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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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修在宋家莊養了兩三日, 自從元氣回恢複之後,傷勢也好的快起來。何況旁邊還有程思這麽個女大夫, 醫術著實不錯。

    這幾日秦修每日便看到女孩在旁邊圓木桌前搗藥, 將各種藥材加入石臼不厭其煩的搗騰。上藥的事兒她倒是沒有摻和,俱是交給阿元來做。

    秦修有些無聊, 雙眼左右的掃, “你這裏可有什麽戲本子?”

    “沒有。”女孩低頭忙碌。

    “野史呢?”

    “也沒有。”回答的言簡意賅。

    秦修皺了皺眉頭:“那經子史集總有吧?”

    程思瞥他,心裏卻在偷笑:“更沒有!我們這裏是莊稼人, 隻種菜不讀書!”

    秦修被她這話堵得氣悶,可是他傷勢未好, 又是在人家做客, 不好自行去翻找。奈何他是個跳脫性子, 一日坐著還罷,多兩日坐在床上真是百無聊賴。

    “那你在這裏鎮日裏玩什麽?難不成天天發呆?”秦修不高興的問。

    程思哼了一聲:“上樹捉鳥,下水捕魚, 還可以在溪邊釣蝦子。好玩的東西多了去了!”

    秦修不屑:“出身太醫世家,我還以為你是個淑女, 果然是個野丫頭。”

    程思對他做了個鬼臉:“野丫頭又怎樣?反正又不要你娶我,我以後的相公自然會疼我的。”

    秦修撇嘴,不以為然。他想起這件事他畢竟欠了她人情, 道:“你算是救了我一條性命。你想要什麽,我自會盡力達成。身為驃騎將軍,不說別的,物質上隻要你想得到的, 我定然可以送給你。”

    “真的?”

    秦修點頭。

    程思想了想,雙眼陡然一亮,“我說出一樣,就怕你舍不得給?”

    “你說,沒有舍不得的。”他篤定。

    程思眼底浮現調皮之色,道:“我爹過些日子壽辰,我想送他禮物。他最愛奇石,我早就聽聞秦家後花園靈璧石七竅玲瓏異常的漂亮珍貴。”

    她挑眉看他:“若是你舍得,便將那七竅靈璧石送給我。”

    秦修一愣:“你要大石頭?”

    “你要是舍不得就早說,我可不會強人所難。雖然我救了你,也算是盡了醫者的本分,別說我趁機勒索你就是了。”

    “但是,那是我爹的。我做不了主,何況那靈璧石好幾百斤,很重的”

    程思瞧他這樣為難,隨口道:“就當我沒說吧,反正我爹也不知道,就當他命裏不該有此石吧。該敷藥了,你是個病患,好生休息要緊,無需為這等小事費神了。”

    她拿著藥缽對門外叫道:“阿元,阿元”

    叫了幾聲卻沒有人應,她探頭望著外頭,人影子也不見。

    她擱了藥缽子去找,正看到蘭兒在廚房煎藥,“阿元上哪兒了?”

    “老爺叫他出去買東西去了,一時半會回不來。”蘭兒一邊搖著扇子一邊說。

    “那可怎麽辦?”程思自言自語,這藥剛剛搗好藥性最佳,若是多放一會就差許多,豈不是浪費了這上好的野草藥?

    “姑娘,怎麽了?”蘭兒看到她發呆。

    程思搖搖頭,“沒事。”

    說罷,她回到了臥房進了儲藏室。

    儲藏室上有個天窗,白日陽光從天窗照進來,打在帳子頂上。

    程思進來時,看到淡黃色的陽光透過白紗帳照在秦修的臉色,他本就長得白,如今陽光下,越發顯得膚白如玉,隱約可以看到纖細的汗毛。那眉目如同墨畫,還有鼻子嘴唇,真好像雕刻一般。

    程思看的一怔。

    他正慵懶的閉目養神,聽到她進來,驀地睜開眼,眼底精光射出,黑眸如曜石炯炯有神。

    “怎麽了?”他問,“阿元呢?”

    “他出去了。”

    “哦。”秦修看著她抱著藥缽子越走越近,心裏“咯噔”一下,阿元不在,她要來幫他敷藥?

    程思杵在他床前,看他身著素色錦衫,鬆散的係著帶子,露出蜜色的胸膛,不由得臉上發燙,低聲道:“你先把衫子脫了,阿元不在,我給你敷藥。這藥放久了便沒有藥效了。”

    秦修有些尷尬,不自在的輕咳了一聲,利落的將衫子脫了,露出勁實的胸膛。

    那胸膛肌肉虯勁,比起一般的同齡少年要結實的多。程思沒見過別的少年是什麽樣子,自然也無從比較。隻是覺得這肩寬腰窄,線條很是賞心悅目。

    秦修靠在床邊,撇開了腦袋故意看向床帳上的金黃色流蘇。她動作輕盈而嫻熟,十三歲的稚嫩少女還梳著雙環髻,烏黑的長發落在肩頭,長長的發尾時不時輕輕掃過他的肩膀、胸膛,一種細細的說不出來的癢。

    “你喝牛乳了?”他突然問。

    程思詫異看他:“沒有。”

    秦修尷尬的上下睨了她一眼,“我聞到一股味。”

    程思一愣,低頭看看自己鼓起的胸脯,頓時羞的滿臉通紅:“臭流氓!”

