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宜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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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京城外的錢木村。

    東蘊布莊的裁縫們是輪流歇息的,這一日剛好輪到錢宜秀。

    錢宜秀先頭做什麽都是一時熱度,唯獨裁縫這活計,她是真的喜歡。

    錢宜秀愛美,愛新衣,能親自剪裁出自己愛的衣裳樣式,她覺得這些日子,每日都活在蜜罐裏。

    什麽前夫,什麽婆婆,她都不太能想起來。

    她的衣裳,在東蘊裏也賣得不錯,每月能拿到的例銀也不少。

    錢宜秀提著大袋小袋,晚間才到的家。

    看到她買的那些點心,還有給家裏爹娘買的新衣裳。

    錢大娘忍不住嘮叨:“你啊你,回來就回來,買這些做什麽?這些點心娘也能做,還不用錢買哩!”

    錢宜秀拿著麵青簾姑娘送她的鏡子,照著自己頭飾上的漂亮珠花道:“那不一樣,這是醉心樓的糕點,比娘你做的好吃多了!”

    錢老爹抽著錢宜秀給他買的煙,忍不住罵:“你這丫頭,手裏有銀錢就存著!你這般花法,能剩下多少?”

    錢宜秀想了想,從懷裏掏出了一個錢袋,遞給了錢大娘:“娘,這是給你的。”

    錢老爹和錢大娘對視了一眼。

    這十幾年,每一回都是他們把錢給錢宜秀。

    而這是頭一次,錢宜秀往家裏送錢。

    錢宜秀有些小得意:“你們每回都說我不如弟弟。怎麽樣,這回我給的可比他多?”

    錢大娘無奈一笑,她將錢在懷裏放好,想了想道:“娘先幫你存著。”

    錢宜秀沒放在心上,一家人用了晚膳,沒多久就睡了,直到外邊下起了雨。

    錢家的小房屋是當年錢老爹自己砍木糊牆建的,這二十多年下來,風吹日曬,一到雨天便漏雨。

    錢老爹和錢大娘睡眠淺,聽到雨聲從被窩裏爬了起來,拿著幾個木盆在漏雨的地方悉數放上。

    放好後,夫妻倆也沒了睡意。

    雨一滴滴落在木盆之中,發出滴答滴答的響聲。

    錢大娘望著外頭,辛勤一輩子的臉上帶著幾分擔憂:“也不知寧兒怎麽樣哩,在軍中可吃得好睡得好。”

    錢老爹抽著煙,臉色沉默,半晌道:“是我這個當爹的沒用。”

    否則他兒子,怎麽也不至於會去從軍。

    “不說了,去睡罷。”錢大娘佝僂著背,左手扶著腰,右手敲著腰,步履蹣跚地回屋裏頭去了。

    雪竹跟著追魂蟲,找到了北山劍派的巢穴。

    吳惟安他們帶著人去圍堵。

    紀雲汐抱著雙膝坐在馬車裏的地麵上,看著上方靜悄悄躺著的寶福。

    她看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

    她到底,沒護住寶福。

    紀雲汐閉上了雙眼。

    不知過了多久,雨落在油紙傘上的聲音越來越近,而後在車前停下。

    傘被收起,車的帷幔被掀開,一人帶著一身的寒氣爬了上來。

    他朝幽黑中一動不動坐著的人看了眼,沒說什麽,在他前幾日躺的地方躺下。

    而如今寶福躺的位置,是先前紀雲汐睡的地方。

    過了一會兒,紀雲汐才問:“如何?”

    黑暗之中,紀雲汐的聲線依舊清晰平靜。

    從寶福死到現在,她未曾掉過一滴淚。

    吳惟安右手撐在腦後,平躺著看著上方的車頂:“都解決了,其他人在清點死傷數,我就先回來了。”

    紀雲汐:“嗯。”

    吳惟安偏頭看她:“你剛剛在想什麽?”

    紀雲汐緊了緊抱著雙膝的手,輕聲道:“在想,我其實真的很自私。”

    “清河郡一行,我將幾位哥哥的安危放在了首位,而後是太子,太子之後是我自己,最後是你。”

    吳惟安輕輕挑眉:“哦?居然還有我?”

