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撥雲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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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走!求求你別離開我!”山間的屋子中傳來一陣囈語,語氣是如此的卑微,或許隻有在夢境,才能暴露人最軟弱的一麵,與心中最真實的想法。
玄空已經昏迷好幾日了。那天他爬出城外,沒多久就倒在了道邊,後來被一對打獵的父女二人帶回了山中。
昏睡之時,一個個噩夢接踵而至,過往的經曆不斷在他腦海中浮現,他始終記得薄揚哭泣地奔出了屋子,從此沒有再也沒有回來。夢中,他後悔了。曾以為自己二人已是形同陌路,好聚好散才是歸宿,那日知道薄揚離開,他也隻是稍稍心酸。直至在夢中,放下了一切戒備,才體會到那種錐心之痛。
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那一年靈癡曾言,此為人生七苦,前四苦是一番滋味,後三苦又是另一番滋味。那一年玄空未經世事,隻道:“倘若收心,後三苦不過爾爾。
靈癡淡淡一笑,不再作答。到如今,玄空嚐盡苦頭,才明白前四苦乃外苦,磨人;後三苦為內苦,磨心。
不知過了多久,玄空猛地驚醒,睜開眼發覺自己竟在一間陌生的屋子中。頭頂是一橫木梁與幾張蛛網,又讓他回想起曾經躲在木屋中的生活,那段時光實在不堪回首。黯然神傷之餘,他死誌未滅,醒來又記起要去汴梁壯烈一死,隨即就要起身下床。他過去已是半殘之軀,如今更是雪上加霜,掙紮半天也隻稍稍坐起。
房中,一年輕女子正在桌子邊托腮而睡,忽然被雜音驚醒,問道:“你醒啦!你要去哪?”
玄空眼神掃過,見那女子小臉小鼻子小眼小嘴,不美不醜但有幾分秀氣,正怯生生地看著自己。心想:“看來就是這女子救我的性命。”他從來懂得知恩圖報,不敢對恩人失禮,單手合十以表敬意,問道:“是姑娘救我了嗎?”
這女子性子靦腆,從來都是低聲細語,這時小聲應了一聲,隨即道:“前幾日我和爹爹進城趕集,正好看見你躺在路邊,就把你帶回來了。”說完起身倒了一碗熱水,遞到了玄空嘴邊。問道:“你叫什麽?怎弄得這樣一身傷?”
玄空抿一口水,道:“在下法號玄空,是個還俗的和尚。”稍稍一頓,說道:“可惜姑娘的大恩大德在下今生難報,我有好些厲害的對頭,身上的傷也拜他們所賜,已是命不久矣。還請姑娘肯把閨名示下,若有來生我必報答。”
女子吃了一驚,說道:“難道說那些對頭已經知道了你的下落,要找你報複?”玄空道:“那倒不是。是我要去找他們報複,多半不敵,會為他們所殺。”女子見他視死如歸,心中佩服,說道:“這山上靜僻,你躲在這裏,那些仇敵未必能找到,又何必去送死?”玄空慘然一笑,道:“我身遭重創,即便傷勢好了,也是個廢人,再無翻身之望,活著也沒意思,不如死了一了百了。”平平淡淡的一句話,其中蘊含了太多的不甘、無奈、心酸、絕望。
女子點點頭,心知勸他不得,就岔開話題,自報姓名道:“我爹爹姓陳,我叫曉娥。”玄空默默念了一句:“陳曉娥。”深深記下了這個名字。
曉娥又說道:“我和爹爹帶你回來,不圖你有啥回報。更不敢管你的深仇大事,隻希望你能養好了上再走。要不然以你現在的狀況,還沒找到仇家,就支撐不住了,你說是不是?”
