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裏來人，張老漢也被張母叫了出來，高毅江也很不好意思，先和張老漢寒暄了幾句，然後把他們父子兩人考察莊園後的一些想法和盤托出，想到張新陽更了解，於是就過來谘詢一下。

    “谘詢？”

    對專家才能用這個詞啊。

    張老漢心裏突然一顫，驕傲的感覺油然而升。支書都得找他兒子谘詢了，這說明什麽啊？

    說明研究生的兒子給張家人長臉了。

    高朋舉就是大老板，掙再多的錢又怎麽樣？還不是客客氣氣來谘詢他研究生的兒子？

    以前村裏人還說他想不開，男孩子讀那麽多書做什麽，長大去城裏打工掙錢多好，張老漢悶不作聲，憋著口氣把兩兒子供出來。

    雖然後來大家都是羨慕，也讓他覺得麵子掙回來了，可今天卻是實打實的感覺到學識有多重要，這不是用錢能買得來的。有了知識前（錢）途才更大。

    心張老漢裏得意著，嘴上說得很委婉：“都是天天見麵的一個村的人，啥谘詢不谘詢的，說這話外道了，以後隻要是新陽懂的，就過來問他吧。”

    高毅江笑道：“不外道，不外道，以後麻煩新陽的時候還多著，新陽就是嫌棄麻煩也沒用，誰讓咱們一個村的，而且我還有想法，等冬天沒事想大家有空讓新陽給大家上上課，把他所學的專業發揮出來。”

    張老漢連連為兒子拒絕：“上課他哪行啊，就在學校學那點皮毛，你就問問他稻瘟有哪些他都不懂。”

    張新陽也覺得不行：“高叔，講課不行，我這些也是和老師們學的，具體還要實踐，如果大家有興趣，我可以和大家一起來摸索。”

    “爸，你就先別難為新陽了，他對自己了解，要是能講課還能不講？”高朋舉終於能插進一句話來，“新陽以前沒種莊稼，還不知道會遇到什麽問題，讓他先種一年，摸索好了再給大家講課也不晚。”

    高毅江要是不知道兒子心裏不服，還真信了他的話，這時也慢慢品出來兒子哪裏是過來谘詢的，根本就是不服，他是過來示威挑釁的。

    想通這一點，高毅江還真不擔心，因為什麽啊？

    他是相信新陽這孩子的能力，至於自己兒子，這幾年錢掙了不少，就有些飄，如果新陽能彰顯出自己能力的那一天，才能讓他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這樣也不錯。

    “新陽的擔心也沒錯，這事咱們以後再說。”高毅江想明白了，幹脆就直奔目的，“新陽，上次我就問你關於家庭農場的事，今天去莊園看過之後，發現家庭農場可不好弄，裏麵的水挺深啊。”

    說到這，他回頭催兒子：“朋舉，你說說吧。”

    高朋舉看著爸爸的樣子後，也有點心知肚明，做作謙虛地請教：“我也調查了很多家庭農場，在南方時也經常去過一些地方消費，同時也觀察他們的運營模式，但是我爸一直不相信，覺得我做的調查還不夠細膩，這不是剛剛從莊園一回來，我爸就說帶我到你這來谘詢谘詢。”

    “朋舉哥，高叔說得太誇張，我哪裏懂這個。”張新陽委婉地把話岔開，沒有直接拍胸口保證他說的就對。

    高毅江也道：“你有不懂的地方就問，新陽知道就幫你分析一下，不知道你再找專業的人去谘詢。”

    兒子這是想直接抬高新陽，高毅江心下冷哼，都做父親的人還耍這種小心思，也不嫌棄丟人。

    高朋舉被父親一警告，也沒太過分，笑嗬嗬地看向張新陽：“新陽，我爸說的也是我心裏想的，我調查的資料裏，有很多東西還不夠細，而且方案有很多，我也不確信哪種方案適合咱們這裏，你也幫我分析分析。”

    反正哪怕張新陽說對一半，村裏人也會意識到在農業方麵，張新陽他也不是萬能的，這樣一來對方落了下風，他這邊就是雙收。

    高家父子你一句我一句的，像拉大鋸一樣，張老漢他們話裏話外中分明聽出別樣的味來，不過他也是老精明，麵上始終保持一副憨厚模樣，看破不說破，朋友還能做，不過他心裏卻有了旁的計較。

    “朋舉想聽聽，你就說說。”

    張新陽應了一聲，然後問高朋舉哪些方麵弄不明白的。

    高朋舉答非所問，反而考問起張新陽：“新陽，你知道的家庭農場經營方式有哪些？”

    “這個我沒有仔細去分類過，倒是知道一些，這個要根據環境和自身條件來選擇哪個合適自己。”張新陽早就看出高朋舉不服，今天來谘詢是假，下“戰書”挑事是真。

    張新陽不知道高朋舉為何對他意見這麽大，卻也沒有想著刁難對方，仍舊認真地與之交談，哪知道高朋舉見他回答的模棱兩可，心下大喜，隻以為對方被他問住了。

    “新陽，你具體說說怎麽選擇？我這還真挺頭疼的。”

