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結婚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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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2年12月22日星期六

    18:00p

    望珊回到了亮著昏黃燈光的小出租屋,拿出鑰匙“哢塔”一聲開了鎖。

    一進門,爺爺奶奶已經笑盈盈地在小小一方餐桌上候著了。

    “珊珊回來啦,做了你喜歡吃的香菇青菜。”奶奶笑著起身給她卸下書包。

    “今天隔壁王阿姨給咱帶了條魚,明天中午奶奶就給你做鯽魚豆腐湯。”

    望珊笑道:“好啊。明天我返校前謝謝王阿姨去。”

    一方天地,一盞燈火,兩碟小菜,和樂安寧。

    有時候望珊真心覺得這樣就很好,她並不需要像以前那樣頓頓做什麽營養搭配。她更想要的是家人聚在一起,簡簡單單在餐桌上談些趣事,話些家常,把一頓飯好好地吃完。

    要是現在任先生和望女士也在就好啦。

    吃完晚飯,望珊幫奶奶仔細地洗好碗,把一個一個盤子細細地擦幹淨都放好,才回到她的小房間。她關了燈,借著月光輕輕打開床頭櫃的木質抽屜,取出一個鐵盒放到膝蓋上。她靠在床頭櫃邊,盯著那個盒子良久,才慢慢打開,拿出一個小小的紅本子打開——

    她父母的結婚證。

    照片上,任幸川先生摟著望溪女士,笑容燦爛而陽光。望溪溫溫婉婉地微微笑著,眼裏盡是嫁給愛情的幸福模樣。

    爸爸媽媽

    望珊想起來爸爸媽媽還沒有去坐牢的時候,爸爸雖然很忙,但是每個月必定會休幾天假,帶上望溪女士和他們的女兒,去某個或熱鬧或安靜的地方走走看看。

    有時候是熙熙攘攘的遊樂場,有時候是某個小眾的古城小鎮,再有時候會自駕遊去某座山裏麵住幾天,體味風土人情。他們會遇到不同的人,不同的事。

    如此的生活,也是如此的善良。

    望珊用指尖輕輕摩挲著照片。

    所有人都不信你們都指認你們。連爺爺奶奶都讓我少問這件事。爸爸媽媽,我到底要怎麽做,我要怎麽辦才好

    視線漸漸地模糊,她才驚覺眼淚已經滴到了照片上,在粗糙的卡紙上一點點漾開。她忙用手抹去淚漬,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放好。

    那是她的珍寶。

    誰都不相信他們,沒關係,她任望珊一個人信就行。誰都不讓她過問這件事,那她就自己查。十六歲這年,當她連夜跟著爺爺奶奶坐車到這個地方的時候,她就確切感受到了,一夜長大的滋味。無邊無垠的生長痛像是抽筋拔骨,她不能再在父母的保護下肆意任性地撒嬌或是大哭一場,再沒有從前那樣無憂無慮的生活。

    望珊很懂事,她明白現在的自己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她必須努力,考上好的大學,踏入社會高層。總有一天她會追溯過往,查清真相,還家裏一個清白。

    那是她唯一的出路。

    "珊珊呀,今天爺爺工地上的組長給每人發了小橘子,可甜了,快出來吃。"

    望珊忙起身胡亂擦了擦眼淚,對著窗戶反光仔細確認眼睛沒有紅腫的厲害,才答道:"哎來啦。謝謝爺爺。"

    出了門,又是那個帶笑的,太陽一樣的任望珊。她把辛酸、不甘與想念盡數咽下,都留給自己。

    她任望珊當然不是什麽吃不起苦又什麽都不懂的大小姐,她從小心裏就很要強。能學的東西就都學一些,涉獵很廣。任氏集團還沒出狀況時,人人讚她是位少有的才女。現在的她沒了背景,要想給爺爺奶奶更好的生活,更要幫父母翻案,她就不能矯情,更不敢矯情。

    她還要一個人,走很長很長的路,而且她不像其他的同齡人,此時的她已經毫無退路。她響起剛才河岸邊於巋河的模樣,她羨慕那樣鮮活的,不帶任何雜質的笑容,這樣的笑容她已經很久沒有過了。

    她沒法回頭。她的自尊,她的驕傲,也不允許她哪怕是一秒鍾的低頭。

    回房開燈,她做完作業,又整理了幾道數學錯題後,默默躺在床上,強製性地讓自己睡著。

    2019年10月2日星期三

    10:00a

    於巋河睜開眼,已經是第二天的十點。他猛地搖了搖頭迫使自己清醒,起身套上家居服,拉開窗簾——

    原本昏暗的放假頃刻間明亮起來,陽光燦爛,刺得他幾乎睜不開眼。於巋河抬手遮住眼睛,隨手在案邊開啟檸檬味的空氣淨化器。他透過幾淨的落地玻璃窗向外看,上海灘繁華的街道上滿是熙熙攘攘的身影。街邊大多是歐式風情的紀念品店和餐廳,間或看到兩家brberry。

    簡單洗漱過後,於巋河打開電腦,開始一天的工作。於氏集團的工作冗雜繁多,他的秘書黎陽現在也在修國慶假期,沒法和他分擔工作。再加上他還要打理山河,更是分身乏術。

    “嘁嘁嘁,誰會在國慶假期還工作啊,自虐狂麽。”

    耳邊忽然響起曾經程鼎頎賊兮兮的揶揄。

    其實他現在手頭的工作不做也罷,國慶之後再說也不遲。隻是於巋河習慣讓自己忙起來,他一旦放鬆下來,會情不自禁地去想些不該想的東西。

    比如以前,比如任望珊。

    他重重地吐了一口氣,往床上仰麵一躺,煩躁地閉上眼睛。

    嗡嗡——嗡嗡——

    微信提示。應該是黎陽來消息了,於巋河就當沒聽見,碰都沒碰手機。

    任望珊也在這座城市,離這裏也很近。那她現在在哪裏?