    她“砰”的一下將藥缽擱在他床頭,氣鼓鼓的說:“剩下的你自己擦吧!”

    說罷,風一般的消失在儲存室。

    他聽到“啪”的一聲關門聲。

    秦修摸摸鼻子,他有說錯什麽嗎?他真的聞到了一股奶香味呀。

    瞅著還未擦完的藥膏,他隻得自己拿起來費力的塗擦起來。

    下午那丫頭沒有出現在他眼前,他心裏暗自嘀咕,小小年紀脾氣倒是不小。

    到了晚上的時候,蘭兒將飯食端過來,程思這才跟著蘭兒一起進了儲藏室。

    程思在一邊瞧著,全程沒有正眼看秦修。

    秦修氣悶,往日還喂藥喂湯,今日倒是當個陌生人。說好的大夫是這樣當的?

    吃了飯,蘭兒收拾了碗筷要去,程思也跟著一起走。

    “喂!”秦修叫住,那女子還是腳步不停的往外走,“程思!”他惱火的叫。

    “幹嘛?”程思轉身,蘭兒瞧著兩人要說話,便先將碗筷收拾下去了。

    “我呆在這裏悶死了,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我白天到底哪裏說錯了?你倒是讓我弄明白好不好?”秦修覺得很冤枉。

    想起他那句“味”,程思便臉上滾燙,瞪著他:“你你還說別提了就是”

    “好,不提。那你若是不陪我說話,便找書給我看。這樣,就當我給你銀子,跟你買本書可行了?”

    程思瞧著他無聊的這可憐勁,便坐到了圓桌邊,瞧著他說:“書卻沒有,銀子也買不來。你要是悶,便給我講個故事。”

    秦修皺皺眉,“我不會講故事。”

    程思歪這頭,“你自然是會講的。但凡是個人,誰還沒幾個故事?何況你征戰沙場,走遍了大江南北,肯定有更多的故事。”

    秦修想起了他曾經經曆的那些,說起來倒是都是些故事。便跟她講了大漠黃沙、長河落日,以及沙場上敵人的殘忍和狡詐,又說了自己曾經在沙漠裏迷路九死一生的經曆。

    程思聽入了迷,他不過比自己大了三歲而已,卻有這麽多經曆。而自己,卻一直圈在一個小院子裏,除了表舅公家,連西京都出的很少。

    秦修說完了,道:“我一個人說多無聊,你也說說你的故事吧。”

    聽了他波瀾壯闊的故事,她哪裏敢提自己那點雞毛蒜皮的小事。

    她搖搖頭:“我過得太平靜,故事會無聊。這樣吧,我給你唱一首歌,你就沒那麽無聊了。”

    秦修很意外,又有點擔心:“你若是五音不全,我勸你就還是別唱了。”

    程思瞪了他一眼,清清嗓子,便開始唱了起來。

    她的聲音輕柔而甜美,秦修聽著倒像是唱的吳越小調。

    “晚日照空磯,采蓮承晚暉。

    風起湖難渡,蓮多采未稀。

    棹動芙蓉落,船移白鷺飛。

    荷絲傍繞腕,菱角遠牽衣。”

    低吟輕詠,婉轉動聽。少年聽得呆了,仿佛沉浸在江南蓮湖之上,晚風拂麵好不愜意。

    程思唱完了曲子,有幾分羞澀,道:“我唱完了,你也聽完了,再別嚷悶了仿佛我們虧待你似的。你是傷者,早些睡吧。”

    說完她出了儲藏室。

    秦修撓撓頭,枕頭腦袋躺下,合了眼,耳畔仿佛還是她的歌聲。人說繞梁三日,她這聲音要繞耳朵幾時呢?

    西京東邊有座高山,名叫隱華山,山上有座寺廟,時不時有香客前去上香參拜。

    田廣今兒跟著殿下去隱華山,他以為殿下是去廟裏上香,沒成想,轎子到了廟門口,太子下了轎,讓侍衛留在廟裏,隻帶著他兩個人一起往另外一座高峰劍泉峰爬去。

    田廣抬頭,看那劍泉峰雲霧繚繞,忙道:“殿下金體,怎麽能勞累爬那麽高的峰?不如也坐轎子吧?”

    司徒玨看了他一眼:“莫非在你眼裏孤已經七老八十老胳膊老腿了?”

    田廣忙道:“不敢。可是去那山峰做什麽?”