玄空心想:“這話不錯,我現在走恐怕連這座大山都爬不出去,何談走到汴梁?”連忙點頭稱是。曉娥心中一寬,又道:“你歇著,我給你盛碗粥喝。”玄空道:“有勞了。”
稍時,曉娥取來一碗晶瑩剔透的白粥來。玄空單手捧著胸前,隻感手心傳來一陣溫暖,心中也是暖洋洋的。這一年他看多了世態炎涼,所遇之人無不對他欺辱、輕視,就連摯愛之人也離他而去,反而眼前這萍水相逢的小姑娘對他這般友好。
想到此處,他心中感動不已,淚水充盈眼眶,就要落下。他不願在旁人麵前示軟,連忙埋頭喝粥。白粥入口,又覺一種天然香甜在口中化開。玄空三五大口便將一碗粥喝幹淨了。曉娥道:“你慢點吃,鍋裏還有,我再去給你盛一碗。”
二人正自說話,門口走進了一個中年男人,相貌十分慈祥。玄空心想,這大概就是曉娥的父親,忙放下碗,頷首合十道:“大叔救命之恩,在下感激不盡。”那男人凝視了一眼,隻點點頭,就走了出去。玄空微微詫異,曉娥道:“我爹爹不喜言語,你別見怪。”玄空點頭道:“豈敢豈敢!陳伯伯是我救命恩人,怎敢見怪。”
曉娥接過他手中碗,又盛來一碗粥,神秘兮兮地說道:“那日我爹爹救你之時,就一直說你像一隻病虎。”
“病虎?”玄空更為驚奇,聽曉娥繼續說道:“那是我爹小時候的事了。我聽他說,原來這山上有一隻大蟲。十裏八鄉的村民都怕它,還說它是山君。我爹爹祖上世代居住在山下,以打獵為生,每次上山前,都要拜山神,保佑不要遇險。可是偏偏有那麽一次,我爹和我祖父打到好幾隻山雞,興高采烈而歸,不曾想走到半山腰聽見虎嘯陣陣。當時他二人都嚇呆了,拎著山雞一個勁往山下跑,可人哪能跑的過大蟲?沒奔出多遠就遇山君攔路。我爹爹和祖父都不敢盯著大蟲的眼睛,隻放下山雞,慢慢後退。幸的是大蟲沒追趕他二人,隻是把山雞叼走了。”
玄空插話道:“陳伯伯真是福大命大。”曉娥接言道:“再後來我爹爹長大了,成了小夥子。又有一次上山打獵,還是偶然間聽見一陣虎嘯,隻不過那聲音遠不如當年那般威風,而有些悲涼。我爹與我祖父心中好奇,就狀著膽子順聲音尋去。隻見那大蟲好似得了什麽重病,骨瘦如柴,病懨懨趴在林中,可憐極了。我爹念起大蟲饒過自己一命,就想留下些獵物給它吃。可我祖父說這病虎救不得,一旦把它救活了,自己這些打獵人又要整日擔驚受怕。他二人各執一端,為此還吵了一架,最後我爹爹還是拗不過我祖父,就此下山了。從此山上就再也傳出虎嘯,我們家也直接搬進了山裏。”
玄空長歎一聲,又起了自傷自怨之念:“山君一定病死了,說來我與它同病相憐,一年之前,我也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人物,如今也隻得苟延殘喘躲在山中。”
曉娥見他黯然神傷,話說一半就停了下來。玄空不想擾她興致,接著問道:“後來怎的?”曉娥道:“後來我爹對這事一直耿耿於懷,直到那日我倆入城,正看見你遍體鱗傷躺在道邊。我爹爹盯著你半睜半合的眼睛,就說你與當年那病虎太像了,一定把你救下。還說你眼下雖是落魄,原來一定也是不得了的人物。”
玄空暗暗咂舌,心說:“想不到陳伯識人挺準,如今看來我倒要感謝當年那隻大蟲,若沒此事在前,曉娥父女倆也不見得會救我性命。”轉念一想:“不對!陳伯連一隻病虎都救,自然也會救我性命。”
隨後,二人又聊起各自的身世,曉娥講起自己的家事,十歲那年,母親嫌棄她爹太窮,就改嫁給旁人,從此隻剩下她與爹爹相依為命。
玄空也將過去的經曆講了出來。自他中了天蠶之術以來,心中有太多的苦楚,無人可以傾訴。此時一開口,如江河之水滔滔不竭,侈侈不休。曉娥絲毫不覺厭煩,而是耐心傾聽,時而出言勸導,這番舉動,到使得玄空心中的怨意消減不少,尋死之意也消退不少。
接下來的時日,玄空就在曉娥家住下。約有五六天,一身外傷好了大半。他身體行動不便,沒法打獵,就每日拿著柴刀砍些柴禾,也能為曉娥家中減輕些負擔。
時間飛逝,又過了幾個月。這天,玄空獨自在山中砍柴,林中清風徐徐,偶爾傳來幾聲蟲叫蛙鳴,一片靜謐怡人。如此風景,讓他不禁懷想起了在遼國的時光。那時自己癡癡呆呆,每日與蘇念一起打獵過活,一點煩惱也沒有。想到蘇念,又是一陣酸楚,或許善良如她,並不會嫌棄現在自己,或許還如過去一樣愛戴自己。可在心中那僅剩的尊嚴,使他實在不願成為旁人的累贅。
玄空一邊砍柴,一邊喃喃歎道:“阿念!今生今世,你我都不會再見了,對不起…,對不起…,是我食言了!”
