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九尾狐與雪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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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一天,天氣清爽而眩目。
早上醒來時,雪野裏穗打開房間的窗戶,樹葉在晨曦中閃閃發光,天氣預報說今天會是晴天,還有涼爽的風。
簡單洗漱過後,她騎著女士自行車,前往麵包工廠。
清晨的東京是逐漸開始喧囂的東京,電車不斷進出車站,衣著整齊的上班族匆匆趕路,烏鴉在樹梢間飛躍。有男人在簷廊裏四肢朝天地躺在藤椅上看報,穿圍裙的主婦身影在裏麵閃來閃去,小孩們宏亮的語聲,如玻璃片一樣劃破空間。
像逛動物園般,雪野裏穗喜歡如此觀察人世生活。
路過一處紅燈,她停下來等待,路邊的綠化樹裏,夏蟬依然在盡情地鳴唱。
十年前,剛從北海道來到東京的雪野裏穗,發現了許多令她驚訝的事,蟬鳴聲就是其中一樁。北海道當然也有蟬鳴,但她誕生的那片一年有一半時間都被冰雪覆蓋的山林裏,蟬鳴隻不過是大自然裏的眾多聲音之一,其程度與鳥鳴、風聲、等均衡持平。而在東京,蟬簡直就像是凸顯存在感似的,叫聲充滿了爆發力,乃至於可以把路麵車輛行駛的聲音都壓過去。
還好夏天就快過去了……雪野裏穗輕歎一聲。
紅燈轉綠,她騎著自行車離開,東京依然豔陽高照,她纖細手腕上的銀色女士手表反射出光芒。
對於本體是雪女的她來說,夏天有些難熬。
躲在屋子裏還好,她可以用妖力維持溫度,可到了街上,她就不能使用妖力了。在大太陽下曬一會兒,她的肌膚就會雪融化了那樣,滲出大量的水來,肌膚的顏色也會愈發地透明。
為了避免讓普通人察覺到異樣,即使在炎熱的夏天,雪野裏穗也會選擇選擇能盡量掩蓋身體的衣服出行,後果就是每次回家衣服都是濕漉漉的,被體液完全浸濕。
可盡管如此,雪野裏穗卻不討厭夏天。
或許是對寒冬太過熟悉了,相比較起來,她覺得夏天會感到更放鬆,心情更平和。
從麵包工廠裏拿了麵包,回到店裏。
簡單打掃一番店麵,把麵包放到展示櫃上,就可以開始營業了。
【leon】麵包店絕對不大,用餐區隻有五張對開擺放的沙發,臨街的落地窗有一排高腳凳。沒有精細計算過的布局,沒有訓練有素的店員,有的隻是柔和流淌的音樂,以及一位時常在櫃台裏看書的年輕女人。
今天也是如此。
在一早就很炎熱的陽光中,雪野裏穗坐在開了冷氣的店裏看書。
外頭的世界正在放暑假,少年到沙灘去擁抱大海了,她依然穿著白色背心外搭水藍色開襟外套,下半身是黑色的窄裙和黑色絲襪,腳穿楔形涼鞋。本以為會很清閑的,令人想不到的是,今天過來買麵包的客人有點多。從早上開始就陸陸續續有客人進來,背著行囊的外地遊客、抱著素描簿的學生、手挽手在散步的情侶。
