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8 你回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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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3年2月23日星期六

    17:30p

    所有的科目成績都已經發放完畢,校廣播台裏回家曲調聲音悠揚。大概是因為接下來要放寒假,終於能好好休息一段時間的緣故,班級裏留下來值勤的幾個同學們背著書包,互相用掃帚打打鬧鬧,麵上還帶著發自內心的愉悅和放鬆。

    程鼎頎把拖把騎在身下在教室裏飛來飛去:“這寒假怎麽才二十天啊,爺要吐辣。”

    “嗬。您可知足吧小少爺。”

    文漾笙抬頭貧了他一句:“我聽說,以後暑假都不一定有這麽長。”

    “我操?假的吧。”

    於巋河聽見抬起頭歪了歪嘴角:“真的。”

    於巋河幫任望珊把教室垃圾袋換了,再把裝著各色零食包裝的黑色塑料袋們依次打結,放置在窗外走廊上堆好,起身抬眸去看任望珊。

    任望珊正費力地踮起腳尖,外套的袖子挽起來露出霜白纖細的手臂,左手撐著窗台,一邊用嘴巴哈著白氣,一邊用右手奮力往上夠,想把高處的窗戶也擦幹淨。

    這一米六三的小身板好像不太夠啊。

    不知道需不需要一米七八的大身板稍微幫個小忙。

    任望珊踮著腳尖仰著頭,感覺下巴都疼了,腳跟剛一落地,就感到脊背後麵觸上一陣溫熱。於巋河寬大的身形擋在她後麵,低頭一看,肩膀的寬度上竟然可以把他的小前桌遮得嚴嚴實實。他甚至可以感受到小前桌後背的蝴蝶骨。

    ——她這是多瘦啊。

    於巋河直接接過小前桌手裏的抹布,一手順勢也和望珊一樣自然地撐著窗台,一大一小兩隻手離得很近,手指尖幾乎接近碰觸,於是任望珊大半個身子都淹沒在於巋河的影子裏。她冰涼的後背緊緊貼著他滾燙的前胸,於巋河另一隻手就這麽自然地往高處擦著窗戶玻璃,那隻手的高度每每往上一點兒,兩人的距離就貼得更近那麽一點兒。

    望珊向右偏過頭,耳垂和發絲一起蹭到了於巋河的衣領子上,耳朵尖微微有點發紅。她動動嘴唇,最後也沒說出什麽。

    倒是於巋河輕快地開口:“小前桌。”

    “?”

    “跟你商量個事兒唄。”

    “說說看。”

    於巋河停下右手裏的活兒,向後退了半步,但左手依舊撐著窗台。任望珊得了空,轉過身來仰起頭看他。於巋河就順勢再把右手往窗台上一撐——

    剛好把他瘦瘦的小前桌圈起來。

    隨後他又低下頭湊近——

    任望珊的眼神有點飄。

    “我數學好,你英語好。我英語不好,你數學不好。寒假閑著也是閑著,咱把這點閑著的時間好好利用起來,來個互補怎麽樣?”

    於巋河離她的臉真的很近,說話時都能感受到他溫熱熱的,散發著薄荷味道的鼻息。他的眼角熠熠閃著期待的光芒,誰要是看見了那樣一雙眼睛,約莫都不會忍心拒絕他提出的任何不無理的要求吧。

    “那怎怎麽個互補法。”

    “嘿——這不講的很清楚了嘛,”於巋河奇怪,他小前桌平時那麽聰明,這會兒怎麽就聽不懂呢。

    “唔,再明白一點就是。我們每天早上八點一起去壺碟學習,到中午十二點就在那邊吃飯,下午再送你回家,這樣行不行?”

