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農機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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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菜園裏的露水還沒幹,張老漢蹲在地頭,看著兒子在白菜地裏忙碌。
養兒防老,兒子都考進大學後,一個都不在身邊,夜深人靜時張老漢也想過,萬一兒子們都在城裏的話,一個都不接他們去進城養老怎麽辦?
每每想到這事,他就想當初應該留一個兒子在身邊就好了。
這想法才冒了個頭,很快就被他否掉,養不養老的不重要,孩子們過得好才是好。
如今,最有出息的小兒子回來了,從兒子回來到現在,也就一個月的時間,張老漢卻覺得過了半個世紀那麽久。他到現在都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
張新陽把粘板飛蛾多的拿下來,換上新的,期間停下來休息時,看到老頭在一旁看著,唇角一揚:“南方山地多,雨水大,土壤裏的有機質容易流失,北方多是平原,有半年時間是雪水季節,土地被雪蓋上之後,埋在下麵的東西腐爛變成有機質又回到土裏,所以咱們的土比南方肥沃,要真說有缺點,就是種植的季節短,每年隻能種一茬。”
“隻要找對方法,不用化肥和農藥,投資降低,糧食產量低一些,也不會不掙錢。前幾年可能會難熬一些,因為土壤要慢慢養回來需要時間,把生態也調整過來。”
“是啊,以前到這個時候早就看到蜻蜓漫天飛了,我年輕時傍晚從田裏回家,走在道上蜻蜓都打臉,現在少嘍,就是田裏的青蛙都少嘍。”
“我記得小時候夏天一到,晚上青蛙叫聲吵得人睡不著,這幾年確實聽到的少了。”張新陽從地裏出來,“爸,有機水稻除蟲還可以在稻田地裏養青蛙,明年咱們家就這麽來。”
“家家地挨著,你得養多少能抗住它們往別人家地裏跑?”
張新陽心裏一喜,神色不變道:“嘿,這個你就想錯了,咱們是攔不住,因為也不用咱們攔。你忘記別人家噴藥地裏蟲少,咱們家不噴藥,青蛙要吃飽肚子當然是裏蟲多在哪裏。”
張新陽當然高興,他剛剛說家裏明年種植有機水稻,老頭沒攔著,這說明啥啊,說明老頭是同意他留在家裏了。
“地裏那麽多蟲子,莊稼還能活嗎?”張老頭哼了哼,目光也從菜地裏收回來,站起身來往屋裏走,“先吃飯吧,種地可不像你說的那麽容易,到時嫌累嫌苦可不行。”
“爸,我是你兒子,吃苦耐勞這點最像你。”
“你也少拿這些空話哄我,你也不是小孩子,知道啥對啥錯,供你念這麽多年書,你別浪費你學的東西就行。”張老漢繃著臉,眼裏卻閃著光,這時的心情讓他有種當年第一個站出來要種水稻的感覺,“你放在白菜地裏的瓶子裏放的什麽?”
張老漢剛剛看了,也聽老伴說過,說是用米糠和藥拌的,他雖沒湊近卻也覺得裏麵不是殺蟲藥。
“炒熱的米糠和蘇雲菌杆菌拌的,兩樣東西都有香味,會吸引成蟲過來,我還在網上買了矽藻素,等白菜再長一長噴到葉麵上殺蟲,矽藻素隻會殺蟲,又敷在植物的葉麵上,用水一洗就掉,這樣植物裏也不貪農藥,對人身體也無害。”
“繞了個圈子,最後還不是要噴藥。”張老漢哼了哼。
張母已經把早飯擺好了,椒鹽花卷,老黃瓜湯,還有一盤切好正泛著油的鹹鴨蛋。
桌子擺在院子裏,父子兩個洗手後圍桌子坐下,張新陽給父母舀湯:“爸,蘇雲菌杆菌是一種菌,不與菜接觸,所以對菜沒有汙染。至於矽藻素,它也叫矽藻土。”
他咬口花卷:“矽藻土是一種天然存在的、柔軟的矽質沉積岩,容易破碎成細小的白色至灰白色粉末。”
張母見兒子給老頭子上課,老頭子還能不繃著臉認真聽,心裏也跟著高興。
一邊吃飯,一邊幫兒子活躍氣氛:“土還能殺蟲?我可頭一次聽說。”
“矽藻土具有強烈的吸水性,粉末有銳利的邊緣。與害蟲接觸時,可刺透害蟲體表,進入害蟲體內,不僅能引起害蟲呼吸、消化、生殖、運動出現紊亂,還能吸收3-4倍於自身重量的水分,致使害蟲體液銳減,害蟲在失去10以上的體液後死亡。是一種安全可靠的殺蟲劑。”
“這麽好的東西,咋沒有人賣?”