一直忙碌到早上九點,麵包店內才隻剩下一個客人。
那一個提著舊購物袋,有著一頭長長黑發的年輕女人。
她神情清冷,一身幹練的黑色西裝,不知為何散發著危險的氣息。和幹練的外貌不同,她挑選麵包慢得誇張,慎重地把油炸酥皮麵包和果醬餡麵包夾到淺盤上,但並不是馬上買了結帳,而是和別的麵包對比了起來。
雪野裏穗從櫃台裏望著她。
對比了幾下,她搖搖頭,把果醬餡麵包放回貨架,表情似乎在說不應該選這種麵包的,
因為它太甜。
經過一番思考,她輕輕夾了兩個新月形麵包到淺盤上,來到櫃台結賬。
“一共1600搖!毖┮襖鎪胄ψ潘怠
那笑容,像冰山微露,春天的陽光從雲層間射下來。
女人拿出手機和錢包,從錢包裏取出紙幣付錢。等到結賬的間隙,她打開手機,瀏覽了幾個頁麵。
“給您的找零。”雪野裏穗把零錢奉上。
“謝謝。”女人拿著手機,把零錢裝進錢包裏,然後翩然轉身走出玻璃門,齊整的黑發在燈光下閃耀光澤。
雪野裏穗輕輕地蹙眉。
剛才那女人的手機上,打開著一個文檔,上邊是淺草神社的一些信息。略微思考了下,蠢女人離開麵包店,悄悄跟在那女人背後。
陽光燦爛的小巷,彌漫盛夏風情。
過橋時,有許多人把腳浸在粼粼波光的隅田川納涼,巷道裏充斥沉悶的暑氣,雪野裏穗撥開熱氣往前走,身體黏糊糊的。
往淺草神社走過去,很快就來到了鳥居前的上坡。
那女人的身影,消失在鳥居前。
雪野裏穗清楚感覺到了妖氣的波動,仿佛前方有東西正翹首等候。她小心翼翼地走進那神社的庭院,裏麵還殘留著妖氣。蟲鳴鳥動的庭院裏,有東西潛藏在深處,正緩慢朝移動。
一隻烏鴉,悄悄跟在她身後。
此時的淺草神社,重建工程已經接近尾聲。
從鳥居進入後,是平整的參道,石燈籠、山童神使、水手舍等設施一應俱全。拜殿、神樂殿、寶物殿、和事務所等建築也都重新修建了起來。
雪野裏穗遵循著那道妖氣,跨過神社主體區域,來到後院。
庭院的中間是一泓寬闊的湖水,岸邊燈籠垂掛,達二百之多。湖水中的假山上,立有鐵鑄仙鶴三隻,一隻優雅垂頸,兩隻仰首衝天。
然而在這恍然一新的神社裏,還有一部分區域顯得格格不入。
那地方青草繁盛、熱氣沉積,滿是倒塌建築的殘垣斷壁。入口處很隱蔽地往後開著,其它方向都以圍牆隔離。一踏進裏麵後,就感覺驟然踏入了荒涼之地,令人不寒而栗。
雪野裏穗知道,這是淺草神社廢墟的遺址。
她悄悄進去院子裏,凝神觀察。
整個區域都被農牧的樹蔭覆蓋著,夏蟬鳴聲大作。房屋倒塌的緣廊處處都是,繁茂荒草中有一口古井,邊緣以石頭堆成的方形牆垣。
雖然夏日強烈,但這一帶卻很陰暗,彌漫著一股食物腐敗的味道。
就在這時,蟬鳴忽然停了,四周悄然沉靜。
雪野裏穗屏住氣息。
就在她的眼前,古井旁有一隻像狐狸的動物。
為什麽要說像?
