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裏，梁慧和老奚坐在那兒看電視，奚凝霜便猶豫了，總不能當著他們的麵向姐姐借錢吧。她瞥向母親，本來母親就對範澄喻的事業質疑，如果再知道她幫範澄喻籌錢，恐怕又會是一場大戰。

    心念至此，她便退回自己的房間。

    奚凝霜再去老宅，臉上的表情就和範澄喻如出一轍，掛滿了心事。

    “師傅，還差多少錢？”奚凝霜和範澄喻正沉默地整理範澄喻這些年來精心製作的作品時，突然問道。

    範澄喻被她問得一怔，不知該如何回答。

    “你就告訴我吧，我們一起想辦法。”奚凝霜懇切地問著，雙目炯炯，看得範澄喻不忍，移開視線，低頭說：“這是我的事，我來解決，你不要操心。”

    “你覺得這樣說，我就會什麽都不管嗎？”

    範澄喻沉默。

    “我，我上班時間短，又不太節省，隻存下一千多塊錢。給你湊上，還差多少，我們再想想辦法，不能失去這麽好的機會。”奚凝霜的話聽得範澄喻心底五味雜陳。

    “不行，我自己解決。”他答得幹脆。

    一萬五千塊的展費加上來回車費、住宿費，至少也要一萬七千塊，範澄喻的存款正好還剩一萬五千塊錢，可是這些錢本來是他打算維持一段日子生計的。

    奚凝霜拉住他的手，讓一直逃避她目光的範澄喻看著自己，語重心長地說：“師傅，你的作品一定會有人喜歡，到時候，就可以回籠資金了呀。”

    範澄喻比她了解這個市場反應速度慢，當場交易也不是很多，即便是有當場交易，也都是小件作品，價格不會太高，想靠這些回籠資金可不是容易的事。就算有人看中了他的作品，大多數也是看到展會上的宣傳冊，再找到他，但那需要多久沒人知道。

    “嗯。”範澄喻沒有多說什麽，他不習慣給人潑冷水，何況他心知奚凝霜也是一番好意。繼續低頭整理他手裏的作品，既然已經答應了王再山，這個展會他就一定會去的，接下來的日子他已經做好了吃苦的準備。

    置死地而後生，或許他拚的就這個道理。

    奚凝霜把自己的一千多塊錢硬塞給範澄喻，範澄喻不想收，又無法拒絕奚凝霜的心意，那個小小的信封，他接的沉甸甸的。他想在梁慧麵前證明自己的願望還沒實現，就先給奚凝霜增添了負擔，心裏滿是歉意。而無論說什麽都顯得那麽空洞，便隻是一味的沉默。

    奚凝霜想打破這種尷尬的氣氛，馬上又去拿新的展品，細細擦拭，包裹，他們都沒有說太多雄心壯誌的話。以奚凝霜對範澄喻的了解，她知道那些話沒有意義，他是個踏實的人，一直在這條路上一步一個腳印地走著，這也是她最看中的。她隻是沒有預料到，也是因為她，範澄喻平靜的心湖泛起漣漪，而且越來越激蕩，也不知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範澄喻挑選了幾件作品，奚凝霜又覺得每件都好，一會兒偷偷放進範澄喻裝著作品的箱子裏，一會兒又被範澄喻看到拿出來，兩個人很快就被這些小小的趣味趕走內心的陰霾，倒像是苦中作樂似的偶爾相視一笑，每拿出一件，奚凝霜都要問個為什麽，範澄喻就耐心地給她解釋，奚凝霜對琉璃作品和琉璃市場更增添了了解。

    “凝霜，我在想江南係列要不要帶去？”範澄喻突然拋出這句話來。

    “剛剛我也在想，那是你自己的孩子，你怎樣想？”奚凝霜有自己的想法。江南係列有一定的文化內涵，她總覺得現在還不是最好的時機。

    江南係列是範澄喻獨自創作的作品，在這之前的市場上，完全沒有同類概念的作品，大部分琉璃製品還是以做得像為主流，而買家也都追求工藝是否精湛，以人們熟悉的寓意吉祥之物居多。

    範澄喻猶豫不決，思量片刻之後，他說：“還是不帶。展會上大多數都要傳統寓意的作品，琉璃又以色彩華麗奪目吸引眼球，我怕江南係列還不適合他們的慣性審美。”

    範澄喻說這話的時候，表情十分嚴肅，足見其態度認真。這想法與奚凝霜的想法一拍即合，但她還是幽幽地說：“真的沒有人會欣賞這種簡約美嗎？”

    “來看展的還有一部分是港台顧客，那邊的經濟條件更好，有購買力，所以這些工藝品展都放在廣深，港台顧客更喜歡色彩濃重的東西。”範澄喻對琉璃界的關注，讓他有這些判斷。江南係列的創意來自奚凝霜，那個年代旅遊業還不算發達，而江南水鄉之美，江南以外顯少有人知曉，“所以，先不帶上，萬一進了圖冊被別人看去，又偷走了靈感。”

    “我心裏也不想讓江南係列麵世太早，但又覺得不能參展，有點惋惜，真是矛盾。”奚凝霜憨憨地笑笑。

    範澄喻聽見了，走過去笑著說：“留著它們，我還有底牌，不怕它們不閃光。”他拉起奚凝霜的手說，“這錢你拿回去，我自己籌得到。”奚凝霜正要拒絕，猛然從他眼底看到某種尊嚴，到嘴邊的那些話兒就咽了回去，轉而說道：“好吧，你可以不用，但就放在你這吧，萬一有不時之需，這也是我注資嘛，現在我是這裏的股東了，可以嗎？”

    範澄喻不想再推脫，“好，股東。”兩人默默地注視著彼此片刻。

    有些人在一起會有那種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心照不宣地選擇一切盡在不言中。

    最後，範澄喻向兩位姐姐各籌借了一千塊做路費，等參展回來的日子怎麽過，他還沒有時間細細打算。範澄喻的兩位姐姐雖然家境也不富裕，但範澄喻第一次向她們開口，都慷慨解囊相助。這樣，範澄喻總算把錢湊齊，郵寄給王再山，就等著去參加展會了。

    展會的具體日期訂在十二月中旬，正好是新年訂貨會，範澄喻簡單地收拾幾件衣服帶著一箱子琉璃作品出發了。奚凝霜一直把他送到長途車站。範澄喻要先乘大巴到蘇州，再坐火車，綠皮火車要坐上三天兩夜，加上三天的展會，所以，這一趟最起碼要十天時間。這十天對奚凝霜來說竟然有了度日如年的感覺，範澄喻走的時候把老宅的鑰匙給了她，她仍然每天來報到，打掃，練習工藝，她想十天後要讓範澄喻看到自己的進步，有時候她看著範澄喻的作品發呆，腦海裏就像放電影一樣浮現出範澄喻做那件作品時的樣子，他垂目認真的臉，她曾靜靜地觀察過很久很久，此刻如此清晰。(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