    張新陽才不信，高朋舉回到村裏這些日子一直跑前跑後，顯然是在為家庭農場的事奔波，心裏早就有了決擇和計劃，都這時候哪裏還需要來聽他怎麽看。

    張新陽此時隱隱有些明白高朋舉此番用意，一時竟有些哭笑不得，麵上不便戳破他，還是很認真地細細回答起來。

    “朋舉哥，我對這方麵沒有細研究過，說的也就是我自己的一知半解，你聽聽就行，具體怎麽弄，還是要根據你自己實際情況。”張新陽不失禮貌的客套了幾句。

    “國內這幾年興起很多家庭農場，成功案例很多，當然失敗的也有，我翻看這些成功案例的時候，結合我自己的想法也做了兩點總結。”

    “我們都知道家庭農場裏麵包含采摘和各種消費項目，這樣一來就涉及投資和客源兩個問題，那我們在準備家庭農場前，就要先設計消費鏈，隻有這樣才能保證農場真正運轉起來。”

    “如果是休閑家庭農場，就圍繞核心產品設計消費鏈，消費鏈上至少要有一個最核心的消費項目，兩個輔助型消費項目，和多個自娛自樂消費項目。這樣的設計如果單日剛性消費時長在四到五個小時，周末達到八個小時，規模六十畝以內，投資最少二百萬，二到三年收回成本。”

    “投入這麽多，還要三年才能收回成本？”張老漢驚訝，“投這麽多，萬一賠了怎麽辦？”

    “這種非農業的家庭農場，靠的不是賣農產品，主要是各種消費，比如采摘，垂釣，吃飯住宿，還有自己的私人小菜園等等配套項目，真說要靠自己農場種的東西出去賣，也就占百分之三十的比例。”張新陽換個自家老頭能聽懂的說法解釋了一下。

    張老漢這回明白了：“啊，那就是像漁村一樣的吧，隻是項目多了，農場把釣魚包括在內了。”

    張母在一旁補充道：“對，就是飯店，又能吃又能買還能玩的飯店。”

    高朋舉嘴角扯了扯，實在不喜歡張叔兩口子這樣形容，可真吧嗒嘴細琢磨，通俗點說還真是這樣。

    不過張新陽還真有兩把刷子，每句話都說在點子上，有理有據。讓高朋舉在一刹那間都懷疑起自己的能力來，到頭來自己心裏麵的一點小九九，全部被人家扒了出來。

    高朋舉並不想聽這些，追著問：“那另一種呢？”

    “第二種是較大規模種植或者養殖園基地，規劃占地麵積內，建一個五畝以內的休閑消費聚集區，主打兩個到三個休閑商業消費產品，現代化農業種植，適度規模的養殖。朋舉哥，你既然做過調查，這些一定也都調查過，我就不細說了。”張新陽並不是謙虛，而是他確實沒有做過細的調查，也隻是看到過這些。

    高毅江聽得連連點頭，看看人家新陽，態度謙虛又和藹，懂得也多，再看看自己兒子，還什麽也沒有做，鼻孔就翹到天上去了。

    眼看著兒子被碾壓了，高毅江沒有心疼，還很高興：“新陽說的這些很好，消費鏈很重要，要先確定好消費針對的哪些群體，再決定開什麽樣的農場。”

    “高叔，其實不但家庭農場需要把消費鏈想好，就是我做的有機農業也要先想好銷售渠道，不然種出來的東西銷售慢，價格上也會不理想。”

    高朋舉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對，任何事情，都要先考慮生存，不然隻一味地做喜歡做的事，拿什麽在這個社會上生存下去？”

    見兒子又支愣起來，高毅江也不理會。

    “今天兒子在新陽這聽得這一番話，也讓我有很多想法，農民家家地少，如果把這些地聚集在一起，創造出比自己家種地更大的價值，這也是一個未來不錯的方向。”高毅江突然覺得他有事情要做了，還要和隊上開會研究一下，父子倆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回家，各忙各的大事。

    說話的功夫，已經傍晚四點多，張新陽將人送出院子，轉身去了自家的白菜地。

    高朋舉這邊聽了父親的話有些個糾結：“爸，我這農場還沒開起來，你不會就想給我找競爭對手吧？”

    “你搞你的家庭農場，我們隊上搞我們的合作社，和你有什麽關係。”高毅江大步走在前麵，眼神都沒給兒子一個。

    “哎呀，爸，讓我說你什麽好，你多大歲數了，別人都享福了，你也不嫌累，天天做這些能得到啥？有人感激你嗎？合作社那麽好開的？現在的人誰不先想著自己，掙錢也是偷偷掙，你就別跟著瞎摻和了。”

    “你的事我不管，我的事你也別問。”

    高朋舉知道勸不通他爸，不然他爸現在早就被他接到城裏享福去了，哪裏還會在村裏忙前忙後的。

    “今天聽到新陽的話，有什麽感覺？”

    高朋舉神情一僵，嘴上也咬得硬：“也就那樣，他說的我在網上現在都能搜到，不用他說我也懂。”