相比於普通的狐狸,這隻狐狸的臉有些圓,不像狐狸那麽尖。
雪野裏穗覺得,它更像一隻薩摩耶。
對峙期間,它的眼睛,一直瞪著她。
那雙眼睛與其說是狐狸的,但不如說更像是有智慧的人類。
是這家夥啊……雪野裏穗心裏想起了這是誰。
時間如油一般緩慢流動,汗水自太陽穴一帶滑落。忽然,那頭白狐露出宛如人類般的白牙,看似要撲過來一般飛起,九條尾巴在空中招展。
狐妖,是一個龐大且強大的族群。
通常來說,尾巴的數量,代表了狐妖的強大程度。九尾,既是普通狐妖當中最強大的存在。而九尾之上,還有天狐、空狐。到了這個程度,尾巴就不能決定狐妖的實力了。天狐隻有四條尾巴,比如說玉藻前剛來日本的時候是九尾,進化到天狐後就隻有四尾了。和普通狐妖最大的區別在於,天狐的眼睛是是金色的千裏眼,有著看透各種事物的能力。
而空狐,她們沒有尾巴,以人的姿態出現,耳朵還是狐狸的耳朵。空狐是超過3000歲,力量自在運用的大神狐,是已經擁有了完整神格的神。
雪野裏穗認識眼前這隻九尾狐。
她叫八重子,天狐玉藻前的忠仆,古川夫人曾經的手下。
撲在空中的狐狸,轉瞬間幻化成狐妖的形態。
在這期間,她的眼神一轉,盯著不遠處的那隻烏鴉。
想也沒想,她手心一轉,就設置了一個隔絕視線和聲音的妖力結界。
“呱呱――”
暗鴉氣得破口大罵。
這狐狸太可惡了,妖王有什麽了不起的,信不信我叫少主回來把你的毛給薅光了……g,話說這是雪野小姐的舊相識,那麽雪野小姐也是妖怪咯……
結界內。
白色的毛發,血紅的瞳孔,蓬鬆的大尾巴……狐妖看向雪野裏穗的眼神中充滿憐憫,仿佛從很久以前就認識她那樣。
“是雪女啊。”她身姿綽約動人地落在地上。
“你來這裏幹什麽?”雪野裏穗往後退一步,寒霧迅速彌漫而來,包裹住了她的身軀。
雪花在夏日陽光下凝聚,空氣中刮起了冰風,轉瞬之間,一個淡淡的身影自寒霧中顯現。藍瞳銀發,帶著淡淡哀傷的藍色眸子,冷眼旁觀世間萬物。
“你又為什麽來這裏?”八重子嘲諷地笑著。
寒霧中,雪一般的女子走出來。
本就蒼白的膚色愈發的透徹,隱約可以看見細細的血管。而她那纖細的身軀掛滿了白色的冰霜,就連睫毛、嘴唇、發梢,都無一不被冰霜所侵襲,使得她看上去更加脆弱了。
“我認識這裏的主人。”雪野裏穗冷漠地說著。
她的聲音,有著冰塊撞擊的質感,以及女性聲線的魅力。
“我也認識這裏的主人。”八重子忽然展顏一笑。
刹那間,氣流湧動,她雙手交叉在胸前,白色羽毛在陽光下閃閃發光,蓬鬆的尾巴在氣流中自豪地擺動起來。
“嗯?”
雪野裏穗疑惑地歪著頭,眨了眨那澄藍的眸子。
一時之間,八重子不禁感到心跳漏了一拍,在心裏呐喊:可愛,總之就是非常可愛,雪女絕對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妖怪!
“你認識他?”雪野裏穗好奇地追問。
原本緊張的氣氛,在她著天然呆的疑惑中,似乎已經完全化解了。
感覺怎麽也打不起來了,八重子恢複人類形態,懶懶地聳聳肩膀:“他幫我畫了一副素描畫,我還沒付錢呢。”
“我還以為你是來搞破壞的。”雪野裏穗鬆了口氣。
見到對方主動撤下妖怪形態後,她也恢複了人身。但那結在身上的冰霜融化了一點,很快,她就不自在地扭了扭身體,濕黏黏的衣服穿在身上是真的不太舒服。
八重子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雪女,開口問:“離開古川會館那麽多年,你都幹了些什麽?”
“隻是開了家麵包店,”雪野裏穗把外套脫下來,一邊擰掉上邊的水一邊說,“你呢?離開老夫人也有七八年了,還是一直在找辦法解救你的主人?”