    這倒是挺讓他意外的。

    紀雲汐苦笑:“是啊,都有你。可唯獨沒有寶福。”

    她雙手撐住頭:“當年我將寶福帶回來,我說我要護著她。可我沒有做到,寶福從來不是我心裏的首位。我心裏有哥哥,有日後的平安富貴,有我自己,甚至連你我也有考慮在內。但唯獨寶福,我沒有過多的為她考慮。而我,卻是寶福心裏的首位。”

    這何其不公平。

    就在寶福的屍體前,紀雲汐來來回回地想著這些日子的事,來來回回剖析自己。

    她自始至終自私。

    當年將寶福帶回來,是因為她從寶福身上看到了自己。

    寶福和上輩子的她,家世何其相似。

    都是不被爹娘愛的孩子,都是會因為照料不好弟弟被家裏打罵的孩子。

    但她和寶福的性格完全不一樣。

    紀雲汐一直忍耐,忍耐自己的喜怒哀樂,忍到自己羽翼豐滿,而後悄然離去。她不會回頭,甚至到後來功成名就,也從來沒有過回去報複,讓家人後悔的想法。

    可寶福從來都是外放的,她的喜怒從不加以掩飾。紀雲汐將寶福帶回家的第一年,寶福就帶著一大票人回了曾經的家,出了好大一通氣,還隔三差五讓人去家裏找茬,硬生生將她的爹娘一家逼得遠走高飛。

    是這樣一個人啊。

    愛憎分明,不像她。

    可最令紀雲汐難受的是。

    哪怕如此,時至今日,她內心裏的排序,依舊不會變。

    寶福永遠不會成為她心目中的首位。

    如果當年,她不伸出手,不將寶福帶回紀家,寶福會不會有另外一種結局?

    寶福會不會還活著,會不會在某一個地方,兒女雙全,幸福美滿?

    “我好像錯了。”紀雲汐喃喃自語,“我好像錯了。”

    上輩子的紀雲汐,和這輩子的紀雲汐,有些不一樣。

    因為從小的家庭背景,和後來在商界打拚遇到的一些背叛,紀雲汐此後做事隻用利益權衡。

    不講人情,也從不動惻隱之心。

    就算遇到和她有著差不多經曆的女孩,紀雲汐也從不會提攜。

    她公事公辦,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紀雲汐這麽做之後,再也無人能傷到她,她得以在投資界中所向披靡,身價水漲船高。