“現在的人殺蟲都買一次到位,殺蟲利害的,這與矽藻素的本質也有關。矽藻素是細微的粉塵,沾著起來還是比較困難的。”
“聽這些你們覺得難理解,那就拿粉筆灰打比方,粉筆灰咱們都知道一吹就沒,這個矽藻素也是一樣,植物長在地裏,就是像現在這種三伏天,晚上還有微風吹過呢,植物葉上噴的矽藻素自然就粘不住,那樣效果也就沒了。”
“所以使用矽藻素淋植物的時候,可以加勾兌矽藻素份量的三分之一的糖,無論是植株表麵還是害蟲表麵,沾著效果明顯提高。”
“其實人們現在已經慢慢注重食品質量問題,像矽藻素這類的東西,應用也很廣泛,你和我爸沒有注意這方麵,自然也就覺得新奇。”
這點老兩口覺得對,他們是不搞有機米,要是搞的話當然就了解這些了。
就像他們不懂英語,是因為他們用不著,那還去學什麽英語。反之,兒子上的就是農業大學,學的就是這些,懂這些研究這些也就合理了。
張新陽並不是謙虛:“我現在也在學習,如今網絡發達,遇到很多問題可以到網上去查,甚至有一些搞這方麵的人也通過視頻方式把經驗分享出來。這次回到家裏,我是想通過實踐加上學習的理論,也摸索出一條合適咱們這邊的有機農法來。”
“對,有機農法。”張母心裏高興啊,有知識的人就是不一樣,種地都說的這麽好聽。
“其實就是有機種植農業的辦法。”
張老漢不像老伴那麽容易相信,這些東西真容易搞,城裏那些有機東西就不會賣那麽高的價了,但是既然決定支持兒子,那就不能打擊他,能幫多少幫多少,隨時遇到問題隨時解決,哪條路也不是一帆風順走到頭的。
早飯後,張萬龍早早來了,張母聽兩人去鎮裏開會,也沒多說,隻叮囑路上注意安全。
目送兒子走了,張母歎氣:“新陽說得頭頭是道,我就怕到時遇到難題解決不了,打擊到他。”
“跌倒了爬起來重新來,別說他現在才二十八,就是三十八從頭再來也不晚,隻要肯腳踏實地的幹,沒有幹不成的事。”
“好人壞人都讓你做了。”
張老漢在老伴麵前總不會掩飾他的精明:“咱倆過一輩子,你要學我一半,也成材了。”
“呸,你那點小聰明也就在我麵前顯擺顯擺。”
“這可不是顯擺,你就看村裏有啥大事小事沒找我?”
“傻子才管那麽多閑事。”
“別管啥事,沒人找你吧?”
兩人又拌起嘴來,田奎站在自己院就能聽到,隻在那看熱鬧,這麽多年鄰居,這兩口子一向如此。
楊福屯上了鄉道,順著鄉道一直往南走,騎電動車二十分鍾,就能到鎮上。
鄉道兩邊高高的白楊樹,最少也有三十年,張楊有記憶以來,鄉道兩邊白楊樹就這麽粗,現在他都二十八了,靜靜的白楊樹林仍在,白楊樹隔著的另一邊就是稻田地。
平時鄉道上也能看到騎自行車或者騎電動車的人影,不過是從村裏去地裏,停留時間不多,今天鄉道上車多,人也多。
張萬龍坐在電動車後麵:“哥,你看,都是去開會的,等到地方更熱鬧,最少也有四五十人,現在大家都不忙,又是八叔張羅的,我猜得二三百人。”
“你老實點坐著。”這人就沒老實的時候,說話也一直動身子。
“哥,你看看前麵的自行車都比你快,你這電動車也太慢了。”張萬龍老實是老實了,嘴卻沒閑著,“再說你帶頭盔幹嘛啊?又沒有人查。”
“安全第一。”張新陽不管堂弟怎麽催,就這速度,“三十多邁不慢了,鄉道上隨時可能有農用車從村口出來,萬一太快來不及刹車怎麽辦?你看前麵的自行車,再快也就四十邁。”
他話音剛落,就感覺有一道身影從身旁‘呼’的一下一閃而過。
張萬龍哈哈大笑:“那剛剛過去的自行車呢?得有八十邁吧?自行車都比你快,你還不承認。”
張新陽也沒想到打臉來的這麽快:“你要嫌我騎的慢,就自己下去跑,你跑多少邁我都不攔著。”
這話頂用,終於讓堂弟老實了。
王家圍子在鎮裏並不大,中間一條主道,兩邊是樓房,樓房門麵開著各種商店,順著中間這條主道往西走,走到頭是鎮醫院,往北是楊福屯方向,往西是去劉家大隊的路,往南鄉道直通挨著的鎮和市裏。