“你這話還真有意思,除了那我還有什麽目標?”八重子笑了幾下,挑著眉毛說:“你的思維和以前沒什麽變化嘛,還是那麽單純。”
雪野裏穗眯起眼睛注視對方。
就這話,她無法準確判斷自己是否遭受到了嘲笑。
“不過你居然會關心一個人類少年,這倒是讓我很吃驚。”八重子走過來,站在她身邊,“難道說,沒有感情的雪女,已經開始戀愛了?”
雪野裏穗不予理睬。
“那小子身上,像是有可以蠱惑的妖力那樣,居然連雪女都被吸引了過去。”八重子繞著她轉圈,自言自語似的說,“隻是不知道那小子的體質,能不能滿足雪女旺盛的需求。”
“……”
陽光下,雪野裏穗的臉色有些紅潤。
雪女這一族的體質很奇怪,她們不是繁衍而來的,而是誕生於雪的自然妖怪。或許是因為缺乏繁衍的天性,為了彌補這種基因裏的不安,她們在那方麵的需求非常的驚人……每一個被雪女殺死的男性,都是無法滿足雪女的需求從而被殺害的。
雪野裏穗沒經曆過,隻是從族裏的長輩口中了解過這種體質的問題。
離開北海道時,長輩也曾鄭重地告誡過她,不要真心喜歡上男人,否則你會承受親手殺死喜歡的人的痛苦……想著這些事,她纖細的手指觸在自己右臉頰上,腦海裏浮現出藤原臨也健壯的身軀。
唔……
應該可以吧?
“哈哈哈……”
八重子肆意的笑聲,讓雪野裏穗回過神來,略顯生氣地皺著眉說:“我和他隻是朋友,請你別胡說!”
“哦哦,那我要說的事,你不會生氣咯。”八重子意味深長地打量著她。
“請說。”雪野裏穗的表情,顯得內斂而文靜。
“那小子在南伊豆,可是把我的手下糟蹋了。”八重子不慌不忙地說著。
雪野裏穗漠然地看著她的臉:“瞎說!藤原君不會那樣做!”
“喲,很了解?”八重子報以含糊曖昧的笑容,“可他真的那樣幹了呀,我那叫穀村夫人的手下,可是已經失蹤了,不信你可以問神穀先生。”
雪野裏穗皺起眉,搖了搖頭。
沉默降臨。
層層疊疊的樹葉,陽光穿過葉片灑落下來,環境更顯得靜謐幽雅。
“你也不用一副無法接受的樣子。”八重子臉上帶著曖昧的神情,語氣寬慰,“十七八歲的少年人,是帶著一定危險性的。他們遊手好閑,沉迷於輕歌曼舞、尋歡作樂。一味陶醉於適合自己的青春、柔軟、甜膩地感受性,很正常啊。而且他實力超群,我那手下麵對他,隻不過是被動接受暴亂的弱女子而已。”
雪野裏穗眉頭微蹙,八重子卻溫和地笑了笑。
“實際上嘛,年輕的男人是不定型的、汙髒的、狂熱的,黏液般的危險……”她的表情很奇怪,宛如法官在說某個具有警示的案例一樣,“相較於年輕男人,女人無論年齡,但凡是好看的,都是比較脆弱柔和且感性的。她們的存在對男人來說,就是為了去接觸人世間各種醜陋罪惡一麵的工具。你大概是被他的表麵給騙了,趁早離開還來得及。”
雪野裏穗穿上衣服,定定看對方的臉。
“尤其是你這樣美麗性感的身體,仿佛是一個半透明的蠶繭,是可以抽出無法想像的罪惡絲線。”八重子的聲音,仍然帶有一定分量的蠱惑意味,“對於男人來說,你驚慌恐懼得顫動的胸部,對什麽事情都略嫌遲鈍的冰冷豐滿的大屁股,都是可以織成罪惡的繭。”
雪野裏穗下意識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
