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媳婦一聽，自個兒皺著眉，就覺挺愁的。

    但還是說：“得了，甭提那些，興許雯丫也不是故意的。”

    不論如何，人前收了人家的恩惠，背後就論人是非，做人可不帶這樣的，不能不地道。

    沈依雯小腳腳上長了好幾顆水泡，用針跳開了，上藥時疼得她自個兒齜牙咧嘴。

    為防止感染，她問護士要了點紗布，把兩隻小腳全給裹上了。

    起身來這邊，本想看看四房娘倆是啥情況，豈料正好聽見這番話。

    自從劉子進來到生產隊，就拾掇原主在沈家當土匪。

    有次搶向西那孩子的，可人家孩子也餓，就反抗一下，挨了她一個大嘴巴子。

    四嬸一氣，跟她吵了起來，她罵罵咧咧，推四嬸一把，叫四嬸後腰撞在水缸上，那可真是老險了。

    沈依雯就琢磨著，看來洗白這事得盡快，但問題怎麽洗？

    想了半天，也沒個章程，也真叫一個愁。

    ……

    餘采霞昏昏沉沉，她做了個夢。

    夢見她小兒子向西渾身是血的癱子河邊，家裏沒錢，向西術後挨家挨戶借了點，可還是不夠用。

    向西死了，她娘家爹大受刺激，兩腿一蹬就沒了，她娘也一口氣沒上來，緊跟著去了。

    餘采霞自己沒撐住，哭了個昏天暗地，也一屍兩命了。

    夢醒後，天已經放亮了，可餘采霞這心情是灰的。

    她就鬧不明白，日子咋就過成了這樣呢。

    “娘！您醒了？”

    向南在一邊守著呢，夜裏都沒敢合眼，生怕他娘出點啥事，也怕他老弟咽氣。如今一見，他連忙靠過來。

    餘采霞一把抓住他的手。

    “向南啊，向西咋樣，還活著不，你老弟他還活著不？還有姥爺，姥爺他沒事吧？”

    “沒事，娘，大夫說了，您可不能再哭了，為小北想想，咱小北還在您肚子裏呢。”

    餘采霞也明白這個理兒，可心裏是真愁。

    “二百塊錢……”

    隔壁病床，她小兒子向西還在那躺著，大夫讓她們先照二百塊錢來預備，可這樣一大筆錢，賣了她娘幾個都湊不齊。

    餘采霞心裏就堵著，活像壓了一座山。

    向南也不好受，但還是安慰她。

    “娘，沒事，都湊齊了，雯姐幫咱湊的，錢都交給衛生所了，發票都開了，我老弟準能活，您快寬寬心。”

    “雯姐？誰是……是雯丫？”

    餘采霞想，她八成還沒醒，她肯定是又在做夢呢。

    向南從前連名帶姓地喊沈依雯，從未管雯丫叫過姐，這咋還熱乎乎地喊上雯姐了。

    還有，那兩百塊錢……雯丫拿的？

    想啥美事呢，那孩子越長大越自私，對家裏這些人從無好臉色，整天大呼小叫的。

    況且大房也窮，大房老三是個病秧子，日子過得捉襟見肘，誰也不比誰容易。

    向南嘴皮子利索，飛快講了遍，這時餘家那些人也湊過來了，老大媳婦一臉感慨。

    餘采霞懵了。

    “這……這咋像聽故事似的？”

    雯丫竟然真拿錢了？這咋就像天方夜譚呢。

    ……

    青山公社這地方，位於苦寒的大東北，歸春江省管轄。從公社去省城，得坐一上午的長途汽車。

    昨兒四房出事時，大隊長錢豐收就派了幾個人去省城報信兒，可城裏太大了。

    那幾個報信的在城裏兜兜轉轉，還迷了路，昨兒下車時天都黑了，像叫花子似的，倚著一個背風的小牆角，在大街上對付一宿。

    第二日天亮，就又開始商量起來。

    “這沈老大死得早，他們大房爹死娘嫁人，就隻剩下個兒四哥，老大沈建國在部隊當兵，老二瘸了……前陣子老三又病了，老四一開始是感冒，但沒當一回事，結果燒成了肺炎，也被送來這邊住院了。”

    “知道是哪個醫院不？”

    “不清楚呀，不過這城裏人真多，我看著都犯怵。”

    “看看人家穿的那衣裳，舊是舊了點，但沒補丁呀，一看就是日子過得好的。”

    “行了，少扯閑話。這樣，咱先去省城那個市人民醫院問問，要是沒有，就再去旁的醫院。”

    大夥收拾收拾，早上也沒吃東西，一路上見人就喊“同誌問個路”，總算在中午時抵達省醫院。

    “莊子叔？”

    一個濃眉大眼的小夥子，像個愣頭青，但身板挺壯實。

    他一看見來人就愣了。

    “莊子叔，你們咋過來了？”

    “哎呀，向東！可算找著了。”

    對方衝過來，著急說：“大隊長讓咱幾個過來報信，你爹呢？你爹在哪兒呢？”

    沈向東今年都十八了。

    這年頭正在鬧災，人人餓得像皮包骨一樣。

    可沈向東天生的骨架高大，就算瘦得身上沒有肉，可一米八多的大個子，也依然顯得很壯實。

    沈家人都不矮，就連幾個孫女都逼近一米七，反而是沈依雯，這不是親生的，養女一個，愣是以一己之力拉低了老沈家的平均身高。

    不過她歲數小，才十六，往後還能再發育。

    沈向東聽得心裏一咯噔。

    “咋了，咱大隊出啥大事了？”

    大夥對視一眼，才一歎：“不是咱大隊，是你娘，你娘不好了，還有你老弟向西，哎……”

    幾個人七嘴八舌，將昨天的事情講了一遍，講著講著就又罵上了。

    “那個小畜牲，可太不是人了，缺大德了！”

    沈向東臉都青了。

    “個畜生玩意，我饒不了她！”

    沈向東火冒三丈，那可真叫個痛恨。

    ……

    沈依雯起了個大早，在公社裏逛了一圈。

    她昨兒奔波了一整天，晚上在衛生所對付一宿，但也沒睡好，這會兒正餓著。

    悄悄鑽進一個小巷子裏，從空間拿出熱乎乎的大白包子，狼吞虎咽地造了。

    窮肚子餓了太久，留不住油水，腸胃功能早就紊亂了，她沒敢吃肉，吃的是白菜雞蛋餡包子，再來碗加了糖的黑米粥，就把一餐解決了。

    可她自個兒吃飽了，衛生所那邊還有不少人餓著，公社這邊買不著吃的，這也是一愁。

    她琢磨半晌，就有了主意。

    “成雋！？”

    十月深秋，天是冷的，清晨的微風涼颼颼，但今日陽光很好，旭日高照。

    沈依雯拎著一兜東西跑回衛生所，離老遠就看見靠在牆邊抽煙的成雋。(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