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掌炬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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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秒。
    對於兩人攜手並舉的動作來說,這是一個較長的保持時間。
    “願沐光明者之聖拉瓦錫、牧首之舍勒、導師之範寧,與雅努斯同在.”
    掌聲與呼喊沸騰湧動之際,波格萊裏奇與範寧數次轉動側身的方向,以便於讓聖禮廣場四麵八方的每一位民眾和鏡頭,都能從任一角度捕捉到這位新曆916年的極不尋常的登頂者風采。
    範寧掃過每一位相識之人的臉龐,品察著他們各式各樣的情結與心緒。
    剛才他與下方的大師們一樣,感受到了“潮水與濾鏡極速退卻”的奇怪幻覺,甚至對於那種從天際傳來的若有若無“隆隆”嘈雜震動,他比大師們感知得還要更早。
    隻是還未來得及思考這一異變的具體含義,更加壯麗而豐富的體驗攫奪了他的整個心智——和年初之時升格“新月”的感受又有不同,那時,是一種“旋火之箭”的裹挾穿透,在古老宮廷畫廊上的穿梭,然後新掛上的那幅畫像破開穹頂,如天體般冉冉升起,而現在.
    範寧覺得他開始理解天體與天體之間的關係,以及那一片片星空背後更深刻的本質。
    俯視感在此一刻已經不算什麽偉力而雄奇的感受了,那是“新月”即可體驗的東西,他開始關注眼前種種塵埃的聚合、坍塌或崩裂,還有,光線在空間中的集合與躍動、星群的碾壓碰撞、或是更高處門扉合頁的搖動之類的幻象。
    範寧頭向上望,夜空就仿佛活了過來,因為它們都在天上。
    因他的思考、凝望、或持著火把的照明,民眾也同樣感覺到一切星辰都在自己的心中閃閃發光,世界如同洪流湧進了他們自己的生命!
    第六高度的“格”,掌炬者!
    先驅,巨匠,終結浪漫主義時代的定論之人!
    一道光怪陸離的時空之門已經打開了,所有的見證者仿佛就站在那個史無前例的新紀元的門邊上,不,應該說已經被推入了那個世界,再也沒有退路!
    再也沒有昨日浪漫主義的世界,往日的燦爛餘暉已被寫入藝術史,接下來的一切都是一個巨大而混沌的輪盤,帶著無盡眾生的宿運,繞著詭譎未知的神秘中心開始轉動起來!
    這樣,具體的世界與想像的世界化作秘密的契約,滿足著見證者們當下所處的時刻,這樣,他們身上那些原本互不相聞的種種狀態,也終於有理由可以並生互繞、穿插交織!!
    “鑰匙.”
    “第四重神性之門,‘招月之門’的鑰匙”
    並攜舉起的手已經放下,波格萊裏奇和數萬民眾一樣仍站在範寧旁邊鼓掌,範寧則開始想象起自身在輝光花園漫步的場景,這很不同往日——按理說,這需要入夢,而入夢的前置過程是冥想和睡眠,但現在並沒有。
    桃紅、深紫與淡金的光點在範寧身上流淌。
    不對,與其說是流淌,倒不如說這些光點近似構成了範寧身體的本身!
    他好像隨時可以一把就拽出暗藏在世界表皮之下的禁忌力量,這一過程就如同拿小刀在繃緊至極限的水囊上劃開豁口那麽簡單,或者,他幹脆可以直接自此與醒時世界脫鉤,直接與整個移湧的意誌擁抱在一起!
    範寧知道,晉升執序者的時機也已經成熟了。
    或已經開始走向成熟了。
    與尋找一份“普累若麻”的殘留物、並將其收容的尋常途徑不同,作為自創密鑰者,擁有第六高度的“格”之後,範寧覺得在自己靈性海洋的深處,有一絲徹底有別於曆史的神性——屬於範寧自我的神性,也同屬曾經的舍勒或拉瓦錫的神性——即將被提純沉澱出來!
    現在去嚐試穿越“招月之門”,就至少有三四成的成功率,而就算另外六七成失敗的可能性,也不是什麽會帶來麻煩的大問題。
    隻是“究竟因攀升而升格,還是因升格而攀升”,如果範寧需要弄清這個命題,他需要親自論證,親自開啟一條“以藝術帶動神秘”的升至神性的道路,而非像絕大多數執序者那樣的相反晉升邏輯。
    因此他必須要先徹底完成舍勒與拉瓦錫的融合,讓“掌炬者”的狀態完全穩定下來,再以無懈可擊的論證方式穿過神性之門。
    若非如此,程式就不夠完全,仍然無法向秘史宣告,他攀升的“果”完全是因為藝術上升格的“因”,如此,也就違背了自己的箴言與準則!