    “我看不見得吧？新陽說的時候，你可認認真真地聽著，甚至還有很多話要問，怎麽沒問？”

    “他說話我要插嘴，那也不禮貌吧？”高朋舉不承認啊。

    至於說他有要問的話，他爸怎麽說他都不會承認。

    笑話，又沒有證據。

    “你就嘴硬吧。”高毅江走在前麵，和兒子進了自家院，“你要投資那麽多錢，別自己瞎搗鼓，專業的東西還是得找專業的人，你的計劃可以讓新陽幫你看看，總之好處大於壞處。別為了所謂的麵子，在那裏瞎撐著。”

    “爸，我找幾個專家了，搞這方麵的專家，比他強。”

    “隨你吧。”

    兒子就是不撞南牆不回頭，高毅江該說的也說了，最終後悔的還是他。

    高朋舉原本想給張新陽挖個坑，結果坑沒有挖成，還把自己給坑得像沒見過世麵一樣。

    心裏又不得不承認，張新陽說的確實很專業，而且一開口就直接說到了要害處，剛剛張新陽說的都是幹貨，可是他托了那麽多人一番谘詢，才得出點結論。

    張新陽一個剛從大學院校裏出來的，在高朋舉眼裏充其量隻是社會上的愣頭青，偏偏這樣的人就給他上了一課。

    讓他明白“別小看人”。

    一個人闖出去打工後，又闖出小小事業，高朋舉就明白一個理：不要小看任何人，結果今天是年年打雁，卻被雁啄了眼。

    這次的教訓他記住了，可讓他真的服張新陽，也不可能。

    自己在社會上遇到的、見識的，張新陽在學校裏怎麽可能體會到？

    真要說社會閱曆，張新陽還是新人。

    就憑著那點在學校裏學的東西就讓他服，不可能。

    結果當天晚上，村裏人就知道高朋舉要開家庭農場還去請教張新陽了，晚上聚在羊倌院門口時，大家七嘴八舌地議論著這件事。

    高朋舉一過來，許紅梅快言快語地勸他：“朋舉，你要開家庭農場，新陽懂得多，我看不如你就聘他做你那邊的指導老師，我聽說大廠子都有聘用這樣的專家吧？”

    “是啊，一個村裏的，外人要的價錢高，還不一定來咱們農村，不像新陽就在村裏，有什麽事直接一個電話就到，方便又省事，還不能騙你。”劉英在那邊和羊倌調音響時，還不忘記耳邊聽著這邊。

    他回村時常見村裏人提到張新陽都是誇讚的話，當時也不在意，現在將這人和自己扯到一起，心裏更不是滋味了。

    “白天新陽說他對這方麵了解得不深，我就沒往這方麵想。”言外之意，張新陽可不是你們想的那樣，他也不是萬事通。

    “你家庭農場是不是得種東西，管理方麵他不懂，種東西他懂啊。”

    “你農場也弄些有機蔬菜啥地，城裏人不都喜歡那個嗎？”

    “大米不種可以在新陽那裏買，也算幫新陽打廣告。”

    農村人熱情，說話不喜愛繞彎彎，高朋舉的話裏帶話，愣是沒有人聽出來，還湊在一起幫他出主意想辦法。

    至於家庭農場，他們網上查過，也聽人說起過，在村裏人看來，那就是城裏人到農村來享受田園生活的地方嘛。

    高朋舉麵上笑著應著，像是很誠懇地在聽大家的意見，心裏卻吐槽自己開農場，憑什麽還要幫張新陽種的有機大米做廣告？

    三句話不離張新陽，還不是都幫著張新陽著想。

    音樂響起，高朋舉耳朵終於清靜了。

    先前還嘰嘰喳喳幫著出主意的婦女們，注意力全都放在跳舞上，音樂聲伴隨著她們跟隨節拍呐喊的聲音，這聲音像打破了村莊了寧靜，讓黑夜變得有點猙獰，有點曖昧，讓人心旌搖曳，不禁浮想聯翩。

    高朋舉看了眼音響，生出一種無力感，就他為村民們著想的事，也不見村民們常常掛在嘴上，他們隻是來跳舞的，讓肢體在奔放的樂曲中找到一個釋放的窗口，畢竟在田間勞動是機械的動作，而跳舞可以讓人的靈魂上升到了一定的高度，變得高尚起來似的。別小看跳舞，一旦上了癮，就像美麗的公主穿上了一雙被施過魔法的水晶鞋，怎麽也無法停止下來。

    倒是關於張新陽這個名字，像有點被施了魔法一般，現在村裏的人走到哪都會提到這個名字，讓高朋舉很受打擊，盡管他努力克製自己不動聲色，暗中較著勁。

    今天想為難張新陽不成，現在村裏人又出主意讓他雇傭張新陽，他怎麽可能請張新陽來自己這裏？

    隻怕這樣一來，村裏人又會覺得他小心眼見不得張新陽比他強了吧？

    看吧，做什麽事還是別帶那麽多算計好，最後誰知道算沒算計到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