    她有用不完的錢,家裏保險櫃鎖著一堆房產證,想吃什麽就能吃什麽,想立刻去某個國家,就能立馬訂下機票。

    開頭幾年確實過得還可以,但漸漸地,紀雲汐變得一點都不開心。

    銀行卡上的數字,一開始能令她鬥誌滿滿,可多到一定量後,它們反而隻變成了一串數字,再也引不起她內心過多波動。

    她冷眼望著這個世界,隻覺得沒什麽意思。

    日子一天一天過,昨天和今天和明天,好像並沒有什麽不同。

    心理醫生讓她交一些朋友,談一談戀愛。

    可想和她交朋友的人,都是衝著她的身份來的。

    更何況是談戀愛?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本質都是利益的體現。

    你有錢有貌情商高,能讓我開心,對我有利,我就喜歡你。

    你沒錢沒貌沒情商,讓我不開心,對我沒有利,我就不喜歡你。

    紀雲汐自認為自己看透了這世間。

    她有些失望。

    事情的轉機是一場地震。

    公司要捐贈物資,需要紀雲汐過去走個過場。

    紀雲汐去了,本打算露個麵就直接回家,可她看到了一些人,一些事。

    人真的很奇怪。

    當生死無憂、歲月平安時,他們內鬥,爭奪名利。

    當麵臨生死時,卻能站在一起。

    這時候,利益的那一套公式,再也推不出答案。

    她看著那一地滿目瘡痍,從中看到了滿地新生,看到了生生不息。

    這個世界沒那麽好,好像也沒那麽壞。

    紀雲汐成了誌願者,學了急救方法,幫著處理一些外傷。

    餘震四起,她被人救過。

    最終,她也救了一人,死在了倒塌的建築物下。

    而後,她睜眼,出現在了娘親溫暖的子宮之中,成為這一世的紀雲汐。

    她變得比上輩子要柔軟很多。

    她也很幸運。這輩子,她有一對很好的爹娘,很好的哥哥們。

    她開始有一些惻隱之心,不再如上輩子那般袖手旁觀,她伸出了手,拉了一些人一把。

    寶福是,唐虎是,‘方遠’是

    而她的日子,也還是一日三餐,仿佛和上輩子沒什麽不同,但卻又徹底不一樣了。

    哪怕自己縮在家中,好像日子都挺有意思。

    她不再有上輩子那樣的念頭。

    所以來清河郡那晚,紀雲汐才告訴吳惟安。

    不是救他們,其實是救自己。

    但她真的做對了嗎?

    如果當初,她沒有向寶福伸出手,寶福會不會,有不一樣的結局?

    吳惟安隻是靜靜聽著。

    就他看來,若不是紀雲汐,就不會有寶福。

    若她真的自私,她心裏的第一位,隻會是她自己。

    就像他,以前都是他自己。

    遠在上京城的父親,吳惟安都不太關心對方的安危。

    已經不是小孩子,無論是誰,都要有自保的能力。

    畢竟,誰能護誰一輩子?

    但吳惟安也未曾出言開解她。

    像他們這樣的人,旁人的開解是沒有用的,隻有自己想通。

    而她,定然能想通。

    他隻要聽著就好。

    紀雲汐揉了揉太陽穴,壓下這滿腔雜亂的思緒,對他道:“那晚我與你說的話,你忘了罷。”

    吳惟安:“救自己那句?”

    紀雲汐:“嗯。”

    吳惟安左腿微曲,右腿輕盈搭在左腿之上,有一下沒一下晃悠著:“我記性向來挺好,不是你說忘,我就能忘的。”

    紀雲汐:“”

    吳惟安:“而且我大概想通了。”

    紀雲汐動了動微麻的腿,扯了下嘴角:“這也許是一句錯的話,如何想通?”

    吳惟安看她一眼:“想通那晚的你,說的意思。”

    紀雲汐頓了頓。

    那晚的她,並未懷疑過這句話的對錯。

    吳惟安微微沉默。

    他想起了那日的老嫗。

    那個死前平和的麵容,在他腦海中始終清晰。

    他內心並沒有太多感動,看著這滔滔洪水之下的慘狀,吳惟安心裏也始終沒太多感想。

    可他向百姓伸出手的那一刻,手就伸不回來了。

    哪怕心下依舊沒太多感觸,哪怕他無法與這些人感同身受,但已經伸不回來了。

    手好像已經有了一些想法,日後有些棋局,他也沒法下了。

    就像皇帝這次借著水患擺的這一盤棋,吳惟安心下挺欣賞。

    順勢而為,借力打力。

    若是以前,這棋,他也能下,會下

    可從今往後,他不能,也不會。

    吳惟安:“那晚你和我說這句話前,我有一事始終想不明白。”

    紀雲汐看向他:“什麽?”

    吳惟安勾了下唇角:“你可知我的金蟾蠱毒從何而來?”

    紀雲汐搖搖頭。

    這個問題,她從未問過,但應該與聖上有關。

    吳惟安這些年謀劃的一切,想來都是為了向皇帝報仇。

    她沒忘記,這金蟾蠱毒,可是五皇子生母珍妃的獨門秘籍。

    吳惟安頓了很久,才緩緩開口:“娘胎裏帶來的。”

    紀雲汐微微詫異。

    “玄冰宮宮主當年和聖上、珍妃有一段時日走得很近,但因為利益衝突起了爭執,沒過多久她便中了金蟾蠱。秦老與毒娘子的師傅和宮主是好友,他們倆為了替宮主解毒,試過各種法子,最終秦老想到一種,通過胎兒轉移金蟾蠱。”

