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難道就是這樣化解一切的麽？大概誰也說不清楚。

    梁慧、老奚、張總一起到急診室去看包紮處理後的奚凝霜。奚凝霜的半張臉被包了起來，沒人給她一麵鏡子，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嚴重。剛剛爆破的那一瞬，她隻感覺到頭被猛得擊中了似的，甚至還沒有感覺到炙熱，就暈了過去。到醫院裏才恢複一點意識，也感覺到臉上傳來的陣陣疼痛，回憶之前的事情，心底大概就明白了。

    她一定是毀容了。

    在她開始學習做琉璃，她就知道要注意什麽，她知道每一道工序可能會受什麽樣的傷，傷有多嚴重。這些她都想過，油泥的溫度說高不高，說低不低，最重要的是爆發力的助攻，會讓一切皆有可能。她出奇地沒有掉一滴眼淚，是因為早就做好了心裏準備嗎？甚至她想到從前，範澄喻消失之後的一段日子，她甚至盼著會有一個什麽意外，那麽範澄喻會不會因為她受傷了而回蠡巷？心念至此，她苦苦一笑，原來自己也曾經那麽幼稚。人在經曆過後，再回想當初，不免會有那種羞澀得不想讓任何人知道那些往事的情緒。

    父母和張總走進來的時候，看到他們眼底忍著的淚水，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完好無損。這張臉上留點紀念恐怕是再所難免。

    “張總，實驗室怎麽樣了？”奚凝霜不想聽到任何安慰，反而搶先問道。

    “這時候，你還在問實驗室？沒事，沒事，那都是小事，人沒事才好。”張總哪裏知道奚凝霜的心思，被奚凝霜這一問感動不已。

    梁慧的眼淚還是沒有忍住，珠子似地一顆一顆往外掉。奚凝霜馬上安慰：“媽，我這不是好好的。不要哭了，我現在的情況，好像不能哭，你們最好不要招惹我。”

    奚凝霜的話沒錯，她的臉包著，要是掉眼淚，很容易浸濕傷口。梁慧連忙拭淚，“沒事，養幾天就好了，現在醫學技術發達，都能治，都能治。”

    “所以，不要哭了。”奚凝霜用露在外麵的一隻眼睛看看眼前的這三個人，她還想看到一個人，又不想看到的那個人。她看一眼張總，很想對他說，不要把她受傷的事情告訴範澄喻，可這話根本就沒機會說。

    “奚凝霜，可以去病房了。”護士走進來通知的時候，手裏拿著繳費單。張總向外望望，看到沒有進來的範澄喻，正疑惑，手裏的手機響了，正是範澄喻。

    “張總，我怕她現在見我有心裏負擔，等會安頓好了，我再進來。我就在醫院裏不會走遠，有事叫我。”

    張總連續“嗯”了幾聲，掛斷了電話。

    奚凝霜的傷不算太重，至少不影響日常行動。住院是為了換藥，減少傷口感染的風險。所以，並不需要陪護照顧。奚凝霜在病房裏的一切安排好了之後，她就請張總把父母送到自己在上海的家裏住，盡管梁慧執意要求留下來，但奚凝霜就是不同意，奚凝霜深知梁慧在醫院根本不能保證睡眠，她可不希望，等她出院了，還要照顧梁慧。

    無奈之下，梁慧和老奚隻好跟張總走了。張總知道範澄喻還在醫院，並不擔心奚凝霜。但醫院裏查房很嚴格，很快範澄喻連住院部的走廊也不能待了，他就跑到急診的大廳裏坐著，隻要沒離開醫院，他就可以隨時在奚凝霜需要的時候出現。

    所有人都走了之後，奚凝霜看到同病房的室友，也和她一樣纏著紗布，可人家傷在手臂上。從對方看她的目光之中，她都能感受到某種同情。她鼓起勇氣去衛生間照鏡子，除了包著的半張臉，什麽也看不到，那層層疊疊的紗布下麵到底是什麽樣子，她甚至不敢深想，畢竟她是一個女人，還是一個漂亮的女人，不可能不在乎自己的容貌。回到自己的病床上，不禁難過，在她想給範澄喻一個答案的時候，竟然發生了這樣的事。

    她可不想因為自己受了傷毀了容，而接受範澄喻。那種奇怪的感覺，她根本無法接受。她不覺得自己配不上他，她的心永遠都是高傲而純淨的，她覺得自己配得上任何值得她愛的人，可她為什麽會想拒絕範澄喻了呢？就因為她還是個女人，是一個怕在心愛的男人麵前有瑕疵的女人？她突然有點鄙視自己的膚淺，認為這種想法也侮辱了範澄喻。

    過了三十歲的男女的擇偶觀越來越成熟，其實他們心裏都知道，他們之間不會因為這件事而有任何影響。範澄喻猶豫了很久之後，終於給奚凝霜發了一條信息，“我在急診部，你有什麽事就叫我。”

    這麽簡單的一句話，奚凝霜看了很久，她本能地想回複時，又不知道怎麽回複最好。她敲上幾個字：我沒事，你回去休息吧。一會兒又刪掉，再寫：我可不需要同情的橋段。發出去之後，馬上後悔了。手機再次震動的時候，她甚至不敢去看，會說什麽？安慰的話吧？她相信以範澄喻的為人，這個時候，除了安慰她，或許還會再次提出在一起的請求。她也相信他不是同情，可這好像都不是她想要的答案。所以，她閉著眼睛，佯裝睡覺，用意誌力克製自己去看那條信息的衝動。她想明天早上起來，她的心境就會不一樣了，到時候能更好的應對範澄喻，可是，他說他在急診，難道他真的打算在那兒坐一個晚上？雖然閉著眼睛，雙眉卻漸漸凝緊。麻藥過後的疼痛感也不饒過她，根本無法入睡。

    不知與自己鬥爭了多久之後，奚凝霜拿起手機，看到範澄喻的回複。

    “我不該向你要答案，答案我早就知道了。你容忍我一次次的懦弱，我們不該這樣下去了，未來還有很多事等著我們去做，現在的一切糾結都像是在浪費時間。七年前，我們互補的性格，給了我那麽多靈感，為什麽我們對這些視而不見？要彼此折磨到什麽時候呢？凝霜，不要在沒有意義的事情上糾結了，我們應該在一起，不是嗎？”

    “如果我沒有受傷，是不是還不能讓你說出這些話？”奚凝霜回複。

    “對不起，我浪費了太多時間，去想明白感情，感情世界對我來說實在是太陌生，我不能理解它，也不能解釋它。”範澄喻說了句心裏話，“而且，當時，我怕你不愛我，我不能確定你對我的感情。直到現在的你站在我麵前，我覺得什麽語言都是無力的，隻能證明我的懦弱。”他大概都沒有想到自己竟然能說出這些話。(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