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獲獎感言(下,4K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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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是一個疑問’,奇怪,我明明不是提問者,但總想知道答案。”
“我有太多沒想明白的事了,這在當時裏麵算是最重要的一件,我一直在找那個答案,在找尋的過程中,有很多的事物滿足了我,我寫了一些東西,《呂克特之歌》《美麗的磨坊女》《詩人之戀》,我對輝塔的結構有了越來越清晰的理解,但我,深感自己始終處在‘缺失’的狀態,我不明白為什麽,但我還在尋找,我覺得總有一天我會找到.”
“但沒想到在最接近希望的時候,突然發現,詩人已死。”
“巧的是,我偏偏知道一位於不存在的秘史中的先哲早就說過,‘神已死’!”
範寧憶起了盛夏最後那日,赤紅教堂。
當他猛地推開黑暗中的廊門,那頃刻間將自己淹沒的豔麗光芒與沸騰聲浪。
“謝肉祭上,我靠自己完成了《d小調第三交響曲》,南國夢醒之後,我想我姑且算找到了關於暴力與田園詩的答案,但我同時也明白了一個道理——我那生來鬱鬱不歡的‘缺失’根本不是肉體表象的創傷,而是不可知靈性深淵的巨大黑洞。我仍將‘缺失’,並始終尋找下去。”
“瓦爾特是個傑出的指揮家,我欣慰於他今天仍在這裏,並祝賀他,繼摘得桂冠後,升格‘新月’。”
“.”台下的瓦爾特驚呆了,他的右手已經在後腦勺上放了超過三分鍾的時間。
不是,範寧大師.
他.
台上這人到底是我老師,還是老板!?
等等那些經曆之前在南國旅居的經曆
對於自己指揮《第一交響曲》的種種得失,老師列舉如信手拈來.摘得桂冠的榮譽即將加身,老師卻毫不在意地讓自己去拿下最後臨別之日,那一封關於“舊日交響樂團音樂總監”任職推薦信,那簡直開玩笑一般的隨意口吻
是了,瓦爾特知道了,往日有很多過於疑惑和震驚的地方,他知道了!
他腦子裏的種種念頭被徹底爆破,另一邊芳卉聖殿卡萊斯蒂尼主教卻仍處在宕機之中,他一會望台上,一會扭頭,張開的嘴巴把臉頰旁邊的肌肉扯得生疼。
為什麽舍勒先生不反駁或站起來說點什麽??.
身旁那位憂鬱的遊吟詩人始終靜靜地坐著,除卻姿勢有些隨性,表情有些恬淡之外,其他皆如一位普通的聆聽致辭的市民。
“但我仍深深懷念著一些人。”範寧的語調倏如舍勒一般深沉,“為我撐傘、為我買琴、幫我管著錢袋子的露娜小姑娘,為我唱歌、向我告白、祝我盛夏快樂的夜鶯小姐,為我點上一根用冷刹精油和不凋花蜜製成的雪茄、講述那關於‘第八相位’與‘九座花園’秘密的呂克特大師.”
“我深深還懷念著狐百合原野那壯麗綿長的史坦因納赫山脈花海,懷念俄耳托斯雨林那厚重的鬆脂氣息與盤桓雲集的鳥鳴,懷念帕拉多戈斯群島航線甲板上那海天一色的深沉,懷念從名歌手大賽劇院廳頂之上翩然降落的浩渺星光”
瓦爾特也想到了自己的兩位師妹,想到了當初在南國的相遇。
那場盛夏,點點滴滴。
他發現自己竟然落淚了。
“我仍‘缺失’,我會帶著他們的投影繼續尋找答案,直到有一天,在漂流的曆史長河中,將他們重新拾起。”
範寧抬頭,短暫地遙望天空。
再次低頭時,他的視線再次與特巡廳眾人對撞在一起。
第一次,他發現這幫人的表情變了。
不是那種以自身情緒控製別人情緒的變化,而是他們自己,確實,變了。
他第一次,看到波格萊裏奇,竟然皺起了眉頭!
而蠟先生軟帽下的那對眼睛,此刻死死地盯住了自己!
既像一位癡迷於考古的學者,忽然在地底掘出了什麽驚天駭人之物,又像讀到什麽記載古老秘密之典籍時,對其中真假難辨的危險知識感到的深深懷疑與困惑!
範寧再度“嗬”了一聲,目光卻很快從那排越過,落在了教會一眾的席位區域。
“我是安托萬·拉瓦錫,將‘三位一體’與‘神之主題’奧秘之無上榮光賜予雅努斯的聖拉瓦錫,你們的牧首,你們的導師,你們的沐光明者。”
轟!!——
台下炸鍋了!!
原本,早就該炸的,自當時那一句“我是舍勒”就該炸的,隻是剛才一切發生得實在太過荒謬,讓這個處在秩序管控之下的聖禮廣場,進入了一種奇怪的“過熱”又“穩定”的狀態。
而現在!!