太陽轉眼即落,玄空整整砍了兩捆柴禾,以他的身軀,想要帶回去也不容易。他費力將柴禾捆在肩膀上,緩緩折返。
還沒走近,就聽曉娥家中傳來嘈雜的聲音,似乎聚集了好多人。玄空暗暗詫異,曉娥父女親友極少,哪裏來了這麽多人?待走到籬笆外,隻見院內有七八個陌生人,有的坐著板凳閑聊,有的四處尋摸,眼光始終盯著曉娥家的雞鴨牲畜,還有一兩個人眼神閃爍,時不時盯向曉娥,似乎心懷不軌。
而小娥父女二人,一個正在生火做飯,一個正在淘米,對這些外來之人沒有多少防備。玄空背著柴禾走了進來。那些陌生人隻覺玄空身形駭人,先是一怔,又見玄空走路一瘸一拐,均投來鄙夷的目光。有一人歎道:“竟是個跛子,可惜了,要不然真應該跟著我們一起造反。”
玄空對跛子諸如此類的詞早已習以為常,並不如何在意,可聽見“造反”兩字,吃了一驚,尋思:“這些人究竟是什麽來頭?怎敢當著我們的麵公然提造反,莫非曉娥父女也知情?”他腦海中努力回想著前世的記憶,如今是熙寧十年,似乎隻有一件大事與造反有關,好像叫做廖恩起義。然而廖恩起義在福建路地界,此距千裏之遙,這些人怎會出現在這裏?
玄空百思不得其解,也不敢冒然相問。就聽其中一人歎道:“今年旱蟲雙災,糧食顆粒無收,朝廷卻仍搞什麽變法,賑災糧食尚未送到,硬要提高征收賦稅。唉!朝廷既然不給活路,那也怪不得我們。”另幾人附和道:“就是!都怪王安石那個王八蛋,若不是這廝逃的快,早不在汴梁,我等必要殺他。”玄空暗暗冷笑:“王安石早就告老還鄉了,變法仍在推行,還不是當今在位皇帝的功勞?”
玄空心中提防,緩緩走到曉娥後麵,低聲問道:“這都是什麽人?”曉娥道:“沒事兒,你別怕!他們原來就是山下的老鄉,今年收成不好,活不下去了,就上山另謀出路。有幾人正巧與我爹相識,來家中坐坐。”
玄空暗道:“什麽另謀出路?那不是打算落草為寇、占山為王嗎?如此看來,這些人絕非善類,不得不防範。”遂向曉娥道:“還是小心點好些。”
那幾人聽見玄空嘀嘀咕咕,似乎有些察覺,也問道:“老陳,這跛子是你什麽人?”另一人道:“莫非是你女婿?那可委屈侄女了。”
曉娥爹笑道:“那可不是,這漢子是我進城時遇見的,我見他太也可憐,就帶回家中讓他養傷。”
先前兩人點點頭,另有一人喊道:“老陳,那雞燉好沒,兄弟幾個好幾日沒吃燉飽飯,早餓的不行了。”曉娥爹道:“馬上了!馬上了!”又道:“各位以後成了山大王,可要對我陳家多多照顧。”那人答道:“那是自然,我們都是老鄉,不照顧你照顧誰?”
這時那些人中有一個虎背熊腰、鷹嘴鷂目的,似乎是領頭一般的人物,他哈哈大笑道:“山大王?那算什麽,將來我兄弟幾人或許還能封個開國將軍當當。”隨即就有人隨聲附和:“大哥說的是,將來大哥就是大將軍,我們也能做個將軍什麽的。”
玄空心中暗暗冷笑:“就憑你們幾人,能成什麽氣候?如浮雲朝露,朝夕難保,說不定哪日就被官府斬首,掛在城門示眾了,還妄想當什麽開國將軍,當真是癡心妄想!”
