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荷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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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月前,幽山。

    潮濕陰暗的山洞中,吳惟安睜開了眼。

    體內金蟾蠱毒和以火翎鳥尾花為主藥的解藥,兩股藥性在他體內經脈衝撞了整整三日。

    渾身經脈被斷,而又重塑,宛如剔骨新生的疼痛,比以往每回蠱毒發作疼上千倍萬倍。

    可到底,他還是挺過來了。

    一如十八年前降生,一如早年間遊走在生死邊緣。

    真到了這一刻,吳惟安的內心,反而比任何時刻都要平靜。

    沒有太多欣喜,和往常的日子也沒什麽不同。

    吳惟安擦掉滿頭的汗,起身出了山洞。

    他仔細辨別了一下,聽到不遠處紀明焱和毒娘子說話的聲音。

    紀明焱:“阿毒姐!這條蛇的蛇皮好漂亮,我長這麽大就沒見過這麽漂亮的蛇,你說我要不要帶回家養?”

    毒娘子提醒他:“我們回的是涼州,不是上京城。你沒自己的庭院,你確定夫人會讓你養?”

    紀明焱吞了口口水:“可是,它真的好漂亮啊。”

    毒娘子:“確實不錯,這應是七彩蛇。在火翎村說不定能賣個好價錢!”

    紀明焱:“可我舍不得賣。”

    毒娘子:“它還不是你的呢。鹿死誰手,還尚且未知!”

    話音一落,有破空聲傳來,想來是毒娘子出手了。

    可幽山的七彩蛇也不是吃素的,它早早就預知到了危險,在毒娘子朝它衝去時,飛快逃竄,直直朝吳惟安遊走而來。

    七彩蛇似乎感知不到吳惟安身上的氣息,徑直從他腳邊遊過。

    吳惟安伸腳,直接踩住了蛇的頭。

    他控製著力道,沒把蛇踩死。

    蛇掙紮蠕動,可怎麽都掙脫不開。

    轉眼間,毒娘子和紀明焱一前一後到了。

    看見吳惟安,兩人眼睛都亮了亮。

    毒娘子喊了聲:“公子。”,把‘你沒死啊。’咽回了喉嚨。

    紀明焱:“妹夫,你終於醒了!我和阿毒姐可怕你醒不過來了!”

    吳惟安淡淡嗯了聲。

    他沒感覺到這兩個人,對他有多擔心。

    這幽山對紀明焱和毒娘子來說,那是滿山的寶。

    三日前,他們急匆匆摘了火翎鳥尾花,給吳惟安弄了解藥,給他灌下去後,便馬不停蹄漫山遍野摘草捉蟲去了。

    毒娘子和紀明焱飛到吳惟安腳邊,蹲在那裏看蛇。

    紀明焱仰起頭,眼巴巴地看著吳惟安:“妹夫,這蛇能送給六哥嗎?”

    毒娘子也仰頭:“公子,七彩蛇能賣兩百兩,我們一人一百兩可好?”

    吳惟安眉毛輕佻,他彎腰,將蛇抓了起來,遞給了毒娘子:“我七你三。”

    毒娘子從齒間擠出一個好字,接過了蛇。

    紀明焱那雙眼裏都是渴望:“妹夫,這蛇你可以賣我,我買呀!我用兩百兩向你買!”

    吳惟安問他:“六哥,你欠雲娘多少銀兩了?”

    紀明焱撓了撓頭:“沒記,得回去問寶福。”

    吳惟安勾了勾唇角,抬頭看了看被參天大樹遮蓋住,以至於不見天日,難以根據日頭算時辰的天。

    他道:“走罷,啟程回涼州。”

    紀明焱啊了一聲:“這就走了嗎?”他四處看了看,明顯不太舍得離開幽山。

    毒娘子道:“公子,這山裏很多蟲草都能賣不少銀錢。”

    吳惟安微微頓了頓:“既是如此,你們自己看著辦,我先行一步。”

    離開涼州有些時日了,他得盡早回去。

    今晚月明星稀。

    涼州府衙後院,有三人悄無聲息潛入。

    赫然是白日的白衣青衣綠衣三人。

    雖當時都和紀雲汐表明了想當大當家的決心,但也隻是嘴上先應承下來。

    畢竟能在涼州,便意味著能待在少宮主旁邊。

    而且,一個月三百兩的月銀,以及能壓另外兩人一頭,那真的很讓人心動。

    年輕時心高氣傲,他們都曾視金錢為糞土。

    可年歲漸長,到如今到了三十的關頭,才發現,吃喝住行都要用銀錢呐。

    更何況,他們還是鏢局的大當家,手底下還有大票人,真真是花錢如流水。

    不過,三人也沒失了分寸,他們還是要看看少宮主的態度。

    坐在書桌前,就著明亮的夜明珠光,吳惟安在奮筆疾書。

    一旁的美人榻上,紀雲汐閑閑躺著看雜書。

    忽而,吳惟安的筆一頓。

    他抬頭,看向窗外。

    如今外頭天氣正好,不冷不熱。

    吳惟安就沒關窗。

    窗外,白衣青衣綠衣三人遠遠站著。

    他們想靠近終究還是沒敢靠近,就站在樹下。

    紀雲汐抬起頭,看著定定望著窗外的吳惟安,問道:“怎麽?”

    美人榻的位置也能看到窗外,但此刻窗前坐著吳惟安,紀雲汐的視線被擋了。

    吳惟安:“沒什麽,有人來了。”

    紀雲汐略微疑惑:“誰?”

