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雨後日光下的河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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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12月22日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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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望珊,以後每周六下午放學記得值日。”夏成蹊走過來揮了揮手裏的值日表。
“欸好的副班。”
程鼎頎在前排鬆了口氣:“終於熬到周六了啊!我的遊戲!我的零食——”
“吵什麽吵!沒長眼睛嗎看看現在放學了嗎,程鼎頎我大老遠就聽到你聲音!延時課還沒上呢就嚷嚷,這麽急是趕著去投胎呢麽!”
望珊轉頭去看,是教曆史的錢主任。
文漾笙腦袋悄咪咪靠過來:“望珊你還不知道,這老錢,抓情侶,收手機,偷窺後門,多管閑事,真的無惡不作但人還是挺好的,欸話說你那手機可得看好看緊啊,程鼎頎被他收了兩回手機了。就為這事兒他還專門兩百塊買了個樣機備著給老錢收”
其實任望珊帶不帶手機是無所謂的,隻是她原來的學校可以帶,就也習慣一直放在包裏。而且也方便隨時聯係家裏人
雖然現在是沒什麽家裏人能聯係了。
正說著,老錢挺著個啤酒肚,晃晃悠悠逛過來。手裏還拿著一遝卷子:“這節延時課,卷子還是能做多少做多少哈,不收,剩下的當回家作業。”
大家都鬆了一口氣。
小科不愧是小科,作業也不會有主課那麽多。想想王神牛才放一天假,光卷子就布置了三套,還有一堆罰抄重默背誦排著隊等在後麵。
半小時的延時課很快過去了,老錢忙拍拍屁股走人,和班主任做了交接。
放學後,不值日的同學都走完了。漾笙本來是要等望珊一起走的,偏偏父母打電話來催她趕緊出校門出去見個親戚,她歎了口氣死活拗不過父母,隻好跟望珊道了別。
天無端地下起雨來。
薄薄的水霧把窗欞和外麵的樹隔到更遠的地方去,麵前瞬間隻剩下一片遼闊的空茫。其實雨不大,蘇州這一帶的冬季很少下雨的。是風搞得緊張,將千萬顆玉珠連城一線。
望珊皺眉:她沒有帶傘。
門口斜斜靠著的是於巋河,他要等所有值日生做完才能離開。這周本來是輪到夏成蹊盯著,不過他今天家裏恰好有事兒,便把這事兒又托給了於巋河。
望珊乖乖放好掃把,把散下來的頭發紮好梳成馬尾辮,起身欲走。
於巋河斜跨著書包往門口一擋:“同學啊,有傘嗎。”
望珊搖搖頭。
於巋河往外插兜一跳:“走,我送你回去。”
望珊抿嘴:“不用啦班長。”
“嗐,我又不是沒名字。你看班裏誰叫我班長了。”於巋河直起身,隨意地笑道。
“那我也不叫同學啊。你看班裏誰叫我同學。”
望珊也不知道為什麽,嘴比腦子快,瞪著眼睛直接貧了回去。
於巋河看著她樂了,無奈地歎了口氣:“走吧沒事,班長送送同學很正常的。漾笙戚樂她們幾個,我都送過,王神牛也挺樂於見得。”
望珊垂眸。她身體不太好,天生身子骨嬌貴,一淋雨準發燒生病。但又有點不好意思接受。
於巋河一把挎過她書包,搭在自己肩上:“走了,發什麽呆。”
雨像絹絲一樣又輕又細,四周蒼翠樹葉被雨簾籠罩著,似眀似暗,隱隱約約,像是快要在雨中融化了。於巋河撐著傘,開始有一句沒一句地跟望珊搭話:“剛看到你雙肩包lg旁邊的那一圈刺繡很好看啊,是家裏人給你繡的?”
“唔,我自己繡的。”
於巋河一愣:“你還會刺繡?”