那領頭的惡漢又道:“不錯!我等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等這裏壯大起來,你們幾個一人封一個頭領當當。”
剩下幾人甚是高興,一齊說道:“謝大哥,我等定當竭力輔佐大哥,共成一番事業。”
惡漢點點頭,雙眉微蹙,顧盼群山,凜然道:“看著吧,這裏馬上就要壯大,我已經說服了山下流民,不日,山上就能聚集成百上千人。到那時,等廖恩將軍所帶領的大軍攻來,我等與他合兵一處,一起打到汴梁去,把那昏庸的皇帝攆下台。那時大家都有從龍之功,廖大將軍封王,你我兄弟也都嚐嚐做大官的滋味。”餘人點頭稱是。
玄空微微差異:“聽他之言,這些人還真是與廖恩是一路,隻是他說廖恩封王,那推翻了宋廷又有何人做皇帝?這廖恩費盡心機鼓動眾人造反,又怎麽甘心為他人做嫁衣?”正自思慮,又聽有人催促道:“老陳!你別光看熱鬧,雞燉的怎麽樣了?你給我們哥幾個招待好,將來新君登基,也算你一分功勞。”
曉娥爹道:“那倒好啊,哥幾個發達了,可別忘了我這個小小的獵戶。”說著轉身去看灶台。
一會兒時間,肉香撲鼻,引得眾人口水直流。那些人又再催促:“快!快!我們要餓死了。”曉娥爹忙道:“好了!好了!讓老鄉們久等了。”便在院中支起一張桌子,將一整盆燉雞端了上來。那些人急不可待,登時圍到桌旁一圈,狼吞虎咽吃了起來。沒過多久,整整四隻雞,竟吃僅剩下光禿禿的骨架。
吃完飯後,玄空本以為這些人定要離去,不想他們竟厚著臉皮,仍賴在原位閑聊吹牛,絲毫沒提離開的事。
曉娥爹宅心仁厚,自也不好意思開口逐客,隻是說道:“今日天色已晚,各位老鄉若不嫌棄,便在我這裏住上一晚。”隨即有一人答話道:“如此甚好!那可就麻煩老陳你了!”曉娥爹連連擺手,道:“莫要客氣!”
玄空心中一沉,暗道:“這些人分明就是鳩占鵲巢,當真好不要臉。”隻是他也是寄人籬下,主人既然已經首肯,自己亦不能多說什麽。
晚間曉娥爹騰出了一間空屋,自己與女兒擠在了一間房。幾人閑來無事,就早早睡下。
夜裏,就聽一聲女人的尖叫劃破了夜空。隨之又是一聲男人的怒喝:“你們…你們要做啥!”
四個老鄉堵在曉娥床前,推開曉娥爹,便要對曉娥行不軌之事。就聽有人淫笑道:“老陳,你讓侄女好好服侍我們,等以後給你也封個大官做做。”曉娥麵無血色,嚇得不知所措,邊哭邊叫,蜷縮在床角。
曉娥爹恨的目眥欲裂,怎能想到自己好心殺雞做菜招待他們,這些人反過來卻要恩將仇報、糟蹋曉娥?他自幼打獵,身上還有幾分力氣,盛怒之下,騰地由地上跳起,猛然撞翻幾人,扯起曉娥往屋外送。
那幾人如何能善罷甘休,一起薅住老陳,就聽有人恐嚇道:“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我們看上你閨女,那是瞧的起你!小心老命不保!”老陳喊道:“閨女快走!”把曉娥往門外一推,轉頭與這幾人撕扯起來,口中不停罵道:“畜生!你們真是畜生!”
不料曉娥剛跑到院內,就與領頭的惡漢撞個滿懷。惡漢一把按住曉娥手腕,笑道:“小娘們兒,你往哪走?就下陪爺幾個快活快活!正好缺個壓寨夫人。”順勢將曉娥推到在地。餘人皆如餓狼一般盯著曉娥,又發出陣陣淫邪的笑聲。
曉娥爹奮力掙開先前幾人,從屋內奔出來,撿起一把鎬頭擋在曉娥身前,喝道:“平五兒,你給我滾出去!”
其餘老鄉都圍上前來,有人狠聲言道:“老大,弄死他得啦?留他命淨給我們敗興!”