    吳惟安的語氣淡淡的,翹在左腿之上的右腿腳尖微微晃悠,仿佛在說別人的事給紀雲汐聽。

    “玄冰宮宮主不是尋常女子,當即便同意了。她特地挑了一位長相平平的男子,順利和對方有了身孕。那男子沒有她愛的好長相,生下的孩子她也不會舍不得。可等孩子臨盤那日剪臍帶前,她還是改了主意。”

    秦老三位護法都說,他的性子很像這位宮主,天生冰冷少情。

    那既然如此。

    吳惟安輕輕聳肩:“我一直想不明白,她怎麽會改主意?”

    他不是她愛的男子所出。

    他隻是她解毒的工具罷了。

    為何要舍不得?

    為什麽會舍不得?

    可現下,吳惟安明白了。

    就像他伸出的手,伸出去,就很難再收回來了。

    她生下的孩子,生下來,聽到那聲哭啼,就很難再結束那孩子的性命了。

    人性是不能試探的。

    你以為自己定然會不舍,可試出來的結果,也許是能舍。

    你以為自己定然會舍得,可試出來的結果,也或許會是。

    不舍。

    吳惟安坐了起來,看著地下抱著雙膝而坐的她。

    若不是因為紀雲汐,他有可能一輩子都想不明白。

    因為若他和她的性子真的相似,他是斷然不會做出和她一樣的選擇的。

    可現下,吳惟安不那麽確定了。

    吳惟安低聲道:“我是不是該和你說聲多謝?”

    紀雲汐嗯了一聲:“不客氣。”

    吳惟安一笑,站了起來:“你在我這睡會兒罷,他們好像回了,我下去看看。”

    外頭天色漸亮。

    紀雲汐沒有動也沒有睡,她依舊坐在那裏。

    外邊熙熙攘攘,紀家軍壓低音量的交談聲時不時響起。

    紀雲汐看著寶福,再次為她掖了掖被角,而後掀開車簾,走了出去。

    她抬頭看了看依舊陰雲密布的天。

    雨天的空氣中,夾帶著濕潤的土壤味,還帶著淡淡的血腥氣。

    昨日去圍堵北山劍派,北山劍派悉數剿滅,但紀家軍也犧牲了不少人。

    此刻一具具屍體被戰友們背了回來,放在礦洞一角。

    紀雲汐進去的時候,太子就站在那裏,盯著其中一具瞧。

    紀雲汐下意識走過去:“殿下,怎麽了?”

    太子抬頭看了看紀雲汐,勉強笑了一下,指著他看了一會兒的那人:“這是不是那日舉著紀家軍旗幟先來的兵?”

    紀雲汐的目光,落在那張年輕的臉龐上。

    那日雨中,他一馬當先舉著旗幟飛奔而來,是何等的颯爽英姿。

    紀雲汐回道:“是。”

    她頓了頓,又道:“殿下,他叫錢宜寧。”

    太子微愣:“雲汐如何得知?”

    紀雲汐目光哀傷,透著錢宜寧的臉,看到了錢宜秀,看到了錢木村的那對老夫婦,她當初,親自去拜訪過。

    拜訪之前,紀雲汐查過錢家,知道這家人的小兒子,在她二哥的軍中當兵。

    “他是錢宜秀的弟弟,名字很像,先前幾日偶然聽到有人這麽叫他,就記住了。”

    太子哦了一聲,問過錢宜秀是誰後,又指了指旁邊的一具屍體:“他呢?我記得他好像守過一日礦洞。”

    紀雲汐辨認了很久,道:“殿下,我不知。”

    她緩緩看過這一地長眠的人,輕聲道:“殿下,除了錢宜寧,他們,我都不知。”

    紀雲汐抬眼,朝周遭來回走動的人看去。

    一旁,係著黑色眼罩的雪竹,和魂不守舍的晚香腳步不停地路過。

    他們都為寶福的死而難過,可這些躺在這裏,他們不熟識的人,他們雖然心下痛惜,但沒有那般痛楚。

    紀雲汐亦然。

    她依舊難以接受寶福的離去,但對於她唯獨認識的錢宜寧,她更多的是可惜。

    而對名字都不知的其他人,連可惜之情都稍淡。

    可對於錢家人而言呢?

