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手藝人在這樣的時候會接受張總的提議，畢竟省去很多他們不擅長領域帶來的煩惱。但範澄喻不是這樣的人，他有想法、有才華，更有骨氣，奚凝霜最看好的就這一點，所以，她才一定要給範澄喻創作的作品拿去做注冊版權。即使有仿冒品出現，也能維護自己的權益。說到底，範澄喻選擇丟掉鐵飯碗的工作，來做琉璃，即使是他不說，但他心底知道，他向往自由，無論是物質上，還是精神上。如果答應了張總，那不是又給自己套上一道枷鎖？

    “我並不限止你的創作，你做什麽都行，我來給你提供平台，要的隻是你的創意，這難道不是最好的嗎？而且我還可以給你提供很多優越的條件，實現你在這裏無法實現的創作。”張總有些激動，在他看來，他提供的是琉璃師傅們心中的最高待遇了。

    範澄喻仍然笑得含蓄，“可這就像是賣身契，萬一，哪一天我一不留心有作品流出去了，要負法律責任。我是個粗心的人，這種事難免會發生。”說得和他笑的一樣含蓄。

    “就是，就是，萬一範師傅的隨手之作流出去了，被你們追究責任怎麽辦？”奚凝霜心領神會地附和，“所以，你們還是考慮一下其他合作方式吧。您看如何？”

    張總這一回合，敗下陣來。他從來沒想過會輸給兩個年輕人，歎口氣，收回合同，“那我們彼此都再考慮考慮吧。”從進門時就掛在臉上的笑容再也沒有出現過。

    範澄喻本想留張總吃過飯再走，可顯然已經不合適了。他們倆沉默地跟在張總身後，一直送到巷子口，看到他上車。九十年代初就有自己的汽車可見其經濟實力。蠡巷的人看到範澄喻送張總，又見張總是開著車走的。不免傳言四起，說範澄喻看來是做成大生意，都有開汽車的人來找他了。梁慧見奚凝霜回家就問起巷子裏的傳聞，奚凝霜聽了笑得快直不起腰。

    奚凝霜把剛剛的事講了一遍，梁慧聽了直拍桌子，“你們兩個就是太年輕，這是多好的事呀？居然不簽？真是糊塗。簽了以後就有生活保障了啊！”

    梁慧的想法誰也不會說錯。但不是範澄喻的想示，奚凝霜沒有和母親理論，她能懂範澄喻。

    範澄喻回到宅子裏沉默地做他的模具，沒簽成約，心裏仍有些許失落，但他覺得這樣做是對的。難得的是，這一次他和奚凝霜的想法一致，便又兀自笑了。

    懂得如何取舍，又能堅持住自己的選擇，其實是一件艱難的事。

    不過，如此一來，接下來的日子恐怕還要更苦，更清貧。範澄喻沒來得及給王再山匯報，王再山就打來電話尋問他事情怎麽樣了，聽範澄喻講完來龍去脈之後，王再山心裏也有點惋惜。人有時候就是那麽矛盾，但憑著心的聲音走一步就戰勝自己一次。

    原本的滿心期盼，最後是這樣的一個結局。日子不等人，年關將近，他最大的心願是能帶奚凝霜回家，以現在的他的情況來看恐怕這個願望又要落空，所以，不免心情沉悶，天氣也沉悶，陰雨連綿。

    奚凝霜的學校放寒假了，她就有時間跑來做琉璃，她的手感越來越好，捏模越發有女人細致的特點。範澄喻偶爾都忍不住會稱讚幾句，男人和女人做事情各有各的特色，範澄喻現在有點相信這話兒了。

    “師傅，快過年了，我們做點喜慶的作品如何？”奚凝霜笑眯眯地看著範澄喻說。

    “什麽樣的作品喜慶？”範澄喻腦海中還想著他的煙花，那是他去年過年回家時的靈感，一年了還沒有實現，目光就又投向他的煙花模。

    奚凝霜旋即就想到他的心思，連忙拉開話題說：“煙花是爆發時一瞬間的壯麗，所以頭重腳輕。我們可以換個思路，做個紅彤彤的爆竹啊，做成了，我們也拿到交易市場上去擺擺，萬一有人就看中了呢？”

    範澄喻覺得奚凝霜和自己一樣，有一顆不安份的心，有些事就需要這種不安份，不過，他還是一本正經地告訴她：“紅彤彤？你知道嗎？琉璃料裏最貴的是什麽顏色？”

    聽他這樣問，奚凝霜怎麽會不懂，一臉尷尬地反問：“難道是紅色？”

    範澄喻看她的樣子想笑又忍著，無奈地搖搖頭，說：“紅色是怎麽形成的你知道嗎？一是裏麵所含的金屬元素以金為主，二是，不是一次就能燒成，有時候要進行二次燒製才能燒出紅色。你說是不是很貴？”

    這真是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奚凝霜聽得目瞪口呆，眨眨那對大眼睛，對於她來說，真正意識到錢的重要性，或許是從這一刻開始的，就是範澄喻參加展會時資金緊缺，也沒有現在這樣讓她明白有好的產出，就一定有大量的投入，這一切都需要錢。

    “哦。”她氣餒地嘟起嘴。

    “這是什麽表情？西天取經八十一難呢？萬裏長征，才起步，後麵還有千辛萬苦……”

    “放心，我一定走完。”不等範澄喻說完，奚凝霜截斷他的話兒，隨即揚起她秀氣的下巴，驕傲地挑起眉，看得範澄喻哭笑不得。

    這是範澄喻離開家的第二年了，他與父親的五年之約，還剩三年，顯然他還沒有什麽成績，他最大的收獲就是遇見了奚凝霜，卻不知是動力，還是負擔。

    奚凝霜見範澄喻拿了一塊油泥出來，好奇地問：“要做什麽？”

    範澄喻看她一眼，偏不回答，融化油泥，油泥在他的手裏特別的聽話，好像他想讓它們變成什麽樣子就會變成什麽樣子，不像在奚凝霜手裏，總要經過一段非常痛苦的馴服過程。沒一會兒的工作，那油泥初見雛形。奚凝霜瞪大了眼睛，“你不是說很貴嗎？”

    “貴啊，但是做一對還是做得起的。”他並不看奚凝霜，他在手裏已經看出是爆竹的油泥模上雕刻。這可是難得的學習機會，奚凝霜湊到近前，範澄喻在爆竹上麵雕了一龍一鳳，那手藝把奚凝霜看呆了，“師傅，還有你不會的嗎？”(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