    吳惟安轉頭,輕笑,笑容未達眼底:“你白日見的那三位。”

    紀雲汐眉目輕輕動了動。

    吳惟安起身:“我出去一下。”

    紀雲汐:“嗯。”

    吳惟安開門而出。

    紀雲汐微卷書中雜書,輕輕敲著手心,目光朝窗外看去。

    吳惟安側對著她站著,她看不清他的麵容。

    但對麵那三人的神色,倒是看得挺清楚。

    風度翩翩的白衣,立馬收了扇子,下意識站得筆直。

    相對張揚一些的綠衣,此時臉上也很正經。

    而青衣的眼裏,更是帶著幾分難言之隱。

    總之,三人的微表情雖不太一樣,但紀雲汐都能感受到他們見到吳惟安的複雜情緒。

    似乎有些微微激動,可又很克製,而且還帶著幾分歉然和懼意。

    麵對他們,吳惟安平靜得可怕:“有事?”

    白衣欲言又止。

    最終還是綠衣問出了口:“惟安”

    吳惟安淡淡掃了他一眼。

    綠衣:“少”

    白衣撞了他一下,代為接口:“公子,雲汐那孩子喚我們前來要組建涼州鏢局一事,可是公子你的意思?”

    吳惟安:“嗯。”

    既如此,三人就沒話了。

    青衣定定看著吳惟安,忽而開口:“蠱毒還好?”

    吳惟安去幽山解毒一事,三人並不知曉。

    吳惟安也沒想說:“還行。”

    “日後夫人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吳惟安道,“無事不要來見我。”

    說完這句話,吳惟安轉身回了房。

    白衣青衣綠衣三人躊躇片刻,便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紀雲汐收回視線,看向關門進來的吳惟安。

    她沒說話,可她那雙沉如水的眼裏,帶著探究和詢問。

    吳惟安輕聲:“你想知道他們是誰?”

    紀雲汐頷首。

    他沉默了很久,立於房內,偏著頭將目光投入窗外柔柔的夜色中,微微歎了口氣。

    紀雲汐靜靜打量著他。

    她想起了一些往事。

    她懂這種欲言又止。

    上輩子,哪怕到後來事業有成,功成名就,但紀雲汐依舊對家世諱莫如深。

    她不太願意提起。

    不願意提起,自己是不被父母喜愛的孩子。

    不願意提起,自己的童年。

    都不是什麽大事,就算說出口,紀雲汐也知道聽的人不會放在心上,也不會對她的生活有任何影響。

    可她就是很難開口。

    紀雲汐寧願別人從別處得知,也不想別人來問她。

    紀雲汐忽而道:“不用說了,回你的信罷。”

    吳惟安頓了下,收回視線,落在她臉上。

    她比外頭的夜色,似乎還要溫柔幾分。

    不是氣話,是理解。

    他愣了下,忽而就笑了:“好。”

    房內氣氛忽而就平緩了下來。

    吳惟安抬腳朝紀雲汐走去,邊走邊問:“我回來你不能另嫁,會不會很失望?”

    紀雲汐輕輕聳肩:“不會,你能回來我挺開心。”

    吳惟安自言自語道:“我想也是,畢竟像我這樣的人,世間你找不到第二個。”

    紀雲汐:“”

    她難言的看向吳惟安,心想天底下的男人,都那麽自戀?

    吳惟安伸手,遞出去一個荷包:“給你的。”

    紀雲汐看著他手間的荷包,繡著鴛鴦戲水圖,針腳緊密且錯落有致,兩隻鴛鴦栩栩如生。

    紀雲汐:“?”

    吳惟安:“看著挺好,買來送你。”

    紀雲汐揚了揚唇角,嘴角笑意微諷:“這不是雪竹繡的麽?”

    吳惟安:“”

    吳惟安把荷包放下,雲淡風輕道:“我回信去了。”

    離開府衙沒多久,雪竹就找到了在涼州城外,如同無頭蒼蠅亂竄四處追捕謝家主謝夫人的捕快們。

    法場那日,捕快們都見識到了雪竹的本事。

    見到雪竹來,大家紛紛鬆了口氣,把雪竹當成了主心骨。

    雪竹直接帶著人趕往青州。

    根據情報,那謝家主和謝夫人估計躲在了青州。

    他本想連夜趕路,但捕快們實在累得夠嗆。

    一個個如同死狗般倒在地上喘氣,說什麽都不肯再走一步,連繡花針戳屁股都不管用了。

    雪竹擰著眉,想了想曾經公子訓他們的樣子,對捕快們道:“休息一刻鍾,繼續。”

    捕快們紛紛哀嚎。

    雪竹任他們哀嚎,飛上了一顆樹的枝丫間,下意識朝懷中掏了掏,又掏了掏。

    他的荷包,沒了。

    雪竹瞬間呆住。

    那鴛鴦戲水的荷包,他早就繡好了。

    隻是那時他還是頂著公子的臉,沒法給阿央,就妥帖地藏在了枕頭下方。

    可現下左右無事,他想再補幾針,讓鴛鴦戲水更完美。

    但荷包,沒了。

    雪竹繃著張臉,努力回想。

    然後他想起來了。

    那時寶福忽而過來,他走得著急,隻來得及摸上掃帚,忘了把枕頭下的荷包一並摸走。

    按照公子的性子

    雪竹筆直坐在枝頭,腰杆挺立,表情繃得愈發緊,唇也死死咬著。

    若是毒娘子在此,定然會說一聲:“哎呀,我們雪竹這是被誰欺負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