    於巋河滿腦子就隻有這些。可真是奇怪啊,明明就知道她在同一個城市,但就是不敢靠近。

    明明已經過去了近三年之久,還是連一聲基本的問候都不敢。

    分開將近三年,他本以為自己已經心如止水。可是當任望珊這個名字從別人嘴裏講出來的時候,內心那一股洶湧的情感便頃刻間破雲而出。

    他又想起昨晚上在“壺碟”無法控製的所作所為。

    於巋河哂笑。都說真正深深愛過的人,分手後不可能再做朋友,他是真的信了。但他也真的快要瘋了。

    於巋河起身,強行令自己進入工作狀態,不要再去想那些過去了的事。明明就是是他先選擇的放棄,一了百了,憑什麽他在這裏後悔。

    如果當時他沒有放棄

    於巋河隻能苦笑。

    可惜已經沒有如果了。

    手機屏幕又亮起,是夏成蹊。於巋河這次沒裝聾,懶懶地按下綠色按鈕,接通了電話。

    “昨天到上海了?住的怎麽樣。”來電的並不是黎陽,居然是夏成蹊。

    “兄弟,這裝修可頗有你風格啊。沙發不錯,我還挺喜歡的。”

    夏成蹊完全不理會他隱喻的嘲笑:“收拾一下,我快到你門口了。”

    “什什麽?”於巋河錯愕,“你現在要來?”

    回答他的是一串忙音。

    “操。”

    別看上一秒於巋河還是雞窩頭家居服宅男,下一秒一身巴寶莉男士高定服服帖帖,發膠一抹,胡茬順手一刮,ega周年限定一帶,騷包金邊gi眼鏡再這麽一架,儼然又是人模狗樣,出去分分鍾迷倒萬千無知少女。

    五分鍾後,一輛低調的灰色輝騰停在南隅獨墅a區01棟101門口。夏成蹊步伐穩健,一手挎著牛皮公文包,一手回著手機上繁忙的信息,身著一身棕黑格子西裝,在於巋河門口投下一片陰影。

    “嘖——皮鞋又墊墊兒了吧,都快比我高了。”於巋河漫不經心。

    夏成蹊不置可否,換了鞋進門無聲地往於巋河的寶貝沙發上一坐。

    “咖啡,茶還是酒?”於巋河走到廚房間。

    “茶。我要你私藏的鳳凰眼老茶餅。”

    “嘶——摳死你得了。什麽事兒啊這麽急?”於巋河背對著夏成蹊,切那塊茶餅。

    “任望珊的pts複發了。”

    那一刻,時間靜止。

    於巋河手抖了一下,甚至能感受到脊背微微發汗:“她最近不好嗎。”

    夏成蹊莫名其妙,皺眉道:“於巋河,你捫心自問,你覺得她這三年時間,能過得有多好?換做是你,你這些年就好了嗎?”

    於巋河脊背發麻,身體卻是僵硬的,仿佛沒法動彈。

    “二次傷害本來就對患者不利,更何況當時接連著小笙那件事”夏成蹊頓了頓,似乎在調整情緒:“你知道的,文漾笙的坎,我能跨過去,她卻跨不過。”

    “她一直覺得,自己是罪人。她負擔和壓力太大了,任望珊過得一點都不好。”

    “你也沒辦法嗎。”

    “你覺得她真正需要的是我——還是你?”夏成蹊淡淡道。

    於巋河猛地一顫:“不是的”

    “於巋河你聽清楚了,我今天過來告訴你這些,著實是有違心理醫生基本職業素質的。但我是真把你當兄弟,我選擇以私人身份告訴你這些,是因為我不想看到我最好的兄弟,跟我失去文漾笙一樣,失去他最愛的女人。”

    夏成蹊走近,把茶杯搶過來一飲而盡。

    “我先走了,我下午還約了其他人。老茶餅給我留著,下次再沏吧。”

    砰——關門聲在耳邊縈繞許久,才漸漸消弭。

    於巋河給自己倒了杯白的。低頭一看,又不知道什麽時候變成了紅的。

    是血。

    細長易碎的酒杯,不知道什麽時候在他手裏破碎,閃著光的碎片紮在肉裏格外地刺目。

    他的手一點兒都不疼。

    於巋河笑的特別苦。

    缺失痛覺的他,從來不曾體會過皮肉之苦。

    流血不疼,疲累不疼,可是任望珊,為什麽我此刻左心房的位置,真的好痛啊。

    我曾經跪著哭了又哭,求了又求,次次卑微,次次難過。我決定放過你的時候,我左心房也是這麽痛。

    誰說痛覺障礙患者是感覺不到疼痛的呢。

    他聽過一句話:疼痛的本質是生命的體征,也就是說活人才有疼痛。

    可偏偏在於巋河最鮮活的時候,他感覺不到疼。非要等到他冰冷,才有了痛覺。

    兩個人相遇本來就是很小概率的事了,相愛的概率更是微乎其微。而他們這樣的結局,又是多小概率中的意料之外呢。

    於巋河就這樣任憑手流著血,蹲坐著直到天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