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總如約而至，他打量範澄喻的老宅，打量了很久很久，範澄喻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是對這個宅子感興趣，還是對他的作品感興趣。張總看到了奚凝霜，範澄喻便向他介紹奚凝霜：“這是我的……助手，小奚。”

    這個稱呼雖然有點奇怪，但是奚凝霜欣然接受，大大方方地伸手與張總握手。

    範澄喻和奚凝霜在張總來之前，把展櫃進行了重新布置，分門別類，按係列集中擺放，這樣一目了然。

    張總不住地點頭，正如王再山所料，他的目光在那套江南係列上停住。

    範澄喻故作沉著地看著張總審視目光，最終，張總伸手將五件作品一一拿起來，“這是江南水鄉？”

    “嗯。”範澄喻微微一笑。

    “小範，你果然是個有想法的師傅。我們談談吧。”張總直奔主題。

    奚凝霜已經為他們泡好茶水。

    十二月底，江南的天氣陰冷，房間裏更是如此，透明的茶杯杯壁上盡是水汽，看著嫋嫋霧氣升騰，竟能讓人感受到暖意。張總坐下來，將水杯握以手裏暖手，他看一眼奚凝霜。範澄喻馬上說：“小奚也是我的女朋友，不是外人。”

    “喲，這麽好的女朋友，太難得了。“張總笑著看看他們，又垂目吹開杯裏的茶葉，喝了一口熱茶。

    範澄喻和奚凝霜互視一眼。

    “我有一個工房，缺一位設計師傅，你要不要來？”張總開口。

    範澄喻想起王再山的工廠，也是與別人合作，沒有自主銷售權，加工一些別人設計好的作品，或者不需要去設計的。張總說需要一位設計師傅，以前範澄喻就想過，王再山有時候接到的模版，比較獨特、新奇，王再山告訴他那些都是專業的設計師設計出來的，此刻張總的意思，就是邀請他去做設計師，而不是和他合作生產與加工。

    範澄喻和奚凝霜都沒出聲，張總就又繼續說：“看你的工藝看得出你在這行也不是一天兩天，這麽年輕就有這麽好的設計理念，我們想培養這樣的年輕師傅去挑戰未來的市場，這就是我為什麽看中你。”

    奚凝霜聽懂了。她是年輕人，這個時代的機遇就是會從天而降，範澄喻一直和她說的他要的機遇來了。但她見範澄喻猶豫，也不敢說話，隻是心裏著急。

    範澄喻是個慢性子，他笑著問張總：“張總，你說的意思是要招我到你們工房上班嗎？”

    “這也不一定。”張總又看看他的宅子，?“我沒想到你這裏麻雀雖小，五髒俱全，我想你也舍不得離開這裏吧？”他又看一眼奚凝霜，目光之中另有深意。

    範澄喻笑笑，想起王再山叮囑他的那些話兒，看起來，這位張總是真的要簽下他這個人？

    “張總說的沒錯，這裏我已經習慣了，我隻在這裏才會有靈感。”範澄喻的話聽得奚凝霜一陣糊塗，在嘴邊的話兒，也不敢說出口，直往回咽。

    “這不影響我們合作，隻要範先生願意和我的工作室簽約就好。”張總麵露笑容，說話的聲調也一直保持和緩。

    有王再山的話在先，範澄喻有所防備，就不那麽急進，他心裏暗暗感激師傅，若不然，以他此刻急於成功的心情，一定答應這位張總了。

    “張總想簽哪一部作品呢？”範澄喻見張總一直話裏含糊，隻好自己來直接挑明。張總聞言，粲然變色，轉瞬掩了下去。範澄喻雖然麵上不露波瀾，但他還是看到張總那一瞬間的臉色。

    範澄喻在古玩市場上可算是個老手，沒防備的話或許會因為一時急於求成而大意，事先打過預防針，想大意也就難了。張總挪了挪身子，又笑著說：“不，不，我們是想聘請範先生做我們的設計師。”

    “張總直接說說怎麽合作吧。”奚凝霜終於忍不住搶先開口，正好說出範澄喻沒說出口的話。

    張總把他的條件一一列了出來，和王再山判斷的沒有太大出入，隻是沒有明說簽下他這個人罷了，但對於範澄喻以後的作品都要為工作室所有，不能流出半件，但凡他創作出來的新作品，由工作室來加工，範澄喻隻需要負責出創作的新產品。

    範澄喻沒有出聲，奚凝霜起身為他們倆個人續上熱水，不時地瞥向範澄喻，見他麵色嚴肅，沉默地垂著雙目，就不敢再參言。

    範澄喻對自己的個人價值還沒有清晰的認識，按說這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這樣一來，以後他根本就不用為自己的作品怎麽賣出去而操心，他全心投入到創作就好，這不正是他要的嗎？不過，這就是簽賣身契，他不禁苦笑。

    “張總，詳細的合作合同，我想再看看。”範澄喻這話讓張總頗感意外，他把範澄喻也當成那些有點迂腐的老師傅了。

    張總從文件包裏拿出一個牛皮紙袋，裏麵裝著合同，他以為今天是可以成功簽約。畢竟大部分手藝人這時候還沒有保護自己的意識，對於合同的約束力了解的也很模糊，他雖然沒想去欺騙手藝匠人的心思，但合同上的確是處處維護自己的利益。

    範澄喻接過張總遞過來的合同，看了一遍，幾十條條款看下來，看得頭昏腦脹，他把合同遞給奚凝霜，希望她能幫自己看清楚一點，奚凝霜接過來詳細地看了一遍，直接抗議，“張總，這是要簽掉範澄喻這個人啊？這可不行。”

    果然和王再山預料的結果一樣。這讓張總始料不及，眼前這兩個年輕人是被他低估了。他連忙正了正身子，擺出高高在上的姿態，臉色一沉，說道：“嗯，我希望你們再考慮一下，以你們的條件，要想闖出點名堂來，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說著，他用手指著宅子裏一切，臉上隱約流露出一點輕視。

    範澄喻也相信，這位張總的公司一定有更好的條件。也有一些人會先簽約，但又不遵守合同的約定，私下違約。但範澄喻是個守信的人，這樣的事，他做不到。看到張總收起笑臉，心頭一緊，想必這好機會就要失去了，不禁悵然若失。

    奚凝霜懂合同法，所以合同裏的幾處陷阱被她一眼識破，她抬眼看看範澄喻，心知他多麽渴望這次機會，不忍直接告訴他，緩和語氣對張總說：“張總，這種合作方式不太合適吧，我們可不可以商量另一種？比如，範師傅的作品版權買斷，這樣也可以達到你們擁有絕對獨家的權利。”

    張總萬沒想到眼前這個年輕的女孩子不但看出合同裏的玄機，還給他提出了備選方案。雖然這個備選方案並不是他想要的。範澄喻看奚凝霜的目光裏有點欽佩和歉意，欽佩是她的專業，歉意是曾經對她的誤解。

    張總和琉璃師傅們打交道以來，隻覺得他們固執守舊，並且沒有太大的報複和理想，多數停留在守藝。而這個時代的經濟發展越來越快，甚至很快就會騰飛，他堅信藝術品不久將是人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追求，琉璃就會不僅僅是幾家博物館的展品，更會應用廣泛，從範澄喻的作品中可以看到，琉璃也可以有實用功能，他不想錯過商機，也不想放棄一個有創新意識的手藝人。(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