什麽東西!?什麽情況!?他到底在說什麽!?!?
他媽的他媽的!!他是不是瘋了!!!!他到底他媽的在說他媽的什麽!?!?!?
那些平日裏內斂嚴肅的神父們,此刻臉色均是勃然大變,紛紛從座位上彈跳起來!
包括教宗雅寧格十九世陛下,審判長梅拉爾廷,西大陸樞機主教黎塞留,北大陸樞機主教米爾,範寧的老故交克裏斯托弗主教
還包括,臉際淚痕未幹、同樣貴為榮譽主教的瓦爾特指揮.
他們均感心髒被人狠狠給掄了一下!
教會神職人員人數何其之多?不光是西大陸,就連是北大陸,能趕過來的也全都趕到了聖城,這一下廣場前方區域的秩序全部亂套了,環伺在旁邊的警察全部緊張地圍了過來,哨聲一時大作,原本暗下去的強光燈,也一束束地重新亮起!!
但這對維持秩序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因為更遠處座位,更外延的信徒們,早就全部一擁而上圍了上來!
一切變化發生得太快太過荒誕了,他們根本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衝上來是為了什麽。
質詢?求證?簇擁?驅趕?還是單純表達著什麽情緒?或是更單純的就是想衝上來?
“有三件東西,強烈地支配著我的藝術人格,構成了我在求索之路上執著而敬畏的動力的全部:頭頂的星空,內心的道德準則,以及對世人苦難不可遏製的惻隱與同情。”
範寧卻依舊接續開口,聲音溫和,低沉。
頭頂的星空、內心的道德準則、對世人苦難不可遏製的惻隱與同情台下的羅伊聽到這幾個詞匯,渾身都在微微顫抖。
他在變化,他在發生某種難以理解的變化,但這是他的風格,這還是他!
聊過很多,有很多了解,一切言辭和思想都似曾相識,絕非第一次聽說聽聞!
“我原就知道一切都是命定,我必踏上雅努斯的土地,在城市和曠野裏行走,又讓你們為我的名築起一座座壇,好讓我把那令人測不透的光明與福音傳給你們。”
範寧舉起了一張莎草紙質地的事物,舉到明燈之下,向民眾們展示。
“一張移湧路標,使用完後的報廢貨。”
“看到上麵的四折線痕跡了麽?有些人對其中所指向的秘密十分關心,當然,嗬,外側的坐標弧線早就消失了。”
範寧伸手一彈,莎草紙便打著旋飄落墜地了。
隨性又灑脫的小動作,此刻有點像舍勒。
“喏,就是這張路標。”
“我的‘初識之光’,我踏入神秘之門的晉升指向,神聖驕陽教會初代沐光明者,聖約翰·塞巴斯蒂安·巴赫!看清楚了,諸位,見證之主的符號,就是這個四折線神名,‘無終賦格’!!”
廣場邊角的一處不起眼坐席,維亞德林猛然起身,滿是震驚的眼神長長地向那視覺邊緣的遠方望了過去。
當初,那個受安東之托,讓自己照拂的年輕人,後來的鋼琴學生
那個在指引學派購買了“燭”相路標,嚐試晉升後申請入會的年輕人
無終賦格!?
為什麽!!究竟是怎麽回事!?這一切.
“因為主必不永遠丟棄人。”
範寧的話語又自然而然帶上了古教士的遺風,悲憫而虔誠。
不僅僅隻是像拉瓦錫。
他的師承同樣如此。
是啊,這位範寧大師的老師,音樂上的引路人,那位同樣升格了“新月”的安東·科納爾,他同樣具備這樣的內在氣質。
而安東·科納爾的老師,那位叫路易·維埃恩的老管風琴家,亦何嚐不是如此。
“主雖使人憂愁,還要照祂諸般的慈愛發憐憫,因祂並不甘心使人受苦,使人憂愁。”
“人將世上被囚的壓在腳下,或在高塔之下麵前屈枉人,或在人的訟事上顛倒是非,這都是主看不上的,除非主命定,誰能說成就成呢?禍福不都出於祂的口嗎?”
