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凝霜開始拒絕所有活動，減少外出，減少一切可能分散她精力的事情。她還有一個心念，或許這一次也是一種告別，不由得腦海中浮現出範澄喻的臉，還有他們並肩站在黃龍山頂俯瞰七彩池的麵畫。

    九寨之行，不論是對奚凝霜，還是範澄喻都有不同的洗禮。在刻苦奮鬥，實現自己的理想同時，驀然之間，莫名的使命感向他們襲來。

    男人和女人對藝術的感悟有相同，亦有極大的不同，相同之處是對精神的追求。範澄喻是男人，想法更廣闊，他和奚凝霜一樣，拒絕大部分外事，集中精力創作，腦海裏那個真實的琉璃世界如果不表達出來，就太辜負大自然了。

    範澄喻把自己關在一間三百平米的空曠設計室裏，案台在設計室正中央，陽光從四麵的窗照射進來，斑駁的光影映在設計室的水泥地上，範澄喻將油泥漸漸堆高，濃眉緊鎖，目光深邃，認真地構築他心靈的世界。

    相不著相，亦有相。法無定法，亦有法。

    範澄喻覺得琉璃創作，再不需要中規中矩地追求像，是要從精神上無盡的延伸。這時範澄喻在琉璃創作上已經進入到第二個十年，他要把過去永遠地翻過去，他意識到自己應該有一個全新的開始了，而那一刻，眼前突然出現奚凝霜的臉，不禁牽唇一笑，過去的十年，三年認識她，七年離別，未來的十年，他不能再讓她缺席。

    人會因歲月而蒼老，事會因異動而變遷，十年之間發生了那麽多事，又迎來了那麽多未知，唯一不曾變的是他們一生一世相守在這琉璃世界。兩人向相同方向走的同時，哪怕還沒有相遇，但總有一天，會相遇。

    年末展會，一切便有了答複，而世事無常，總與願違。

    範澄喻的電話響了幾十次，始終沒人接聽……

    直到夜裏十點，範澄喻才放下雕刻刀，他將頭向後仰去，來回搖擺，脖頸間發出職業病的異響，他閉著眼睛，仿佛也在等著僵直一天的身體裏血液慢慢流動，疏通，以此打通他與這個世界的真實交流。當身體有了知覺，他開始舒展肩膀，他終於從一尊隻有手在動的雕像活了過來。

    他從椅子上起身，拿起手機，看到上麵數十個未接電話，而其中絕大部分都是一個人打來，又皺起眉，張總找他有什麽急事嗎？範澄喻工作時，手機一直處於靜音狀態，又因為過於專注，完全沒有發現有那麽多未接電話。

    “張總，我剛剛……”電話接通後，範澄喻便開口解釋，可是不及他說完張總那焦急的聲音就穿透了耳膜，“凝霜出事了！”

    一句話如五雷轟頂，瞬間鎖住了範澄喻整個人。他半張著嘴，周圍的一切都跟著凝滯，他不知道自己用了多久才從那個真空狀態中醒過來，“她，怎麽樣了？”

    “你快來瑞金醫院吧。”張總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範澄喻不顧一切地衝出工廠，開車直奔上海。

    奚凝霜在實踐琉璃爆發的效果實驗中，因為意外，燙傷了。油泥溫度過高，加上爆破力太強，特別是有部分燙傷在臉上，這意味著有毀容的風險。對女人來說，特別是她這樣年齡的女人來說，無疑是致命的打擊。

    範澄喻趕到醫院與張總匯合，聽張總講了基本的情況後，心痛不已。他想起曾經在老宅時，她第一次做油泥模，毛燥地把油泥弄到衣服上，頭發上的一幕，那時他就怕有這樣的一天。也因此，他對奚凝霜學琉璃一直心有餘悸。但又覺得她做事細仔，不會發生太大的危險，萬萬沒想到，這樣的事還是發生了，而且是在她成為熟練的琉璃匠人之後。

    “爆破？”範澄喻不解地看著張總，“怎麽會有這樣的工序？”他百思不得其解。

    奚凝霜受傷，張總的難過程度不亞於範澄喻，畢竟這些年來的相處，他非常喜歡奚凝霜，這種喜歡雖非男女之情，但感情絕對深厚，他苦著臉說：“她說，她要一種爆發的感覺，那種從地心深處噴薄而出，無法阻擋也不能抗拒的自然感覺。我怎麽知道，她會真的去用爆破的方式實現。”他略帶哭腔的聲音，平時精明的老板形象全無，“我看著她受傷的樣子，我，我，哎！”

    範澄喻仿佛感覺到張總無法表達出來的話中之意，心疼欲裂。

    “你不是不知道，這個傻丫頭。她，她的臉……”張總眼底含著淚花，再也說不下去了。

    “有我在，她就是最美的女人。”範澄喻毫不猶豫地接了一句。這話讓張總怔怔地看著他許久，才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再多的言語好像都失去了意義。

    梁慧和老奚也很快趕到了醫院，畢竟這是大事，家屬一定要在。到此，梁慧和老奚已經有七年沒見過範澄喻了。奚凝霜和範澄喻重新相遇之後，也很少在父母麵前提及，畢竟到了她這樣的年齡，已經不再萬事依賴父母。可想而知，在醫院裏他們相見時的驚訝程度，隻是那種驚訝僅僅維持了十幾秒，就都被醫生打斷了。

    醫生簡單的說明了情況，的確，奚凝霜的臉有灼傷，雖然不算很重，也不至於毀容，但是恐怕會留下永久性的燙傷痕跡，多少會影響容貌。

    “天啊，她還沒有嫁人。”梁慧情不自禁地喊了出來，倚在丈夫的懷裏，失聲痛哭。

    “沒事，現在的醫療技術很好，可以整容，隻要沒有大傷就好。”老奚一邊安慰妻子，一邊看著醫生，似乎想從醫生嘴裏得到支持。

    醫生卻沒有吭聲，大概那都不算是他的職責範圍內的事了吧。範澄喻上前一步問醫生：“需要住院嗎？”

    “家屬去辦一下住院手續吧。”醫生看著他說。

    “好。”範澄喻二話不說，拿著所有繳費單據就跑。他猜奚凝霜此刻一定不想見到他，她需要心裏建設，所以他先跑開，讓她緩和情緒。梁慧和老奚怔了一下，這對年輕人，此刻在他們心中有種不可名狀的苦澀感。甚至連張總都沒來得及伸手，而就在這一刻，這個最像是外人，最不應該承擔的人，在他們的注視下成了最應該的那個人。(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