從王家圍子坐客車到市裏全程一個半小時,自己開私家車一個小時就能到,離得並不遠,王家圍子與市裏中間隔著雙河鎮,雙河鎮的大米這幾年在全國也小有名氣。
張新陽這次回來路過雙河鎮,看到那邊對稻田地的規劃很好,而家裏這邊或許是太靠裏,沒有什麽變化。
也正是看到這些,張新陽才越發堅定要留下來。
兩人騎著電動車到鎮裏時,車一減速張萬龍就從車上跳下來:“二哥,買台車吧,這幾年你在外麵上學,我二大爺說兼職掙些錢還存了些,你不買貴的隻買實用的,紅光五菱就行,拉人拉貨,在咱們農村進泥地裏也不怕,最重要的是這麽實用的車,還不貴。”
“走著去水田十多分鍾,旱田地在你們屯後麵,騎電動車也就十分鍾,這麽近買車幹什麽。”
鎮裏街道上車多人也多,張新陽下來推著電動車往前走。
“遇到下雨天電動車能防雨?”
“你下雨天往外跑幹什麽?”
張萬龍被問住了。
可他不服:“二哥,我說不過你,反正我覺得你得買車,方便。”
“行,我會考慮你的提議。”張新陽笑著應下。
一看二哥就在敷衍他,張萬龍也沒辦法。
恰巧到了飯店,張萬龍注意力也被吸引走,遠遠就放著嗓門喊:“八叔。”
輩分上喊八叔,張老八今年四十歲,生就一張耐老的臉,單從樣貌上看似隻比張新陽大四五歲。
他人長的也好看,五官端正濃眉大眼,人愛笑,看到他並不會覺得他是農民,更像個文化人。
張家家族大,張新陽爺爺親兄弟四個,還有堂兄弟,排輩的時候把人都一起排進來,從八叔這個稱呼就能知道他在張老漢那輩裏排行老八,他還是張老漢親叔叔最小的兒子。
兩家很近,張新陽兄弟這些年上學,家裏大事小情都是張老八幫著忙乎。
對這些侄子張老八也親,他正在談事,也放下了,直接過來迎兩個侄子。
“這些天一直在忙,也沒過去看你,聽說你要留下來種地了?你爸不同意也沒事,等我抽空去和他說。”張老八拍拍侄子的肩,“留在家裏挺好,有啥事給我打電話就行。”
“八叔,我爸同意了。”張新陽也不覺得生疏,主要是張新陽小學五年就被他八嬸管著念完的。
八嬸是小學老師,還在他們村的小學,別的孩子皮時,張新陽不敢,八嬸是不會和他爸媽告狀,可盯他盯的厲害,惹事了就會被擰著耳朵提著靠牆站著。
“同意就好好幹,做出個樣來讓所有人都看看,別丟你爸的臉。”張老八性子隨和,與侄子們在一起時,很少端長輩的架子,“行了,進去找地方先坐著,一會兒廠家那邊的人就會開講,你也聽聽,回來種地都了解一下。”
“我也是這麽想的。”
張老八親自把兩人送進飯店,鄉鎮的飯店一進去就是大廳,裏麵擺了二十多張圓桌子,每張桌子能坐十五六個人,張新陽他們進來時,人已經來了一大半,張萬龍有認識的,拉著張新陽在他們屯裏人坐的那張桌坐下。
張新陽舅舅和老叔家都住在後屯,張新陽也都認識,這個叫嫂子,那個叫嬸子,又是大娘大爺的叫了一圈,都打過招呼之後,還要應對主動找過來和他說話的。
在農村就是這樣,拐著彎的都是親戚,張新陽又常年不在家,今天過來了大家都會過來問上兩句,張新陽小時候最怕這個,這幾年一邊上學一邊融入社會,如今再麵對圍上來的七大姑八大姨的,就很輕鬆,一圈下來還落了一個斯文懂事的印象。
前麵廠家推銷員試麥克風了,張新陽這邊才消停。
張萬龍暗暗豎大拇指:“二哥,你厲害。”
“知道你二哥厲害你也不學學。”王華訓了兒子一句。
“媽,你明知道我學不來,還天天念叨,我耳朵都起繭子了。”
王華方盤臉,略胖,梳著扣頭,“天天念叨你也不長點見識。”
王華不理會兒子,又低聲和張新陽聊了幾句:“你老叔天天念叨你你也不去,不知道的還以為老嬸給你受過氣呢。”
“我聽張萬龍說我老叔總去河套,我就沒去。”
“你老叔是沒救了,今年夏天幾乎就沒在家裏待過,一直在河套住,天天蹲在那河邊,全是蚊子,也不明白釣魚咋就這麽有意思。”
“嘿嘿,這個我也不懂,反正我就知道釣魚的人都這樣。”在張新陽的印象裏,因為他老叔愛釣魚這事,兩口子沒少打架,張老漢離的近,就成了那個評理的家長,“我老妹最近沒回來啊?”