然後,她像是警惕什麽的似的,抱住雙臂護住胸口。
“肉體與罪惡之間如此精致巧妙地相輔相成……這才是世間你關注的那少年所追求的目標,而一旦置身於這個狂熱的夢境裏,身體本身也就成為罪惡的形式。你的肉體可以作為他隨心所欲的想像的媒介。一個一個地接納他的罪惡,從而讓他沉浸在變態的愉悅裏。”
雪野裏穗抬頭,不敢感情地瞪了她一下。
八重子舉起雙手,朝她攤開手心,為自己的多嘴表示道歉。
“還有什麽要說的嗎?”雪野裏穗靜靜調整呼吸。
瞧著她臉頰上散亂的鬢發和明亮清澈的眼睛,八重子剛要說什麽,又轉念作罷,深深歎了口氣,隨即掃一眼手表:“到時間了,得走了。”
雪野裏穗不吭聲,冷淡的表情像在說“要走趕緊,我又不會留你”。
“可他真的那樣幹了!”八重子補充道。
雪野裏穗對此也不評價。
“阿拉,就到這吧。”八重子淡淡地一笑,隨即口袋裏取出手冊,用圓珠筆寫了什麽,撕下那頁遞給她,“我的手機號碼。呃――,你有手機?”
雪野裏穗搖頭。
“我就猜到了。”八重子欽佩似的說,“直覺悄悄告訴我,這個雪女肯定不喜歡手機。”
“錯了,”雪野裏穗淡然道,“我隻是不想和你聯係。”
“原來是怪我打破你對少年美好的幻想。”八重子越過她,臉上仍留有笑影。“再見,蠢得可愛的雪女小姐!”
安靜下來的院子裏,雪野裏穗想著什麽事。
風穿過圍牆間吹進來,將她長長的黑發吹著飄起來往上飛舞,也是覺沒昨晚沒睡好的關係,她覺得現在的陽光格外刺眼。
回到麵包店,時間才早上十點。
雪野裏穗關了店門,調整呼吸,手托下巴在櫃台上看書,店裏的喇叭,低聲流淌著巴特?巴恰拉克的《四月的傻瓜》。
嗯!
假的!
藤原君不是那樣的人!
刻意散發出“我真的是在享受閱讀興趣的”的氛圍感,雪野裏穗獨自坐在櫃台裏,視線落在書頁的文字上。
嗯。
這樣很好。
他在南伊豆集訓呢,怎麽可以懷疑他!
“如果真是那樣,他早就對我下手了……”雪野裏穗像是說服自己那樣,試著小小聲地說出口,結果卻是鼻尖有些酸。
雖然她很希望這樣以為。
但心裏卻漸漸覺得事情很蹊蹺。
幾年沒見的八重子,沒必要編造故事來哄騙自己吧……不行不行不行,不準再想這件事了。雪野裏穗連忙把視線重新看回到書上,兩秒後,她又忍不住歎道:“拜托――我隻是蠢女人啊,真的不知道怎麽回事啊――”
書是看不下去了,她合上書,呆呆地望著店麵。
進入暑假後,這裏就像個陌生的地方……她有些寂寞地想著。
上午的時間,就在發呆中消磨過去;到了下午,她在原宿、外苑一帶漫無目的地漫步。若穿著涼鞋的腳趾覺得痛了的話,她就會走進路邊的咖啡店裏休息,邊看書邊喝咖啡。等腳不痛了,再繼續走。就這樣散步直到漫長的夏季白天結束。
從暑假開始,她都是這樣度過的。
早晨起來開店,下午在新宿和澀穀一帶人多的地方散步。
穿著涼鞋或者帆布鞋,踩在堅硬的柏油路上,喝著逐漸變淡變熱的咖啡。有時候看著路邊全家出遊的家庭或成雙成對的情侶,她也會想到能不能在街上碰到熟人?又或者會不會有人突然聯係自己呢?
有時候她也會翻手機通訊錄,看看哪個號碼是可以撥的。
好久不見!