望珊莞爾:“蘇繡,家裏奶奶就是做這個的,有樣學樣,就也會一點點。”
於巋河看著她,這個女孩被天光籠罩,好像值得一切柔和與美好。笑容自信而驕傲,與不笑時的溫柔可人完全不同。那是一種渾身上下透著自尊的笑容,下頜微微揚起的時候格外明顯。她麵部的線條弧度很柔和,隨風揚起的碎發讓她仿佛是人間第四種絕色。茶褐色的瞳孔裏好像有星星,撲棱棱地一閃一閃,與天光交相輝映。
天光
短暫的雷陣雨過後,天邊出太陽了。
“走過這條河堤,就是我家啦。”任望珊朝他眨眨眼睛,“我自己走過去就好,已經沒有雨了。”
其實於巋河那一圈的公子哥兒,都好往熱鬧的城東走,卻鮮少涉足這方城西一隅。於穆他老爺子也沒帶他來過。他笑笑:“我還是陪你走過去,別趕我哈。”
望珊笑起來:“不趕你。”
十六歲的少男少女一起慢慢走在河堤之上,少年的衣角被冷風吹起,但他一點也不覺得冷,反而覺得心裏暖。少女的頭發被風吹亂了,抬手重新把馬尾辮束好。
淡紫色的煙霞映在鬱金色的湖水裏,再反射進少年人細長的眉眼。遠處金黃色的光蓋在偌大的樹冠上,隨風又淹沒在河堤裏。
任望珊邊走邊悄悄地觀察,於巋河的眉毛很濃,墨黑墨黑的,脖頸又纖長,仰頭時能清晰地看見他微微發著細汗,渾身上下都仿佛鍍上了一層毛茸茸的光芒,和正當年少的味道。
望珊那一瞬間感覺很輕鬆,她輕快地在雨後日光下的河岸上小跳著。
於巋河笑道:“你是會跳舞嗎。”
望珊也不掩飾:“當然會啊,我有什麽不會的。”
“哦,沒什麽不會的啊,”於巋河哂笑著若有所思的樣子:“那唱歌會嗎。”
望珊驕傲地一仰頭:“你覺得呢。”
於巋河覺得這女生也挺有意思的,不說話的時候看起來溫溫柔柔,一說話又顯得有些掩藏不了的自信和張揚,他饒有興致:
“那——作為班長送你回家的謝禮,能聽聽麽。”
望珊聽見這話之後沉吟了許久,就在於巋河馬上脫口而出“算了,我就隨口一說”前,輕輕開了口。
———於巋河趕忙把話咽下去。
其實聽不聽首歌,他倒真是無所謂。
任望珊輕輕唱起來:
“vener’sbleiliili
vener’sgreen
heniakgiliili
yshallbeqeen
henyaniiliili
keeprselvesar”
———歌聲悠揚綿軟,化作一陣春風,在冬日裏顯得尤為出眾。催促著於巋河的腳步,也驚破了他冗長的夢。河堤邊老樹枯黑的枝條嵌進黃昏,好像要回春;四下是靜謐的長天,春風一吹,水波溫柔,仿佛驚醒少年心動。
“嘖。什麽歌啊,還挺好聽的。”於巋河努力讓自己說話不打結。
“是一首歐洲民謠,媽媽以前經常唱給我聽,挺老的了。”任望珊很輕地閉了下眼睛。
“學校跨年晚會要到了,考不考慮上個節目?”於巋河輕聲道。
望珊聞言不置可否,似乎是不想多說。
“前桌啊,前麵路被淹了。”
“啊?”望珊萬萬沒想到,這麽點小雨也能淹了這一段路。她極力掩飾自己是剛搬來這裏,於是道:“唔,這裏地段不太好,這樣也早就是家常便飯了。”
“那你之前都是怎麽過去的?”
“”
於巋河笑笑,沒多說什麽。他把書包卸下來給望珊背好,往她前麵一蹲:“我背你好了。”
望珊頓時懵了。
等她回過神來,已經在於巋河背上有兩三分鍾了。他的脊背寬廣平實,骨骼略微突出,可以讓她就這樣依靠。
於巋河沒怎麽背過人,一起身用力過猛,險些踉蹌著摔倒。背穩後,語氣輕飄飄地又帶點挑釁:“我說任望珊,你163的小個子白長了啊,你這是有多輕啊,我隔壁六年級小妹妹都比你壯實。”
“82斤”任望珊支支吾吾地回答。
於巋河皺眉:“太瘦了。”
任望珊不服氣:“你要說就說,幹嘛拿六年級小妹妹跟我比啊。”
於巋河莫名其妙:“我除了那六年級小妹妹,也沒背過誰了啊。”
任望珊:“哦。”她不自覺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尖。
於巋河身上有好聞的,像是雨後沾著水的薄荷青草特有的香氣,任望珊眨了眨眼睛,偷偷吸了兩下鼻子。她鼻息間溫熱的氣體讓於巋河耳後有些癢。此時是冬天,他卻感覺夏天近在眼前。
很多年以後,於巋河再回想起那個雨後日光下的河岸,他特別慶幸那天答應和夏成蹊換了班,替他盯值日;也永遠記得那首vener’sble在耳邊軟軟糯糯的聲線;記得瘦小的身體乖乖趴在他背上,說話時嘴裏哈出的白氣;還有2012年天光之下的少年心動。
但是這些東西盡管記著,也依舊是化作殘酷的泡影。
他寧願不去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