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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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範澄喻答辯的時候,開始他還是有點緊張,畢竟這是新媳婦上轎頭一回。從來都不善言辭,而這種比賽形式他也是第一次見,以往,他隻要送作品去參賽就行了,哪裏想過還要親自去講解自己的作品和創作理念,那些創作就是作者的一個念頭,被某種意象激發了,至於為什麽,有時候他們心裏明白,有時候自己也說不清楚。可既然比賽的規則如此,他也隻能硬著頭皮上。

    “一直以來,審美都是地域性的,是民族性的,如今,隨著改革開放後的經濟全球化,審美也在全球化,所以現在出現了很多中西融合作品,含蓄婉約的美配以內在的西方奔放美,形成現代藝術美。但我也在思考,將來的審美是什麽?所以,我放棄了西方元素,專注在東方特點上,東方美的特點就是自然,中國古老的曆史和沉靜的古物中蘊藏著來自古代的詩意,我的作品《清泉》是一位彈琵琶的女子,琵琶是我國古代流傳至今的樂器,穿著富有東方特色服飾撫琴,是古物和生活的關係,讓人從中體悟古人的生活,喚起人們對古典美的重新想象,清泉這個名字源自《石頭記》中所提女人是水做的,唯有清澄和柔順的線條才能代表這樣的溫婉美。本人從小對中式的古玩就有特殊的偏愛,所以養成了我中式美的審美,這是耳濡目染的結果,而江南又是更好表達這種東方美的地域,水是自然之物。從小就在江南水鄉長大,水是我心中永遠的風景,青瓷,青瓦,青色衣裙,還有水流淌的紋理,四季變幻的形態,都是青色的,水的創作源泉就是來自江南,而江南的女人更有東方婉約的美,我將她的臉隱去並不非無法刻畫五官,而是因為中國女性的美以及魅力,不僅來自精致的五官與窈窕的形體,不僅僅是修飾而來的韻致,是通過施加給視覺的感受,就能感覺到的美。還有就是,那張臉可以是你腦海中任何一個心中所愛之人的臉。所以,天青色等一個人,一個神秘的女人,如江南,如水。美是視覺享受,同樣更是一種心裏感受,兩者兼備才能被更深刻的記住。”

    範澄喻根本就沒去看那些評委的表情,他腦海裏想著在他心裏紮根的女人,他做頜首撫琴的女人,那張看不到的臉,此刻,清晰地在他眼前。他不知道這些民間藝術專家們對琉璃的了解有多深,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表達清楚他的意思,但他盡力了,他覺得作品是給人欣賞的,能看到各自的心就是這部作品最大的意義。至於作者要表達什麽,往往未必是觀賞者所能領悟的,觀賞者領悟的重要,還是作者表達的更重要?這一直是一道無解的題。

    不可否認,範澄喻的作品《清泉》打動了很多觀賞者的心,實在太美、太柔,太通透,太純潔,讓人不忍褻瀆。好像一碰到它,它就會變成一汪水,消失不見。

    能徹底領悟這個作品的人,就是奚凝霜。她看了這個作品很久,而且流下了眼淚。

    奚凝霜的答辯時間是與範澄喻完美錯開的,她第二天上午答辯。大學畢業生對這場麵熟悉,就不那麽緊張,從容自如地麵對專家們,露出得體的微笑。

    “國人的東方審美習慣自幼年開始培養,到了青年時期滲入西方元素,所以,我認為我們這一代是最能將兩種審美,即能分別表達,又能有效融合的人。西方的藝術是直接的,真實的,基於科學,我們國家稱之為奔放,其實奔放這個詞本身是就代表我們的審美觀。而東方的美是含蓄的,自然的,基於天人合一。兩者不用比較,因為不分伯仲,各有千秋。隻是不同文化背景下的不同產物。但我們又可以打破這兩種文化的壁壘,實現藝術上的殊途同歸。我的作品《纏》也是利用了樹與藤的兩種美來體現的,一種直接,一種婉約,九種顏色代表著中國古老的九龍,內硬外柔的表達,就是隱忍與爆發力,兩種情感,兩種性格,膠著糾纏。也是現代人的狀態,有現在,有可能會發生的未來,而一切都是未知的,所有的一切都交纏在一起。現在很多作者,開始注重創作的先鋒性,更喜歡對美的各種探索,不局限於古物,學古的同時,注重其他元素的融合,所以我的作品有東方的特質,也將未來隱含其中,我覺得這並不影響它本身的東方美感。”

    奚凝霜把哲學融入到了作品,這段答辯詞,說得專家們連連點頭。不僅因為她說得很有想法,更因為她是這次參賽作者中唯一位女性琉璃師,這很容易讓人想起台灣的琉璃大師楊慧姍,是她把琉璃帶回中國,女人有時候做起事來,的確有與眾不同的爆發力。能做到她這樣的水平,足見所下功夫之深。有位專家問了一句,“你做琉璃多久了。”

    “四年。”奚凝霜的回答,又讓專家們唏噓不已。

    四年,奚凝霜有靈氣,她也付出了極大的努力,下足功夫,她比範澄喻的學習條件好,她的突飛猛進同樣是她刻苦鑽研的成果。

    琉璃發展到這段時期,已經不再是複製存在,現代的琉璃師傅,或者說,有一部分老師傅們,都開始重新思考琉璃的創作方向。他們能入圍多是將對古代長物意境的領悟,關照對比西方作品的感情,以及對當下設計獨特的理解,充分展現在自己的作品之中。哪怕他們作品乍看之下很東方,都無法否認其內在有一種就要噴薄欲出的東西,正是西方文化的創意和野性。能把東西方文化相得益彰地在空間內整合,完成藝術上的殊途同歸與審美新境,是當時藝術界探討得最熱烈的話題。這時的琉璃開始向多元化發展,更多的新意了競爭力讓琉璃的市場越來越活躍。

    範澄喻回牌樓的路上就預感到這一次比賽的結果,他覺得瑰麗的《纏》肯定會勝出。盡管他的作品很完美,但就是美得會讓人覺得膩歪,而時代在進步,需要一種打破的力量出現在眾人眼前,瑰麗做到了。他沒來由地為瑰麗高興,是折服於一個優秀的作品?還是什麽?他自己都沒想清楚。

    但有一點,是讓他頗感難過,就是纏,有如當初他想要做的《煙花》。他的煙花碎了一地,可是《纏》運用了交錯的空間將整體支撐了起來,雖然末梢不像煙花那麽精細,但大體上是非常成功的。

    所以,他又想到了奚凝霜,他又一次次地將這個想法否定。最終,他沒有堅持住,回到牌樓的工廠後,給蠡巷的老何打了個電話。(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