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凝霜把雞湯端到範澄喻麵前，範澄喻低頭喝，仍然是不說話兒，才打開的心門，突然就這樣關上了。微妙的氣氛中，兩個人心裏都有說不出的苦澀滋味。

    沒幾天張總的訂單就到了，範澄喻二話不說，悶頭趕訂單，比賽的事兒，再也不提了。奚凝霜隻想著從他現有的作品裏挑一件去比賽，所以，也不提。

    張總這批清明節的訂單催得急，範澄喻隻投入地工作，和當初奚凝霜第一次看到他做琉璃時的神態一模一樣，看他恢複了狀態，畢竟是年輕人，身體恢複起來特別快。

    這天，奚凝霜來到老宅，在範澄喻的身邊走來走去，也不像平常似地找點事做，顯然是有話要說，範澄喻卻始終低著頭打磨手裏的琉璃，好像知道她想說什麽，就是不去問。

    “師傅！”奚凝霜終於忍不住了，眼看著比賽的日子也越來越近，她那雙靈動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範澄喻的臉，看著臉上的細微變化，小心翼翼地說：“比賽……”

    範澄喻臉上無波，看不出情緒地截斷了他的話：“不參加。”

    “為什麽呀？你那些作品都特別棒！先試試，了解了解比賽規則也好。”奚凝霜還是沒沉住氣，著急地指著範澄喻的作品展示櫃。

    “不參加，就是不參加。”範澄喻盯著他手裏剛剛做好的一隻蓮花燈香座說。

    奚凝霜眉心一凝，走到他近前，“就因為一次失敗？”

    她的話像撒了一把鹽在範澄喻的傷口上，絲絲痛楚，瞬間打亂了他的心，驀地提高嗓門喊：“對，就是不參加了。”失敗，他經過太多次了，他不怕失敗，但他現在的確對自己沒信心。

    奚凝霜第一次看到這樣的範澄喻，一時之間怔在那兒，無言以對。

    範澄喻也不看她，隻顧繼續低頭打磨。

    奚凝霜想不通他怎麽突然變了，這讓溝通氣氛很糟糕，她起身離開。奚凝霜一走，範澄喻停下手裏的活兒，自言自語：對不起，我給不了你未來。他聽王再山說過，這一行，沒有十年，是看不到成績的，開始都是在熬，要積累經驗，才能做到準確的判斷，古法琉璃工藝，幾乎不可能全部由工業機器生產出來，出色的作品仍然要人工掌控。而他在這一行才五六年。他敢和父親打賭五年後小有成績，卻不敢賭奚凝霜的青春。

    既然如此，長痛不如短痛，早點放棄。想到這兒，他忽然感覺到胸口憋悶，呼吸不暢。自從住院回來，他就多了這個毛病，心痛！

    奚凝霜流著眼淚回到奚家，一進門就衝進自己的屋子裏不出來了。梁慧和老奚大眼對小眼，“吵架了？”

    “可能。”老奚喃喃回答。

    梁慧心裏五味雜陳，倒不知是喜是憂了。

    而那之後的幾天，範澄喻都會找茬和奚凝霜吵架，或者故意氣走奚凝霜。快樂的老宅小院，不知不覺地跟著悲傷，江南雨季適時來臨，似乎在配合著奚凝霜的眼淚。奚凝霜陰鬱的臉，又影響了整個奚家的氣氛，梁慧和老奚日夜盼著的事，終於發生了，夫妻倆卻不那麽高興，或者說不那麽敢高興。當初奚凝霜放棄留在城市工作的機會，回到蠡巷。這條無數江南小巷中很普通的巷子，就像曆史長河中的一粒沙，無聲無息。有了範澄喻，有了那些動聽的聲音，小巷子變了，不知喚醒了誰的沉睡，誰的生命。突然安靜的那幾天，整條巷子裏的人都覺得少了什麽。原來人都是慣性地活著，老奚和梁慧偷偷地聊過幾次，心知根兒在範澄喻身上。

    奚凝霜不明白一向好脾氣的範澄喻怎麽會突然變得蠻不講理。幾番思量後，恍然大悟，範澄喻不是因為那次失敗，畢竟他之前承受過的失敗更多，他這番態度一定另有原因。她下定決心一定要去問個清楚，才到老宅門口，就聽到裏麵摔東西的聲音，奚凝霜連忙推門。也是從那天之後，範澄喻的大門就關了，不像以前那樣一直半掩著，像在等人。

    進門就看到地上一塊碑飾，奚凝霜馬上撿起來，著急地說：“好好的，摔了幹嘛？”

    範澄喻沒想到奚凝霜這個時候出現，看著她的眼神亦是複雜，有幾次奚凝霜的目光與他相遇，都看到他眼底猜不透的情緒。今天她是來攤牌的，就不再回避，直視著他的眼睛，範澄喻移開了目光，佯裝若無其事地說：“不想要了。”

    “不是快交工了嗎？”奚凝霜知道，這種碑飾作品，範澄喻都會一次做三個，以防萬一，這大概是其中一塊。張總給的訂金不少，他有盈餘多做幾個備用，但張總唯一的要求是與他同款的作品，不能流出去，即使送人也不可以，必須毀掉。這樣一想，猜測範澄喻是在毀掉這個備用作品，也就不在擔心，看著已經碎成兩半的圓形碑飾對範澄喻說，“殘缺也美，像不像西施與範蠡，一人一半，待到團圓時，不如，我們一人保存一半吧。”

    範澄喻沒有伸手接奚凝霜遞過來的那半片琉璃，“破鏡不能重圓。”他的話說得奚凝霜心頭一冷，“你在說什麽？我是在說範蠡和西施的故事，怎麽說到破鏡不能重圓去了？”說著她把那半塊琉璃硬塞進範澄喻手裏。

    “你不是學琉璃的料，放棄吧，以後不要再來了。”範澄喻毫不留情地說道。

    突如其來的否定，說怔了奚凝霜。她呆呆地看著範澄喻，這還是他當初認識的那個人嗎？喃喃地問：“你在說什麽？”

    範澄喻張了張嘴，沒說出聲，連呼吸都成困難似的，怎麽可能說得出話，他馬上轉過身，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說，你的出現，打亂了我所有的節奏，我沒有那麽多時間浪費，什麽創新，什麽比賽，這些浮誇的東西，隻會影響我追求工藝的精湛，這段日子我終於想清楚了，不能再耽誤彼此的時間，何況你學琉璃隻是玩玩，或者，你有你追求的那些理想，但不是我的。我今天想和你說清楚，以後不要再來了，不要再打亂我的步調，可以嗎？”一口氣說完，他便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他緊咬牙關，不讓自己的情緒失控，話已出口，他就必須讓她死心才行。

    奚凝霜如五雷轟頂，哪怕江南春季多雨，但還沒到雷雨季，怎麽範澄喻的宅子裏突然雷電滿庭？奚凝霜大概在那一刻才明白，範澄喻在她心裏的位置，她不知道自己從什麽時候開始認為他是自己生命中的可以攜手前行的人，範澄喻突然說這些話，讓她大腦一片空白，完全不是那個頭腦靈活、思維敏捷的奚凝霜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