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深夜，被激動與悲傷暫時忽略的饑餓此時襲卷上來，奚凝霜想起家裏還有些陽春麵，就去廚房給父母煮麵，綠葉蔬菜點綴，散著香蔥，每一碗麵上麵還鋪著一個漂亮的荷包蛋，端上餐桌。女兒在廚房忙碌的時候，老奚和梁慧雖然還在氣頭上，莫名地又心軟，於情於理，並不是就那麽容易理解通透的。畢竟都是普通人嘛！

    見到奚凝霜擺好了飯桌，垂著頭走到屋裏叫他們，夫妻倆先是猶豫，顯然並沒有什麽胃口，可是這飯要是不吃，恐怕誰也不會吃，梁慧想著丈夫上了一天班，老奚想梁慧趕回來一定一天都沒吃東西了，為了彼此，都起身來到桌前坐下，也都不吭聲地低頭吃麵。梁慧本能地去收拾桌子，被奚凝霜搶了過去。看著女兒這麽懂事，梁慧不由得鼻子一酸，哭了。

    “媽……”奚凝霜看到母親的眼淚，內心更是內疚。

    往往理解是一回事，真的越過心頭的那道坎是另一回事，就算梁慧明白奚凝霜說的那些道理，心裏都是不願意的。老奚對教育，文化的理解更深刻，就更加為難了。

    奚家這夜從吵鬧陷入沉默，三個人都沒話兒，也不發出一點聲響，彼此回避又彼此關注。這場早就該在一個月前爆發的戰爭，就這麽暴風驟雨似地來了又走。麵對才是最好的解釋辦法，回避隻能忍一時忍不了一世。

    奚凝霜不敢再多說，見父母也不再和她言語，就躲回自己的房間，蜷縮在被子裏，輾轉難眠。她不知道範澄喻被這樣一鬧現在的心情如何，她又想著明天母親還讓不讓她去他們的工坊，見了範澄喻該說什麽。就這樣想了一夜，各種預演的畫麵層出不窮，她隻是沒有想到範澄喻那夜沒睡，也沒想過範澄喻會有那樣的思想異變。

    梁慧和老奚躺在床上也是徹夜不眠，老奚愛惜地勸妻子不要再哭了，他現在不知道妻子此刻哭的是女兒，還是她自己？硯台的故事讓老奚心裏極不是滋味，二十多年的夫妻，竟然從來沒有發現妻子的心事。也沒想到，妻子阻止女兒學手藝，另有其因。幾次試著與梁慧交流，可梁慧顯然不願意和他討論，也隻能保持沉默。

    在中國進入快速經濟發展的初級階段談工藝品，談文化，談民間藝術，的確是非常奢侈的事情，哪有那麽多先見之明，多是一些執著的人堅持不懈的結果。

    次日，正是周末，老奚不用趕著去上班，經過昨晚那麽一折騰，每張臉上都掛著倦意，沒有精神。

    奚凝霜的歉意是不想讓父母難過，而從來不是因為自己選擇去做琉璃。她妥協的有限，梁慧雖然悲傷，卻深深地感覺得到女兒是勸不回頭的，老奚亦是明白人。他們夫妻倆已經不再為奚凝霜做琉璃的事兒煩惱，此刻最擔心的是女兒和範澄喻之間的關係。

    梁慧把女兒叫到客廳裏，臉仍然是冷著的，也不抬眼看奚凝霜就說：“我阻止不了你的選擇，但我有幾個條件。”

    奚凝霜一聽，雙目放光，難道天亮了一切就都明亮了，連忙興奮地說，“什麽條件我都答應。”脫口而出，隨後就有點後悔了，生怕母親說的條件她做不到。

    “除非他能有顯著的成就，我才同意你們在一起，在這之前，如果你和他之間有非分之舉，我就真不認你這個女兒了。我已經為你妥協了，隻這一點，女孩子的尊嚴，你要守得住。”梁慧雖然聲音很輕，卻聽著能壓人幾分似的嚴厲。

    “我答應。媽，謝謝你。”奚凝霜眼含淚花，梁慧還是不看她，想來是下了極大的決心。

    老奚一直沉默，這也是他們早就料到的結果，父母總是拗不過兒女，範家是，奚家也是。並非兒女就全是對的，可憐天下父母心，還不都是一個愛字。

    奚凝霜沒想到，她正準備長期抗戰呢，父母竟然這麽快就繳械投降了，幸福來得太快，以為自己是在做夢，狠狠地在自己腿上擰了一把，疼得直擠眼睛，看得梁慧白了她一眼，心知女兒緣何如此，不多說什麽，起身邊往屋外走，邊說：“我去找範澄喻。”

    奚凝霜緊跟上去，尋問似地看看老奚，老奚也不理她。跟著梁慧來到老宅，推門進去，範澄喻還在捏模，看到他們過來，怔在那兒不動。奚凝霜看到他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緊凝雙眉，礙於母親在場，沒敢多問。

    範澄喻不知道梁慧今天又要說什麽，隻能傻愣愣地看著她，等著判決書似地緊張。

    梁慧亦是不看他們倆，找了張椅子兀自坐下，垂目看著地麵，冷聲說：“你們做琉璃可以，談戀愛也可以。”

    聽到這兒，範澄喻和奚凝霜都目瞪口呆地看著梁慧，不知道她這番話是真心還是假意。梁慧接著說，“但是，如果你小範隻想靠做點小手藝就娶我的女兒，絕對不行。除非你真的做出點名堂來，我才能同意你們在一起，如果這期間你們做了什麽出格的事，我拚了這條命，也不會放過你。”最後這句話，梁慧一個字一個字地咬著吐出來，兩個年輕人從空氣中都能感受到她話中的狠意。

    梁慧的兩次妥協後，奚凝霜再也不想辜負母親，突然跪在梁慧麵前說，“媽，女兒絕不是輕浮的女孩子。我會和範澄喻好好做琉璃，做出點名堂。”

    範澄喻看到眼前的局麵更加手足無措，看著他們母女，不置可否，隻是連連點頭。他們倆似乎還沒明白他們自己的心意，就被這樣定義了。被戀愛了？可他們又都接受了這種被動的定義。

    含蓄的感情，在含蓄中醞釀。梁慧不想在這裏多留，說完她要說的話兒，轉身就走了。雖然這個女兒有主見，但有些事兒，總有自己的分寸，自己的孩子自己了解，所以梁慧打算信奚凝霜這一次，既然女兒已經鐵了心，與其逼著他們就範，不如激勵他們成長。她深知那些手藝人身上就有一股倔勁兒，也許還真能成功。回到家，老奚溫聲問：“怎麽突然做了這樣的決定？”

    梁慧歎了口氣，“你的女兒，你還不了解嗎？我離開家一個月都沒接到她一個電話。”

    “可她每天都和我問起你，她隻是怕再惹你生氣。”老奚說的是真話。(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