張新陽老叔家也是兩個孩子,老大是女孩和張新陽同歲,初中畢業後就找婆家嫁人,兩口子能幹,兩年前在哈市那邊按揭買了房,開了水果蔬菜超市,幹的紅紅火火。
“哪有空啊,還讓我過去幫著接送孩子,哈爾濱那麽大我能找到哪。”王華又是歎氣,“別人家父母不是幫買房子就是幫著帶孩子,我和你老叔啥忙也幫不上,還倒給孩子添亂。”
張新陽一聽這個,知道他老嬸又要開始訴苦了,立馬把話往回帶:“老嬸上麵開始講了,咱們也聽聽吧。”
“行,你快聽吧,你們年輕人懂。”
張新陽被他老嬸拉著說話的功夫,大廳裏原本稀稀拉拉的桌子都擠滿了人。
“二哥,有三百人了。”
張新陽點頭,掃了一圈收回目光,來的這些人裏多是老人或者女人和孩子,男人隻占三分之一,這三分之一裏年歲大的還占一半。
可以看得出來現在農村勞動力流失得厲害。
上麵推銷員已經開始講話了,是個女人,四十七八的樣子,聲音脆亮,講話也利落,一看就知道是個直爽人。
開場話過後,那個女的先給大家放了一個短片,是廠子的規模和這幾年的發展,還有一些成功案例。
這是一款苞米播種機,與傳統的那種播種機不同,這是一款品字型玉米輕型免播種機。
原理很簡單,同等麵積內合理密植,增加了玉米的有效株數。
廠家派來的銷售員很厲害,張新陽上這麽多年的學,課聽的最多,通過講台上女人的演講,發現對方思路很清晰,而且還是從農民的角度去分析這個產品。
簡單利落直奔主題,不拖拉,六條總結農機具的優勢,其實包括的內容卻不少,有老百姓最關注的增產,抗病率等,不會讓人產生厭煩感。
下麵原本還有小聲說話的聲音,慢慢都安靜下來。
銷售員說完,又播放用他們播種機和常用播種機玉米的方式。
張萬龍低下頭:“二哥,我聽著怎麽和你說的差不多啊,就是光照和土壤啊,他們播種機改善不就是這個嗎?”
“通風,透光,能提高地溫,促早熟,同樣的地溫下,別人家的玉米成熟度不夠,他們的會提早成熟幾天。壟麵寬,同時深鬆梯度施肥,水土流失小,蓄水保肥強,增加了抗旱耐澇性。很簡單的原因,總結之後,確實是針對植物對光照和土壤需求而研發的。”
張萬龍興奮不已,他興奮的不是這款播種機,而是他這幾天在二哥的影響下,用聽到的看到的學到的,而總結出來這個。
上麵視頻放完,女銷售員道:“咱們也安排了車,如果感興趣的朋友,今天吃過午飯之後,可以去地裏看看,眼見為實嘛。”
當然最後才說到今天的目的:“咱們播種機廠家是個很負責任的廠家,在多次實踐總結之後,今年決定推向市場,我這次過來並不是賣產品,而是張樹海張總是咱們的第一批經銷商,我正好路過聽說他開會,就順路過來了,借機會給大家介紹一下我們的產品。在此我先謝謝張總給我這個機會,也謝謝大家能耐心聽我講完。我今天就擅自做主,如今有想購買咱們產品的,今天打九折。”
張老漢這輩是“樹”字輩,張樹海說的正是張老八。
下麵張萬龍接了一句:“看吧,前麵說的都挺好,最後還不是賣貨。”
張新陽哭笑不得:“開會不賣貨為什麽?為請你吃飯?”
“哎,等咱們種出有機米,咱們也開會,就免費請大家吃,不用買。”
小孩心性。
張新陽笑著沒接這話:“下午咱們倆坐車跟著去苞米地裏看看。”
“行。”反正他閑著沒事,幹啥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