    司徒玨勾唇一笑:“你跟著孤上去,自然就知道了。”

    山路陡峭,田廣想不到平日裏養尊處優的太子毫不費力便能攀岩越壁,他倒是爬的氣喘籲籲。

    到了劍泉峰上,竟看到一座茅草屋,隻見四周林木環繞,屋前還有一個碧綠的小池,池邊種著一棵高大的茶樹。又有雲霧繚繞,仿佛建在天上的屋子一般。真是個世外桃源!

    “這裏還住著人?”田廣大吃一驚。

    “叩門。”司徒玨吩咐。

    田廣便上前扣動柴門上的鐵環,裏頭果然有聲音。

    出來了一個滿麵胡須的老叟,拄著拐杖身形佝僂,看著眼前兩個身著錦衣的人,眼波卻平靜,問:“你們找誰?”

    田廣連忙望向太子。

    司徒玨道:“找劍泉先生。”

    老叟擺擺手:“沒有這個人,你們找錯了。”

    老叟正要關門,田廣趕緊去擋,他們好容易才爬上來的,哪能這麽容易就放棄。可是他手還沒到,那門“砰”的一聲關上了。

    田廣吃了個閉門羹,無奈的對太子攤攤手:“這草民好生無禮!”

    司徒玨淡淡一笑,立在門外朗聲道:“聽聞,古有終南山捷徑,現今,難道不是劍泉捷徑?倘若不是想走捷徑,何必名號叫做劍泉先生?隻是名號雖響,如今名不副實的人太多太多,這位劍泉先生,想必也隻是浪得虛名,不見也罷!”

    說罷他拂袖轉身便走。

    “慢著,”柴門緩緩開啟,老叟出現在門口,雙眸定定看向眼前的年輕人,他頭戴玉冠、身著天青色錦袍,容貌英俊氣度清貴。

    雖然沒有什麽標誌,但是看麵相,他已經猜出來了。

    老叟眼眸微微閃光,笑道:“太子殿下此來,想必是想見見劍泉先生?”

    田廣吃了一驚,他們今天微服出行,沒有任何一句話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他怎麽知道來的是太子?

    “你認得孤?”司徒玨微微眯眼。

    老叟笑道:“天底下,有如此麵相如此氣度的,恐怕也隻有太子本尊了。”

    司徒玨思度這人看相倒是一流,“劍泉先生就是閣下吧。”

    老叟哈哈一笑,扔了手中的古藤杖,直起身來顯得身形修長,雙眸炯炯。

    他伸手做出一個“請”的姿勢,“我這劍泉峰五年來,你是第一位客人,老叟自然要好生的招待!請!”

    田廣也似乎聽人說了,有位劍泉先生很出名,據說天文地理古往今來無所不精,是個學富五車的才子。但是因為為人倨傲所以隱居了,沒想到他還真在劍泉峰上。這山峰這麽高這麽難爬,有人願意來有鬼了吧?

    茅草屋極為簡陋,卻十分幹淨。

    田廣瞧著那位先生進去洗臉換裳,當出來時,他呆住了。

    進去一個老叟,出來卻是一位氣度翩翩的美男子,濃眉星眸,頂多不過三旬年紀。他身材高大修長,穿著一件暗青色布袍,木笄束發,雙目炯炯有神,方才滿臉的胡須都沒有了。

    司徒玨坐在蒲團上,抬眼看時眼底也劃過一道詫異之色,笑道:“劍泉先生還真是年輕!”

    “在下姓翟,名星淵。”他拱手。

    司徒玨點頭:“好名字。”

    翟星淵走過來替他用陶壺倒了一杯茶,司徒玨品了一口,茶味極為清香悠遠,很是詫異:“先生這裏竟有如此好茶?”

    翟星淵笑道:“正是門口那棵茶樹。”

    “先生所在真是世外桃源!凡塵俗世,怕是就沒這麽好的意境。”司徒玨放下手中的黑陶杯。

    翟星淵笑笑:“上古時有楚莊王,三年不鳴,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在下以為,鳳若是一輩子不鳴,也稱不上鳳鳥。”

    司徒玨拍桌哈哈大笑:“原來先生到底也是個俗人罷了!”

    翟星淵低頭:“慚愧。”

    田廣在一旁撓頭,這兩位說話雲裏霧裏他有點聽不懂了,什麽鳥又什麽鳳?又是什麽俗人?不懂,難道是他智力欠奉?

    “先生可懂五行八卦陣?”

    “略有研究。”

    司徒玨一喜,一般人根本就不懂,懂皮毛已經不錯,這位竟敢說略有研究?

    “那山水早就的五行八卦陣呢?”

    翟星淵一笑:“易有雲,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又所謂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而變六十四駁,從而周而複始變化無窮。天地雷風水火山澤是萬物衍生的基礎。八卦甲子,神機鬼藏。雖然變化萬端,但是”

    他頓了頓,篤定的說:“萬變不離其宗。”

    司徒玨笑讚:“果然個中高手!”

    翟星淵謙遜:“譬如頑童,管中窺豹罷了!”

    兩人相視大笑。

    田廣在一旁撓頭,雲裏霧裏,又聽不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