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 樂已忘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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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3年1月9日星期三

    午自習。

    鄒繹敲著白板,仿佛沒有看見電子鍾上的時間已經過了十二點三十。

    “我們再講最後一題”

    鄒繹上課的時候一定要把窗戶都敞開著,天真地以為這樣這幫小兔崽子們就會被冷風吹得睡不著覺。

    對於正處在“春困夏乏秋打盹冬眠”中第四時期冬眠的這群老兔崽子們,別說刮風了,下冰雹都能照樣睡得香噴噴。從於巋河這個角度看,他的小前桌顯然困得不行。任望珊每每困的時候為了防止倒下去,就會自然而然用手枕著下頜,筆尖也會不自覺地在試卷上劃。

    鄒繹歎了口氣:“那十四題咱們就下午第三節課再講,大家先睡覺吧。”

    任望珊意識模糊地點點頭,把校服外套往身上一蓋,用手枕著就閉上了眼睛,殘存的最後意識提醒她“這次第13題又沒聽到”。

    於巋河起身悄悄把暖空調打開,輕聲招呼靠窗的同學把窗關好,又隨手再把燈一關,最後把沒拉上的窗簾拉上。

    “午安,小前桌。”他在心裏輕輕說道。

    他凝視著黑暗中任望珊睡得安詳的側臉。任望珊平時上課習慣紮高馬尾,睡覺的時候會把頭發解下來,散落的碎發遮住了眼睛,於巋河輕輕伸手給她撥開。

    窗簾的縫隙微微漏光,任望珊的皮膚在這種似有似無的光線下顯得有些透明。睫毛很長,不知是夢到了什麽還是身體的本能反應,皺了皺眉,垂下的眼睫微微扇動兩下,沒過多久眉心又會再舒展開,很乖很乖的樣子。

    於巋河中午一般不休息。他動作盡量輕地從包裏拿出物理五三,揉揉眼睛又把騷氣的金邊gi眼鏡重新戴上,開始複習動能定理。這章啵啵還沒教過,不過這麽一天下來,再結合五三上的題目,你看這不就成了嘛。

    我們學霸就是這麽吊。

    於巋河心裏哂笑。

    13:05p

    昆城一中的喇叭發出滋滋滋的聲音,要打鈴了。

    和別的學校不同,昆城一中午休結束叫醒學生們的不是校歌,而是早晨電台的每日傾情推薦。

    今天放了一首周傑倫的晴天。

    “故事的小黃花

    從出生那年就飄著

    童年的蕩秋千

    隨記憶一直晃到現在”

    望珊迷迷糊糊半夢半醒,朝後看了看他的後桌,還戴著金邊眼鏡在學習呢。

    望珊把窗簾拉開一條縫,剛好對著最後一排他後桌的位子,又不至於打擾到還在睡覺的其他同學。

    於巋河無動於衷,完全沉浸在動能定理裏麵。

    望珊伸出手點點他桌子:“就在這種光線下麵又學了一個中午?眼睛不要啦。”

    於巋河漫不經心,用氣輕聲說:“沒事,我反正已經近視了。再說我戴眼鏡也很好看。”

    語氣誠懇至極,像是在陳述事實。

    雖然這就是事實。

    任望珊盯著他無語:“”

    其實於巋河隻有上課戴眼鏡,他嫌累贅,下課後就會摘下來。任望珊突然發現自己其實都沒怎麽看過她後桌戴眼鏡的樣子。

    都說戴眼鏡的人,眼睛會顯得沒神,但於巋河總是那個人群中的獨一無二,鏡片也遮不住他眼神的清亮與淩厲。

    他帶著金邊眼鏡垂眸做題的時候,會染上一股子安靜的書生氣;但他凝視你的時候,鏡片後麵的那雙眼睛好像要看進你內心深處,你的所思、所想,全都瞞不過這一雙眼睛。

    於巋河的眼睛在一束微光下好亮好亮,像是剛剛用清水洗淨的琥珀,瞳仁圓而漆黑,眼尾又延伸得很長。再瞧他這一身黑色大衣配米色高領毛衣,又有點斯文敗類的感覺了。

    “為你翹課的那一天

    花落的那一天

    教室的那一間

    我怎麽看不見

    消失的下雨天

    好像再淋一遍

    你會等待還是離開——”

    晴天的餘音還在繞梁,少女心事卻已隨了風蕩漾,化作微微細雨,一不小心就潤了流年。

    “突然這首歌還挺好聽的啊。”任望珊突然說。

    “恩?恩。”於巋河沒怎麽在意,“每天放的其實都挺好聽的吧。”

    2019年10月4日星期五

    9:09a

    任望珊從床上坐起來,難得的下雨天又不用出門上課,剛巧還把作業都做完了。她拿了個大靠枕往床頭一墊,縮起雙腿百無聊賴地玩手機,看漫畫。

    同一時間——

    於巋河曲著長腿,懶洋洋地靠在單人沙發上刷著朋友圈。他能休息的時間不多,下午還要去公司開會。

    “嗡嗡——”

    “樂已忘憂”公眾號已更新。最新文章標題:“那個跟你認輸的男生,比想象中更愛你”。

    任望珊指尖輕點,於巋河屏幕左滑。

    “大家好這裏是樂已忘憂,我是戚樂。先來聽首歌吧。”