曉娥爹又驚又怒,來回揮舞著鎬頭驅趕眾人。
那領頭的惡漢便叫平五兒,原來就是山下村莊遊手好閑的地痞,常常尋釁鬥毆。這平五兒與曉娥的爹自小相識,曉娥爹心想:“平五兒再怎樣也不會真想害了自己。”
誰知平五兒惡狠狠地說道:“不錯!不弄死他,我們怎麽放心玩他閨女?”曉娥爹睜目張須、怒不可遏,大喊道:“好你個平五兒!你竟也要害我性命!”說話之時,便將鎬頭向平五兒砸去。
然而,這一鎬頭去勢甚慢,隻因這曉娥爹自小敦厚老實,此時卻是婦人之仁,竟不願就此殺了平五兒,隻想將其趕走。可平五兒心狠手辣,一把扯住鎬頭,由腰間扯下刀子,“撲通”刺入了曉娥爹的心窩。曉娥爹登時渾身鮮血淋漓,翻到在地上。
就在此時,玄空由屋內蹣跚走出,他早就察覺外麵異動,卻因腿腳不便,用了半天功夫才由床頭坐起。
待他來到院中,隻見曉娥撲在爹爹的身上嚎啕大號,曉娥爹氣息奄奄,兀自噎噎咽咽地道:“閨女快跑,閨女快跑…”
見此一幕,玄空胸中正氣陡然勃發,戟指喝道:“好奸賊!人家好生待你們,你們卻恩將仇報!當真該死!”
話音剛落,一隻沙包大的拳頭驟然落在玄空的胸膛,他此時就連個小孩子都打不過,更不用說這幾個身強體壯的漢子。玄空竹竿一樣的身軀頃刻間向後栽倒,隨之五六個人圍著他一頓拳打腳踢,就聽有人笑罵道:“你這瘸子還想逞英雄?我看你是活膩了!”另一人道:“你這小子不躲起來當縮頭王八,當真膽子不小,若非看你是個瘸子,倒真可以跟我們造反。”
玄空打不過他們,嘴上仍不肯服輸,喊道:“憑你們這些熊包也想造反,做你個春秋大夢!”“誒呦!”後背又遭一記重手,他忍不住叫喚一聲。
玄空被打的眼冒金星,毫無反抗之力,隻得奮力護住麵門。昏沉之際,又聽有人冷聲道:“斬草要除根!這小子的命留不得,一不做二不休把他也宰了吧!”玄空心想自己終究逃不過命運,要喪命於鼠輩之手,不由得黯然神傷。他想不通,為何平日裏安分老實的村民,一旦瘋狂起來竟是如此狠毒?
餘人都停了手,就見其中一人拔出把尖刀,準備一刀封喉。
此時卻聽領頭的平五兒淫笑道:“別忙取他狗命!等玩完了這小娘們兒,送他倆一並上路,先留他看看熱鬧!” 此言一出,有人笑道:“你小子有眼福啦!”
玄空怒火中燒,肆聲咆哮道:“王八蛋!狗奸賊!有種的就殺了我!有種的就殺了我!”
那些人哪裏理他?眼見平五兒扯著曉娥頭發,往地上猛摔。撕拉一聲,又扯下了曉娥肚兜。眾人圍了上來,上下其手。
夜空中,大山上,充斥著曉娥撕心裂肺的慘叫。
玄空躺在一邊恨意滔天,如此受辱比殺了他還要難受,他恨蒼天無道、善惡無報,更恨自己無能,眼見救命恩人被人所殺,被人欺辱,自己卻無力拯救!他心中不斷咒罵自己:“廢物!真他媽是個廢物!”左手就不斷摳著地上的泥土。
那土地蓬鬆,猛然間讓他摳出一截刀柄。他一把拔出,那是一把鏽跡斑斑卻又異常尖銳的菜刀。
洶湧的恨意,不斷衝刷著他的神誌!
