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起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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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年來,男人不斷地思考,不斷與自己辯駁,又每次將另一個自己說得啞口無言。

    憑著這些,男人辯倒了祭司,那個高台上的人被說得滿臉通紅,他不安而憤怒地敲著高台的護欄。

    而那些觀看辯論的農奴,他們為男人叫好,因為男人沒有名字,所以他們以“首領”或“農頭”稱呼他,他們簇擁到男人身邊,其中那個叫凱克的,問他能不能將那位拯救的主,分給他們。

    “主就在那裏,當你追尋良心時,祂就站在你身邊,無需你刻意求取。”男人這樣說。

    那祭司聽著這些瀆神的話,氣上腦袋,拍打護欄,見沒人理會自己,祭司羞憤地低下頭,氣衝衝地撇下他們走了。

    晚上的時候,達拉布還疑惑那祭司為什麽沒留在這裏過夜。

    “老爺,他落荒而逃了。”一位名叫麥倫的農奴這樣說。

    “逃?逃什麽,有什麽好逃的?他打罵你們了嗎?”達拉布更是不解。

    若是那祭司對他農莊上的農奴動手,這貴族是絕不允許的,這裏每一個人都是他無比寶貴的財產。

    “沒有,老爺,他跟我們的農頭吵了起來,關於主的問題。”農奴麥倫如實回答。

    “主?你們農頭是個懂神學的?”達拉布很吃驚,想了想,又問道:“那他識字嗎?”

    “識!農頭他絕對識字!我看見他有些時候在地上拿木枝寫些什麽。”農奴麥倫看到達拉布語氣裏想提拔男人的意向,主動地說起好話。

    達拉布剛剛好有一個十二歲的獨子,他正愁找不到可以勝任的習字老師。

    很快,男人便被達拉布召到宅邸來,貴族老爺坐在餐桌上,親昵地邀請他坐到桌上來吃飯。

    “農頭,”達拉布也這樣稱呼他,“我得請你教我兒子識字,以後每月多給你五銅德裏克。”

    “我可以答應,但”男人盯著他的老爺,“我晚上來教,早上一樣還是得去務農。”

    達拉布驚訝而感激地看向男人,這貴族頭次見到如此有責任心的奴隸,差點眼角淌出眼淚,他大聲讚揚這男人,說男人是這座莊園不可或缺的副手。

    達拉布隨後讚揚起自己,在眾仆人麵前。

    “隻有我這樣勤懇善良的人,才會被我們敬愛的苦難之主眷顧。”他說。

    “不,”男人不合時宜地打斷了他,“苦難不眷顧人,眷顧人的苦難並非苦難。”