今年好熱啊,你近來可好?
如果有空的話,要不要一起喝杯茶……啊,這麽突然實在不好意思,請不要放在心上。
這些都隻是她在腦海裏預設的消息,實際一條都麽發送出去。
每當這種時候來臨,她都會感到泄氣。
以普通人的身份生活了五年,想見某某人的時候卻不知道該找誰見麵,也不知道有誰會想要和自己見麵。她的身邊完全沒有沒有那種想要見麵就可以不用理由直接見麵的,可以稱之為朋友的人。
甚至於就連那奇怪的幻覺,都在暑假消失不見了。
從空調吹出來的冷風,撫摸過臉頰,雪野裏穗脫了鞋子,輕輕撫摸腳趾……有股無助的疼痛從腳趾間傳出,擴散至全身。
算了……
她有些賭氣地想到。
消失了最好,反正我也不歡迎……
※※※※※
渾渾噩噩地過了兩天,八月末到了。
這天下午,雪野裏穗換上淺綠色的洋裝,嘴唇大略塗了下口紅,穿上唯一的高跟鞋出門。等會要去古川會館上課,打扮怎麽說也要正式一點。
季節是夏末。
無風,熱氣逼人。
再過不久,季節就要變更。
搭電車前往古川會館的途中,雪野裏穗留意到,電車的窗外,有隻又肥又胖的烏鴉一直跟隨著電車飛行。那漆黑的羽毛,在陽光下折射出五彩斑斕的光芒。
下午兩點,來到位於三軒茶屋的古川會館。
探出院牆的樹梢停留著一群身體輕捷的小鳥,屋頂的向陽處,一隻褐色的大狸貓正眯著眼睛曬太陽。
雪野裏穗按了門鈴,然後攝像頭臉浮起若有若無的微笑。
鐵門打開後,她像往常那樣橫穿過前院,向古宅的玄關走去。神穀先生依舊守在前院和後院的玄關處,身穿沉穩而冷靜的黑色西裝,皮鞋擦得一塵不染。
他在椅子上坐著,長時間一動不動。
直到看到雪野裏穗進來後,才輕微點了點頭。
“神穀先生好。”雪野裏穗走進來,坐在了他對麵的座位上,“有個事想和你打聽一下。uu看書 南伊豆是不是有個狐女失蹤了,叫古川夫人?”
“她呀,我記得是八重子手下的狐妖吧……”神穀先生低垂著視線,檢查著他那雙黑皮鞋閃閃發亮的程度,“被九課抓走了,然後從九課的手裏失蹤,依照九課的說法,是被人擄走了。問這個幹什麽?”
“前幾天碰到八重子了。”雪野裏穗說。
“哦,那個瘋狐狸……”神穀先生像是有些忌憚似彎下要,用紙巾拂去鞋麵上似有似無的灰塵,“和她在一起準沒好事,雪野你一向單純,小心被她戲弄。”
你就是想說我蠢……雪野裏穗不服氣地扁了扁嘴。
哼!
和藤原君那樣可惡,但你不如藤原君帥氣……
正彎著腰的保鏢先生,莫名感受到了一股來顏狗的惡意,很是叫人傷心……
“對了,夫人回來了嗎?”雪野裏穗問。
“唔,沒呢,高天原事情多,夫人忙得不可開交呀。”神穀先生直起腰,望著她單純的眉眼,想了想,說道:“你要見夫人的話,可以和古川會館的舞團一起去長野山的山神祭,夫人會從高天原下來出席一天。”
“呀?”雪野裏穗很驚訝,“長野山山神是誰?居然可以勞煩夫人親自出席……”
神穀先生沒回答這個問題。
他的視線,落在了不遠處樹梢的那隻烏鴉身上。
烏鴉也在看著他,兩雙眼睛溜溜地轉了幾圈,達成一致:我們井水不犯河水。(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