    對於這些連名字都不知的人的家人而言呢?

    昨日事發之後,紀雲汐一直在想。

    為什麽是寶福?

    為什麽偏偏是寶福?

    可刀朝一個地方而下,下方總有人。

    不是他,就是她。

    而他也好,她也罷,都是一些人心目中的寶福啊。

    刀之下,洪水之下,總有寶福會犧牲的。

    人死不能複生,活著的人總要繼續。

    雨依舊在下,但沒了北山劍派的人,營救快了很多。

    北山劍派被滅三日後的夜裏,雨聲越來越小,而後幾近不可聞。

    百姓們衝出礦洞,伸開雙手,仰著頭,望著上方漆黑寧靜的夜空,一圈一圈轉著。

    風輕輕吹過他們的發,他們的臉,他們的手心,再也沒有冰冷的雨滴。

    “雨停了!!雨停了!!!”

    “停了停了!終於停了啊!!!”

    “太好了太好了,雨終於停了,終於停了!”

    “老天爺啊,你可別再下了,求求你了,可別再下了嗚嗚嗚”

    歡呼的人群中忽而傳出第一聲哭啼,而後便再也收不住。

    秋玉大姐一寸寸跪倒在地,捂著臉痛哭:“你說你怎麽就晦氣啊真晦氣啊”

    這一夜,無數人難以入眠。

    當天上停了雨,人間便下起了雨。

    第二日晨間,第一道光線灑下,籠罩在樹林間以天地為被的紀家軍身上,籠罩在礦洞旁停著的馬車之上,籠罩在樹枝枝頭未幹的雨水之上,晶瑩剔透的水滴,折射出五顏六色的光澤。

    吳惟安這幾日都與紀明焱紀明雙同睡。

    他起身,朝外頭停著的馬車而去,掀開帷幔。

    陽光從被掀開的帷幔傾瀉而入,照在躺著的寶福身上。

    她的屍身被保持的很好,毒娘子和紀明焱用了一些獨特的藥粉。

    而馬車裏本該在的紀雲汐,不在。

    吳惟安頓了頓,轉身抓了一個暗衛詢問。

    “夫人呢?”

    “稟公子,夫人天未亮就走了,說想散散心,讓我們留下,隻讓晚香姑娘跟著。”

    吳惟安微微蹙眉:“夫人往哪個方向去了?”

    暗衛朝旁邊的林間小道指了指。

    吳惟安當即便順著林間小道飛掠而去。

    也不知她到底走出了多遠,吳惟安用了最快的速度,一盞茶後才看見晚香,而紀雲汐依舊不在。

    吳惟安未驚動晚香,繼續往前,過了一會兒,才聽到壓抑的哭聲。

    他身形一頓,循著哭聲拐了個彎,在一處岩石後發現坐在那的紀雲汐。

    那個位置,能看見日出。

    此刻太陽早已升起,光芒萬丈。

    而她抱著雙膝,臉埋在膝間,壓抑著在哭。

    吳惟安輕輕落在一旁,在她身側坐下。

    紀雲汐並未抬頭,她通過他的鞋,認出了來人。

    她死死咬著唇,重重吸了口氣,在膝間胡亂擦去臉上的眼淚,停了哭聲後,才抬起頭。

    剛剛抬起頭,一隻手便伸至她眼前。

    淚眼朦朧之間,他指節端秀如竹的掌心裏,放著一顆糖。

    是那日紀雲汐給一名孩童包紮傷處,對方猶豫了很久,在懷裏掏出來又放回去,掏出來又放回去,最終下了決定,噠噠噠小跑到紀雲汐旁邊,踮著腳尖送給她的,說一定要讓她收下。

    糖大概是孩子心目中最為珍貴的東西。

    她收下後,又給了吳惟安。

    吳惟安喜甜。

    紀雲汐看著那顆糖,破涕而笑:“你還沒吃啊。”

    吳惟安輕聲:“嗯,沒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