“蒼天無道,王法不存,這世上太髒了,我若不提刀來殺,尚待何人?”玄空緊握菜刀,殺意無限,便在此時,他胸中沉寂許久的勇氣終於重新升騰起來。
他忘卻了身體的孱弱,忘記了心中的膽怯,掙紮著爬起。而那些惡人沉迷於淫欲之中,毫無察覺。
玄空走上前來,對準一人後心,便是一刀。抽刀之時手腕又是一擰,那人血如泉湧,染紅了黃土,登時斃命。事出突然,等到眾惡人反應過來,玄空又已砍出兩刀,一刀斬在左首一人脖頸,一刀劈在右首一人後腰,這三人幾乎同時歸天。
平五兒慌忙中提起褲子,抄起武器,指著玄空喝道:“死瘸子,反了你了,給老子上,先砍死這王八蛋!”有三人距離玄空最近,一人拾起石頭,一個抽出匕首,一個赤手空拳而上。
在莫大的勇氣加持下,玄空行動仍很遲緩,可在他眼中,對方的動作也是如此緩慢。隻因他根本不怕,今日死則死矣,何懼之有?隻見對方的刀子朝自己腦袋劈來,玄空微微側頭,刀鋒貼著腦門劃過,他隨即遞出菜刀,正紮在對方腋窩之下。那人哼了一聲,也倒地而死。
正當玄空抽刀之時,一人空手將他推了個跟頭,另一人對準他頭顱,便要揮石砸落。玄空看得輕輕楚楚,手持菜刀向前一挺,那人石頭正中玄空頭頂,自己胸前卻被刺了個窟窿,也即流血立斃。
玄空頭破血流,兀自掙紮站起。那空手之人心中已然慌了,倉惶之際踢出一腳。玄空微微一傾,輕易躲過,隨手出刀,正刺在對方大腿動脈之上。那人身子發軟,跌在地上,刀口鮮血噴湧而出,已是活不成了。
頃刻間,這六人皆倒在玄空刀下,平五兒與剩下的黑衣漢子看得清楚,卻又看不明白。兩人心下駭然無比,不約而同轉身就跑。平五兒甩下句話:“瘸子!有種的你等著!”
玄空喝道:“狗賊!有種的你別跑!”話音未落,飛刀擲出,噗呲刺在黑衣漢子頸間,那人應聲而倒。玄空踉蹌走近,待拔出菜刀之時,那平五兒已經躍進了樹叢。
玄空稍整心神,轉身將曉娥扶起,又將身上的衣衫披在她的身上。曉娥先喪慈父,又被侮辱,驚嚇的說不出話來。玄空將她扶到其父身旁。待見爹爹隻剩一口氣在,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喊到:“爹爹,爹爹,你不要死,別留下我!爹爹!爹爹!”聲音哀婉悲切至極,到了後來已是泣不成聲。
玄空眼見如此良善之人竟不得好報,也不禁悲上心頭,眼淚奪眶而出。
曉娥爹強撐最後一口氣,此時見曉娥脫險,終於放下心來。他微微一笑,緩緩拉著曉娥的手遞向玄空。
玄空明白,這是要把曉娥托付自己。他心頭一熱,便道:“陳伯伯您放心吧,從今往後我就是曉娥的丈夫!絕不讓任何人欺辱她!”
曉娥爹心願已了,合眼而去,山間隻剩下曉娥的哭泣聲。
次日,玄空二人將陳伯屍身安放在屋內祭拜。曉娥守在跟前,嗓子都哭啞了,這時就隻有啜泣。
玄空陪在她身邊,也不知如何安慰。這一夜之間,他的手始終緊緊握著那柄菜刀,生怕平五兒折返回來。直到太陽升起,這懸著的顆心才稍稍放下。
他稍稍鬆懈,就好奇起來:“怎麽一把生鏽了的菜刀如此鋒利?”提起一看,但見刀背麵刻著一行小字:“尹神廚私用廚刀。”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是藏劍閣百劍陣中尹廚子的兵刃,難怪區區菜刀,殺人屠命好似砍瓜切菜一般容易。”
他想到這裏,不由得回憶起來從前在藏劍閣的時光。二女燦如春華、皎如秋月,那時左擁右抱的確快活,可現在看來卻是大夢一場空。他已經暗下決心,要娶曉娥為妻,從此再也不能想薄揚、蘇念二人。稍稍動念,立刻將心神轉到了別處。
三日之後他二人才將陳伯入土,就葬在這半山腰上。玄空心知那平五兒一日不死,此地就一日不安全,打算守墓七日以盡孝道,隨後離開這裏。
轉眼過了六日,這天玄空帶著曉娥祭拜而歸,一同走在山腰上。玄空見她心情漸漸平複,說道:“曉娥,按規矩守孝百天之內後人可以婚配,過了這百天,就要等上三年才行。等我倆離開這裏就完婚怎樣?”他一低頭看著自己的身子,接說道:“隻是我這身子不靈,你跟著我怕是要受一輩子苦。那日我腦袋一熱就說了出口,也不知你願不願意?”