範寧的問詢在廣場上回蕩。
“然而,現今,這世間的亮光,並不都能普照,這世間的福音,並不盡都傳明,這城市和曠野裏的民,並不皆有奶和蜜可以吃到。”
“在雅努斯行走的日子裏,我以《雅努斯安魂曲》《b小調彌撒》請求上主矜憐,予民眾杯盞以賜物。又勸告那些行邪術、走私道、拜偶像的假師傅,好讓他們儆醒得赦、或裁決定罪。進到異常地帶裏頭前,我與你們立約,說我必在祂的國裏,與你們同喝那新的葡萄汁,又如鷹將你們背在翅膀上,帶來歸我,後來我帶回《賦格的藝術》與《二十聖嬰默想》,你們也領受了。”
廣場上,教眾們依舊在不顧阻攔地往前擠,學院派人士和圍觀市民縮在後排不明所以,那些南大陸的參慶代表則有心無力,想擠又擠不進去。
但不知為何,在範寧那奇異、溫和又充滿追思的致辭中,原本已經拔到了一個相當高度的哄鬧聲,卻沒有一而再再而三的繼續走向失控,而是懸停在了這麽一個不上不下的持續狀態。
人們仍在議論紛紛,仍舊不乏大聲爭辯者,但是,不影響範寧的聲音直抵每一個人的耳朵與顱腔。
“當初,守夜人的燈照在我頭上,我藉這些光行過異常地帶死蔭的幽穀。我在黑暗中起誓,說,惟願我的景況如從前的月份,如神保守我的日子。”
“那時的一切,都寫在了《G大調第四交響曲》裏麵,你們也聽見了。”
“如今的我仍向你們起誓,願你們有智慧,能明白這事,肯思念跌倒在裏頭的他們的結局。願你們得著所想所求的,願主賜你們所切望的。願我的言語現在寫上,都記錄在書上。願我能知道在哪裏可以親見輝光,能站到祂的帷幕之前。願聖塞巴斯蒂安,還有聖靈與你們同在,像是上主與你們同在。”
“但你們不可怠惰,仍要看到世人所受的憂患,仍要起來,高呼,奔走。”
範寧微眯起眼睛。
“我的雙目見過一些事,這些事同是當局作見證的,誰也無法否決。詭詐的‘幻人’秘術,背信棄義的地鐵事故,褻瀆的暗門遺址,盛大卻汙穢的‘謝肉祭’,屬乎血氣的邊境戰事,假師傅們的教唆攫奪但都是極少一部分事,這世上充盈著你我無法理解的哀愁。”
“你們當為啞巴開口,為被棄的人辯護。當為孤兒舉證,為貧寒和窮乏的人申冤。當為困苦作工的人施行公義,救他們脫離惡人的手。”
“因為我聽見從塔頂有聲音說,你要寫下,從今以後,在主裏麵而死的人有福了。”
“我說,我豈不是已經寫下嗎,生者必滅,滅者必複活,他們死後,主會來收留他們,一如收割成捆的穀物。”
“聖靈說,是的,他們息了自己的勞苦,作工的果效也隨著他們。他們是燃料,是塵埃,但短暫歇息後,都將被主播種,直至再次開花。”
範寧已經離開了發言席前的站定區域。
他更進一步走上前去,走到寬闊禮台的前方邊緣,雙手扶住了欄杆。
俯視一切。
下方黑壓壓哄鬧的一片。
情景卻有些割裂。
有人坐立不動,有人坐立不安;有人凝然站立,有人四處奔走;有人高呼著大聲抗辯,一個勁地向往前麵擠,有人卻遠遠地站在不起眼的邊角,不知何時已經熱淚盈眶。
羅伊,希蘭,還有舊日交響樂團樂手們的腦子裏麵已經完全亂掉了。
尤其羅伊,她回想起了前一年自己旅居雅努斯的日子,院線考察、戰爭後方、告解聖事、晉升邃曉者的契機點撥、最後的晚餐
這到底意味著?這到底意味著
她又是流淚,又是搖頭,又是抓緊裙子,深深地遙望那道身影。
他一直在身邊默默守護和指引嗎?
但是,這怎麽可能!
“範寧大師!你後麵說這些到底是什麽意圖!”
“我不理解,我真的不理解!是你們商量好的結果嗎?”
樂迷和旅人異常的激動,照射燈下的臉龐漲得一片通紅。
“我們需要讓聖拉瓦錫開口聲明!!”
穿教士服的神父們握緊了拳頭。
也有人雙目緊閉,全身顫抖,口中祈求著什麽,手指不斷在胸口劃著十字。
“舍勒先生,你怎麽不說話?”
南國的一些人仍然惶惶而焦慮,但他們勢單力薄,完全被壓抑在哄鬧之中,不像教會的神職人員們那樣情緒如洪流般爆發。
警察們的哨聲不斷急促的響起。
“範寧大師,這一切太荒誕了!你需要有更深的解釋!”
“我們需要一個相信的理由!”
“拉瓦錫師傅,請您與範寧大師對證!”
“範寧大師,請您做解釋!!”
“請您做解釋!!”
偌大的一個教會,嚴肅音樂發源之地雅努斯,這種事情,豈是兒戲?
人群之中,各式各樣的呼聲在混亂中逐漸演變,有一些呼喊,因為教會的人數優勢,而更加統一了起來。
但十分微妙的是,這其中,質詢的含義竟然是少之又少。
而更多的是懇求!
“請您做解釋!!!”
“請您解釋一下我們的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