    達拉布詫異地看著男人,盡管他沒聽明白,但能說出這種話,這男人無疑是富有學識的,達拉布覺得自己沒選錯人。

    男人第二天就搬到莊園的宅邸上,一間狹小但物件齊全的房間。

    他搬好所有自己的東西,將老菲格和自己的日記,連同那燭台一並收好藏起後,男人就火速地趕回田壟上。

    男人接過某位農奴手中犁田的馬,朝他笑了笑。

    那些農奴們由此知道,男人沒有拋棄他們。

    教人識字不是一件易事。

    特別是教導一位貴族的獨子。

    達拉布的兒子卡塞爾,他身上看不到愚鈍的跡象,恰恰相反,卡塞爾比他的貴族父親更加精明機靈,這種孩子並不少見,且絕大多數,小時候都會聽不進別人的話。

    男人也為此煩悶,除了頭幾天外,卡塞爾並不給這位老師麵子,特別是男人沒比他大幾歲。

    而這種孩子,通常也有慣例的馴服辦法。

    “卡塞爾。”男人把他攤開的書本合上。

    卡塞爾疑惑地抬頭看他。

    “走,我們出去。”男人說道。

    那晚,男人打著出去玩的名義,把卡塞爾帶出了莊園,這個貴族的孩子,被男人帶到田壟上。

    男人找來看馬的農奴,要來了鑰匙,他牽出那匹犁田的馬。

    長久被達拉布關在宅邸裏的卡塞爾是第一次這麽近的接觸馬,盡管那批老馬瘦弱,馬掌缺了角,但也足以讓卡塞爾稱奇。

    男人爬到馬上,老馬身上沒有馬鞍和馬鐙,所以他直接坐到脊背上,把卡塞爾拉了上來。

    那匹馬吃慣了苦,它很堅強,加上兩人一個十五歲、一個十二歲,老馬嘶鳴了幾聲,很快就蹬起蹄子來。

    男人趁著農閑為它做了簡易的韁繩,他趕著馬,帶著卡塞爾越過莊園的護欄,往森林去。

    那黑黝黝的森林,老馬跑得不快,但它確實在躍入森林,卡塞爾看著這新奇的風景。

    男人手中舉著火炬照明。

    他檢視著每棵樹上的痕跡,扯著馬上的韁繩,他領著卡塞爾,跑到了溪流邊。

    “你帶我來這裏幹什麽?”見男人下馬,卡塞爾不禁問道。

    “揍你一頓。”男人把卡塞爾扯下馬。

    他一把將卡塞爾拋到溪水裏,很有分寸地,一拳錘到手臂上。

    卡塞爾吃痛,他一下紅了眼,起身還擊。

    男人接住了他每一拳,卡塞爾打來兩拳,男人就還一拳。

    直到卡塞爾渾身吃痛,繡絲的衣服裏,肩膀手臂淤青紅腫,再沒有一絲力氣。

    但卡塞爾玩得很暢快,麵對這個少有的對手,他興奮地跟猴子樣嚎叫,還在躍躍欲試。

    男人把他的腦袋按進水裏。

    卡塞爾總算求饒了。

    “你要殺死我!奴隸!”卡塞爾的眼睛都被水泡紅,氣急道。

    “你要能識字,我就一星期殺你一次。”男人說道,一巴掌拍到卡塞爾肩膀上。

    卡塞爾吃痛地擠著眼睛,怔了怔,旋即勾出笑容:“好、好!我答應你!”

    男人不再理會卡塞爾,他盯起那源源不斷的溪流。

    “這裏一樣有水,一樣有麥子。”男人思索著,喃喃道。

    卡塞爾不管男人在思索什麽,他指著男人,道:“嘿,你沒有名字,要不要我來賜你一個名字?”

    “不,我有。”男人卻給出否定的回答。

    “什麽名字?”卡塞爾很吃驚。

    “未來有。”男人如此道。

    直至多年後的起義裏,卡塞爾還是覺得那是個很奇妙的回答。

    在卡塞爾識字的過程中,男人無法規避地談到自己的思想,那多年來的總結,正值最不安分的年紀的卡塞爾,這個貴族家的少爺,當他碰到這些時,輕易地就為此吸引。

    卡塞爾不倦地汲取那些思想的同時,亦為男人口中“我在即我在”的主而著迷,這份著迷源自於神秘感與新奇感,隨後便被,那老菲格與男人共同凝結的信仰所征服。

    “祂說‘苦難沒有意義,拯救才有。’?”卡塞爾新奇地問道。

    “是的,”男人從窗戶凝望,看向那些農奴們的簡陋住所,“山卜人不是天生就要受苦的。”

    “那拯救的意義是什麽?”

    “它的意義在於”男人吐出了自己,用將近十年的時間換來的答案,“和風細雨,又滾滾雷霆。”

    一旁的神,他們看不見的神,祂轉過頭,凝視著男人。

    每日起早務農,同其他農奴們講經,每夜去教卡塞爾識字,教述討論信仰與希望。

    這無疑是安逸的日子,持續了幾年。

    可是,男人明白這種生活不是自己應有的。

    事實上,命運也不會毫無波折。

    達拉布在外出打獵中,不小心失足摔下懸崖。

    當他的仆人們找到他時,地上就僅剩衣物了。

    厄運總是一波接一波來的。

    達拉布的農莊,很快被一位子爵親戚盯上了,他派人接管了這裏,由於達拉布沒有留下遺囑的緣故,他強行地否定了卡塞爾的繼承權,並聲稱卡塞爾隻有繼承宅邸而沒有繼承莊園的資格。為此,那位子爵聯合其他幾位子爵。

    很快,勢單力薄的卡塞爾連宅邸都不能待了,法院已判決卡塞爾隻有暫住權,這項權利一直到成年。

    新接管農莊的子爵,他並不像達拉布一樣,每天都要為農莊的收成操心,如同其他貴族一樣,他派來他的私人仆役和衛兵,用作當這些農奴們的監工。

    那種隻管種地的清閑日子結束了。

    農奴們被戴上了更重更沉的枷鎖,除去種地外,他們被命令進行紡織、養殖等,還有強加在身上的義務勞動,以及每季度都要上繳財產的四分之一。

    一下投入到累死累活的勞役裏,不少農奴難以支撐病倒了,當土地的收成不足時,子爵會強行征收他們一半的財產,以作補足,直到農奴交不上二十銅德裏克時,子爵會派來新的,更年輕的農奴,將原來的農奴砍斷一隻手指後,像替換零件一樣驅趕。

    這些農奴們重新墜入地獄中。

    而那同他們講經文故事的男人。

    某天夜裏,男人攀著窗戶,爬進了卡塞爾的房間。

    男人按住他的肩膀,僅僅吐出一個單詞,卻繃緊全身的青筋。

    “起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