這話是一語雙關,玄空行走不便,沒法打獵耕地,日子自然過的貧苦。而且也行不了那房中之事,曉娥嫁了他,就如同守了活寡一般。
其實他二人之間,原本也沒多少男女之情,隻不過是相互感激。玄空心想:“我雖是身子不靈,總要護你一生周全。”
曉娥也是一般想法,隻想:“他救我性命,我就服侍他一生以作報答。”遂輕輕點頭道:“我自願意嫁給大哥,隻要你不嫌棄我就好。”說著話,她臉上微微一紅,忙把頭低了下去,又伸出纖弱的手臂,攙扶起玄空。
玄空心中感動,不禁想起詩經中的一句話,“執子之手,夫複何求。”他仰頭看向遠處的天空,心道:“我玄空落魄至此,也能有這樣通情達理的女子陪伴終生。老天啊,老天!看來你待我玄空也算不薄。”他低頭又看向曉娥,見她柳眉桃腮,眼中柔光閃閃,雖談不上如何傾國傾城,卻是十分耐看。曉娥也偷偷看了他一眼,目光相交,玄空淡淡一笑,曉娥臉上更紅了幾分,忙把眼神藏起。
夕陽斜照,兩人的影子緊緊相依,又慢慢拉長,此刻是如此的溫馨。曉娥的手心那種溫暖,仿佛傳到了玄空的心田。在她的陪伴下,本來冰冷、絕望的心靈,也逐漸變得陽光起來,空洞的眼神,也漸漸有了光芒。
不知不覺,二人走到了家門口,進了籬笆院,玄空道:“過了明日,你我暫且去山下住一段時日,等下我倆挑揀些行李,那些用不著的東西不便帶走,就留在這裏吧。”曉娥已將玄空當成了丈夫看待,輕輕應了一聲。
忽然,就聽林中有人說道:“殺完了人就想跑,世上沒這麽便宜的事!”話音落,有個麵目猙獰的惡漢閃身而出,正是平五兒。他淫邪地掃視著曉娥,舔了舔舌頭,又瞪了一眼玄空。
曉娥嚇得臉色發白,驚叫了出聲來。玄空眼神一凝,擋在曉娥身前,左手握住了腰上的菜刀,隨即開口說道:“你這狗賊還敢來見我?今日非殺你報仇不可!”
平五兒仰天打了個哈哈,好似有恃無恐。他拍了拍手,林中登時走出三十四人。這些人手中不是拿著砍刀,就是持著棍棒,一個個凶神惡煞盯著玄空,又時不時將淫邪的目光投向曉娥。很難想象,這些人就是平日裏老實巴交的農戶、貧民,若沒有王法的束縛,人想要變惡實在太容易不過。
自那日之後,玄空早將生死置之度外,此時毫不畏懼,心中隻想著無論如何也要將曉娥送下山去,哪怕自己被千刀萬剮。他眼神如電,環視一圈,見四麵八方俱有人把守,也無脫身良策,隻得囑咐曉娥道:“等下打起來,我帶衝出重圍,你要想著自己脫身,隻要你安全了,我才能放心一戰,你活著,我絕不會輕易被人所殺。”
曉娥望著玄空,強自鎮定下來,由懷中掏出一把剪刀,抵住了自己的心髒,說道:“大哥,你放心吧,實在不行我就和你死在一起。”
那平五兒自以為勝券在握,竟一時不發難,隻看著玄空二人連連搖頭。待他二人說完話,平五兒才道:“嘖!嘖!嘖!好一對生死鴛鴦,隻可惜一個是個瘸子,一個是個殘花敗柳。哈哈哈!”周圍眾人也跟著淫笑起來。曉娥心中氣苦,忍不住潸然淚下。
玄空喝道:“狗賊!那日你在我手中倉皇逃走,今日不見得那麽幸運了。”衝著眾人喊道:“這平五兒連個瘸子都鬥不過,你們跟著如此貪生怕死之輩,有什麽前途?”眾人不為所動,都戲謔地看著玄空二人。
平五兒笑了笑,道:“小子,你要不是喜歡逞英雄,我倒可以考慮饒你一命。你把那小娘們交出來,我讓你走如何?”眾人跟著起哄,有人喊道:“把小娘們交出來!”“小娘子!你這夫君怕是不中用,你讓他快滾,侍候我們吧!”
