點動靜似的。

    誌趣相投的青年男女之間很容易暗生情愫，漸漸這些情愫越來越深，變成了愛情。可他們倆好像少了一個過程，突然被宣布談戀愛了，不像有些相親的人，初見稍有好感，再慢慢了解，總之，這個過程有點與眾不同。

    奚凝霜雖然欣賞範澄喻，但她也沒有想過他們之間會戀愛，她還像個徒弟崇拜師傅，被認定的戀愛，在她看來是能夠繼續和範澄喻學做琉璃的緩兵之計。所以，她和範澄喻的感受不太一樣。她隻是覺得有點委屈範澄喻了，心存歉意。

    蠡巷的人都以為奚家接受了範澄喻，又傳出一段流言，說奚凝霜多半是已經和範澄喻有了點什麽，奚家沒辦法，隻能認了。這些話傳到梁慧耳朵裏，氣得梁慧直跺腳。她不是奚凝霜女孩子難為情在外麵吵嚷，她這個年紀，為了家人什麽都無所畏懼。就站在巷子中間，大聲喊了一頓，大抵是說再聽到別人亂嚼舌頭，就一起拉出去找地方說說理，不能平白無故地讓人說自家的女兒。巷子裏的人也知道梁慧厲害，也就都以為他們倆個在談戀愛，年輕人自由戀愛也說不得什麽，就又回到老話題，說起範澄喻的手藝到底是什麽，能不能出息，奚家是不是要招女婿進門了。

    總之，誰也堵不住那些喜歡說閑話的嘴。如果有人願意到這些老巷裏走走，一定能寫出好幾部小說來，而且還都是不一樣的版本，各自精彩。

    不管奚凝霜怎麽想，範澄喻那天暗下的決心堅如磐石，他從開始的平靜變得有些急躁，越是和奚凝霜接觸多了，他越想成功，越想給她一個美好的未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