    文章標題下方有一個歌曲鏈接。輕輕點擊小三角,周傑倫的晴天緩緩從手機麥克風裏流出。

    於巋河翻開藍牙耳機蓋子,在耳朵上掛好。

    任望珊翻身下床,怎麽翻箱倒櫃都找不到藍牙耳機的另一隻,隻好團了團插線耳機,手忙腳亂理好線,又捂回床上。

    “恩今天上海是個陰雨天,和這首歌不太應景啊,不知道你們那邊今天有沒有下雨?雖然今天不是晴天,但我還是想放這首歌。因為今天早上,我突然想起了一件往事。”

    “我很久沒見麵的兩個朋友恩,這個開頭很老套,這兩個朋友甚至可能已經忘記了我,但不影響我跟你們分享它。”

    “暫且稱他們為小a和小吧。”

    “我和他們從幼兒園到初中都是校友。幼兒園的時候,記得每天早上老師會發紐扣餅幹和牛奶給小朋友們當做早餐。每袋餅幹裏都有那麽獨特的一塊餅幹,是愛心形狀的。”

    “小a和小每次都要搶那塊愛心餅幹。但我記得總是小a先搶到,但最後又爭不過小的臭脾氣,乖乖地拱手相讓。”

    “小孩子每周玩過家家,小a和小都想當大人,但最後當爸爸的總是小,小a就乖乖扮演小的孩子。”

    “後來上了小學啊,他們兩因為一套限量卡片打了人生第一場架。老師急急忙忙趕過來,看到的是小a拉著小,邊哭邊不停地說著對不起,以後再也不打你了。”

    “課餘時間,同學之間玩貓抓老鼠的遊戲,翻卡片的遊戲,飛行棋的遊戲小a也永遠會輸給小。”

    “兩人上初中了。小住宿,小a就跟著一塊住。”

    “不管做什麽事情,小a好像總是先跟小認輸,哈哈哈,好像顯得很沒骨氣的樣子。”

    “不過後來他們還是在一起了。”

    “他們是兩個男生。學校是多麽藏不住秘密的地方啊,這件事情不久就被學校發現了,當時是初三,雙方家長一方覺得是孩子不懂事鬧著玩,但另一方卻不這麽認為,鬧得很不愉快。”

    “小a轉學離開前對小說,對不起,我這次又認輸了。”

    “後來,我就再也沒見過他們兩個。”

    文章出現一大片空白。望珊頓了頓,把屏幕往下拉。

    晴天的歌聲還沒有結束,於巋河坐起來,手指往下滑。

    語文課代表寫東西從來不會寫一半

    “看來這個故事也沒那麽無聊嘛,你還往下翻了呢。那我繼續講哦。”黑色的文字又繼續浮現。

    “我想表達的並不是什麽對lgbt的崇尚或是支持,我本人對此表示基本的尊重。我寫下這些文字的時候,心裏僅僅在想一個問題——”

    “我很好奇:你們看到這個故事的時候,有沒有勾起哪怕一絲絲的回憶與共鳴,心裏第一浮現的那個人又是誰?是他,她,還是他們,或她們?”

    刮風這天,我試過握著你手。

    “當然,不是每個人身邊都擁有一直無條件跟你認輸的人,如果你恰好有,請珍惜。如果沒有,請你學會滿懷期望地等待,並準備好迎接那個人。”

    但偏偏,風漸漸,把距離吹得好遠。

    “我不知道後來的他們有沒有重逢,或許沒有。年輕人的心啊,總是說變就變,誰能想到未來是什麽樣呢?”

    還要多久,我才能在你身邊。等到放晴的那天也許我會比較好一點。

    “但是我能確定的是,從他們認識直至放手的那個節點,那個總是認輸的男生,一定比對方想象的還要愛他。”

    從前從前,有個人愛你很久。

    “請務必抓緊身邊那個總是跟你認輸的人。”

    “他可能也在等著你抓緊他呢。”

    但偏偏,雨漸漸,大到我看你不見。

    “我想起我剛上大學的時候,我媽媽跟我說,你看啊,你從幼兒園開始一路走來,告別了多少好朋友啊。”

    “那一刻我也有些悵惘,那些我告別的好朋友中,有多少是我一度認為會永遠熟悉下去的人啊。”

    “該怎麽辦呢?我還能不能再遇到另一個跟我合拍的人?”

    “於是我開了‘有貓在’,期待每一天在咖啡店的不期而遇。”

    好不容易,又能在多愛一天。

    但故事的最後你好像還是說了拜拜。

    “我在等那個跟我認輸的人,那你呢?你也在等嗎?”

    “願你身邊對的人,永遠不要和你說拜拜。”

    “感謝關注‘樂已忘憂’,希望讀完我的文字能讓你在繁忙中暫時忘記煩惱和憂愁。我是戚樂,我們下周再見。”

    於巋河看完眉頭蹙了起來:

    不知道他和他有沒有看見。

    於巋河歎了口氣,沒忘記在右下角點了個“在看”。

    才沒過多久,就已經破了萬。

    任望珊愣神了好久,才退出公眾號,打開音樂翻找了好久,找到了那首晴天。

    這首歌已經很多年了,也已經被翻唱了無數遍,擁有了無數個最新的版本,但她還是隻愛聽最老這一版本的。

    就是那首在2013年的初春,她半夢半醒間轉過身,對上後桌鏡框後麵那雙漂亮眼睛時,音質沙啞的廣播裏流出的昆城一中專屬每日推送。

    你看這一晃六七年啊,我們已經再也沒有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