    也不過就十天半月而已。
    咚鏘鏘鏘咚鏘鏘鏘
    大小軍鼓齊齊落錘,配合著低音提琴的運弓之聲,雅努斯的皇家軍樂團奏響了雄壯而緊湊的進行曲。
    “你認為這台下的人裏麵,還有多少是該‘清洗’的?”
    淡淡的聲音從身旁波格萊裏奇那裏傳來。
    “哈問錯人了吧。”
    範寧目不斜視,同樣凝望著下方黑壓壓的一片。
    他自己也不知道如今自己的心情。
    到處都在爆開閃光燈的白熾,相機快門的哢嚓聲此起彼伏。
    這種該死的問題,到底是關於“蠕蟲學”,還是純粹屬於當局泛濫的管控,不應該去和那個坐在輪椅上的家夥商量麽?
    “你的建議,也是你的權力,或者,職責。”波格萊裏奇說道。
    範寧皺了皺眉。
    他遙望著遠處隱隱轟隆的天際線,再回過頭開始琢磨“濾鏡退去”的含義,剛想再開口說些什麽——
    嘩啦——
    忽然感覺有一大堆什麽東西進到了自己眼睛裏!
    進到?還是潑到?
    那種感覺就像開車一頭紮進了巨大的水坑,五彩斑斕的泥漿頃刻間濺滿了擋風玻璃,台上的範寧下意識地難受低頭,忍不住揉起了眼睛!
    感覺到了。
    他感覺到了。
    那股惡意!
    成為“掌炬者”之後,來源不明,難以描述,仿佛是來自世界深空中的整體性的惡意!!
    “實事求是地說,實事求是地說,實事求是地說.”
    “你真覺得這個病入膏肓的世界存在拯救的必要麽?.”
    “你應該也就是還有些世俗殘念想圖個爽快與歡愉吧,嗬嗬,嗬嗬.”
    “無傷大雅,不急一時,無傷大雅,不急一時.”
    “我,還有少數人,在玫紅極光與藍青電光爭奪色彩的天空下約見於你,那天無夜晚亦無黎明,隻存在預備為午的時辰和停滯於午的時辰”
    “預備為午的時辰,停滯於午的時辰”
    視野中的色彩一時間變得泛濫無比,範寧顱內開始湧現出層層虛幻跌蕩的幻聽,以至於他覺得廣場下方那些注視自己的民眾眼神,都發生了某種古老而陌生的變化。
    “注意到有一種叫‘雙盤吸蟲’的事物,是蝸牛在攝食過程中感染上的一種寄生蟲”
    除了F先生的聲音,還有父親文森特的聲音,以及一些噪雜無比的人聲。
    範寧大口大口地深呼吸,人之常情,全然是登頂者激動難抑的形象與情緒反應。
    他竭力控製自己不去揉眼,但還是忍不住伸手按壓眼眶和眼皮,同時竭力舒展和穩定自己的靈性狀態。
    過了約一分鍾後,眼前這塊被潑上了油漆的“擋風玻璃”終於被洗淨了,層層虛幻的耳語也消失不見。
    但是,雙目的視覺邊緣,仍然殘留下了一層極窄的流動的肥皂薄膜!
    就像當初剛進入失常區的狀態!
    “為什麽?不是應該是退潮嗎?.”
    “其他人的反應似乎也沒有異常,除了升格後的我”
    波格萊裏奇似乎對範寧剛才那陣難受的反應有所預料,這讓範寧又不得不聯想到,頒獎前此人所說的“藝術側登頂者的體驗會同樣糟糕”.
    “然後那顫動的天際.”
    無處不在的惡意揮之不去,但整個人緩過來這一遭後,倒是沒有之前那般難受了,範寧皺眉思索起來。
    “你們看,那是什麽!?”
    人群中忽然有越來越多的人發出驚呼。
    範寧循聲望去。
    異變出現在西南邊的夜空方向。
    不是幻覺,夜色的天際線的確在顫動,然後,極目之處,出現了一根模糊的暗紅色垂直短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