任誰都知平五兒這話全是戲弄之言,似他這般惡毒的人物,絕不可能任由仇敵在眼前全身而退。
玄空冷笑一聲,提起菜刀指向平五兒,喝道:“狗賊!廢話少說,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心中暗暗歎息:“想當年似平五兒這樣貨色,我翻手間就能將其懲治,如今卻要受此人奚落欺辱,當真虎落平陽被犬欺!”
平五兒搖頭歎道:“真是冥頑不靈!”又對眾人喊到:“各位兄弟,那小娘們身子舒服的很,殺了瘸子,讓她給大家做老婆!”
眾人隨聲附和“殺了瘸子搶老婆!殺了瘸子搶老婆!”有幾人已是蠢蠢欲動,他們若是一哄而起,玄空立時就得被亂刀分屍。隻是這些人原來並非匪人,隻是山下的一些潑皮無賴、尋常農戶,雖動了惡念,真到行惡之時,心中又開始躊躇,都想著哪個先出手,自己在後麵坐享其成。
玄空屢經磨難,心境變得無比堅韌,膽色亦不弱從前,眼見四麵皆敵,仍是臨危不懼,心想:“擒賊先擒王,我若一出手把平五兒擒來,今日便有生存之望。”當即提刀而上,喊道:“狗賊平五兒,莫要挑唆旁人,敢不敢出來與我這瘸子單打獨鬥。”
平五兒見玄空氣勢洶洶而來,回想起數日前那怪異的刀法,不禁心有餘悸。他生性狡猾,斷然不會為對方三言兩語而激怒,身子一退,已躲在人群之後。
玄空腳步遲緩,想要在眾人之中逮住平五兒,絕非易事。倒有幾人已動狠毒之念,見玄空背後空當,遞兵刃刺來。玄空冷哼一聲,連忙回身招架。
那日,他在危難之中偶然領悟到一種刀法,其刀意另辟蹊徑,講究險中製勝,一招定生死。須知武林高手比武之時,逾是招法使老,逾是難以變招,因此決勝生死之瞬,變數最少。這門刀法正是把這層道理運用到了極致,每每施招,無不力求一個險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比的就是誰更狠,更不怕死!
那幾人從未見過如此凶悍的刀法,根本不曾看清刀勢來路,眼前血光一閃,皆沒了知覺。霎時間,鮮血再次染紅了大地。眾人一見血色,壓抑在心中的惡念、仇恨都迸發出來,登時將玄空團團圍住。
玄空也是殺紅了眼,隻想著要將這些惡人誅殺殆盡,出手奇狠無比,勢若瘋虎,一把菜刀在他手中左揮右蕩,竟逼的眾人無法近身。猛然間聽見身後一聲驚叫,玄空側目一瞥,原是有些色膽包天之輩,又開始拉扯曉娥。他憤然罵道:“狗賊們!當真無恥!”猛劈亂砍,打出一條道來,三五步跳到曉娥身邊。
隻見好幾人圍住曉娥動手動腳,口出汙言穢/語。玄空心頭大怒,一刀斬斷四五條手臂,單手一攬將曉娥背在身後,便向外走。
可他之所以力敵數人,不過憑著一股狠勁,帶著曉娥萬萬不能突出重圍。剛走兩步就被眾人圍了起來。
玄空凝神禦敵之際,又聽曉娥堅定地說道:“夫君,你不要管我,我絕不會受辱,你自己衝出去吧,將來為我父女報仇!”
玄空轉頭,見她手持剪刀已刺入自己胸脯一寸有餘,胸前流出一灘血來。他大驚之下,喊道:“不要啊!”拚命一掙,將曉娥甩下身來,以刀柄砸開了她手中的剪刀。隨後猛砍幾刀逼退眾人,夾起曉娥,反向院內走。
玄空輕輕一送,將曉娥送入屋內,自己則擋在門口,凜然說道:“媳婦兒!我絕不獨活,大不了你我夫妻今日就一同死在這裏!”
頃刻之間,數十把兵刃一齊擊來,密密麻麻,隻看的玄空眼前一花…..。(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