    任望珊不去看他眼睛:“學習可以,吃飯不行,太麻煩樹老板了。”

    “那吃甜點。”

    “行。”

    於巋河彎起好看的眼睛笑起來,額頭上的碎發掃過眼睛,像掃過兩顆星星。他放開撐在窗台上的手,挺直身體揉了揉頭發。

    任望珊沒有再多說話,想往她左側走回教室,沒想到腳腕猝不及防地和於巋河的右腳踝碰到一起,一個巧力沒刹住,瞬間失去重心就往左邊倒。慌亂間她抓住了身邊唯一可以抓的東西,也沒看清是什麽;同一時間,於巋河怕她要摔了,忙抓住任望珊右邊手臂往自己懷裏一帶,但自己的重心與此同時也向後麵倒,慣性使然朝後踉蹌了好幾步,直到“咚”一聲靠在四樓走廊的不鏽鋼護欄上。

    任望珊能感覺到於巋河呼吸的熱氣在她耳朵邊越燒越熱。

    回過神來,於巋河一手隔著薄薄的外套扶著她腰,一手護在她後腦位置,脊背則重重靠在凹凸不平的護欄上,也不知道有多疼啊;她則兩手緊緊地抓著於巋河的襯衫衣領,兩人就保持著這個曖昧的姿勢一動不動。

    他略帶沙啞的聲音響起:“疼不疼啊,小前桌。”

    任望珊先反應過來,趕忙站起身來心疼地拉於巋河,要看他後背。剛剛那一下“咚”的聲音透過於巋河的身體,顯得悶悶的,聽著就特別疼,特別揪心。

    於巋河揉揉她頭發,輕輕地道:“我不疼。隻要你不疼,我也肯定不疼。”

    言語之外的意思就是,你疼的話,我也會跟著疼。

    於巋河當年隨口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從來沒有想到過,這會在後來的他們身上,真實地發生。

    昆城一中校門口。

    “那咱們就說好了啊,明天開始,早八點壺碟見。”

    望珊跟他招招手道別:“好,明天見。”

    二人和梁叔道了別,接下來,獨屬於他們兩個人的二十天開始了。

    樹老板十分樂於見到望珊和巋河一起來,為了讓其他的客人不吵到他們,專門讓他們用了自己平時休息的榻榻米房間。

    小房間的隔音效果很好,十平米出頭的一方獨立天地,很適合學習。

    每天早八點,兩人在這裏相遇。他做英語,她寫數學。兩個人話很少,偶爾的觸碰是手肘對上手肘。

    本來假期裏天天熬夜到三點,第二天能一直睡到自然醒的於巋河,在2013年的陽春3月,為了一個女孩起了早。

    “這邊不對呀。ntie後麵的從句不倒裝,這是特例;其餘含有否定意義的詞都需要倒裝。”

    “frgetit除了有口頭用於安慰的意思,還有休想的意思。你隻記了前麵一個,快把筆記補好不行,你自己補。好記性不如爛筆頭。”任望珊講的一本正經。

    “二次函數法、通項公式法、還有不等式法怎麽忘記了?”於巋河懶洋洋地。

    “這題先用基本量法求基本參數,別著急裂項相消”輕車熟路,毫不費勁的模樣。

    “你這兒寫的啥?奇變偶不變符號看象限?哈,這都多久以前的內容了,還記著呢。”於巋河哂笑。

    每天所在一起的時間段並不太長,他望不見日出日落,觀不了流雲彩霞,亦不知曉身邊人心裏悄悄話。但他所知道的是,小小廳堂外麵人聲喧雜著吵鬧,燈盞在上,書本在下,她在他身邊,等著他回答。

    ——————————

    2019年10月8日星期二

    18:08p

    壺碟營業時間:周二公休,其餘工作日早八點至晚十點。

    任望珊今天早晨給導師當了助教,下午兩點之後閑來無事,就獨自一人在黃浦江周邊逛了逛街。她今天的穿著很簡單:白色長t,格紋卷邊藏青色直筒牛仔褲,紅底小白鞋,櫻桃古著耳環,紅色劍橋包。細軟錢淺棕的頭發隨意地披在肩膀兩側,迎著風的時候發根微微被帶起,很清爽的模樣。走著走著遠遠望見壺碟,上麵寫著“今日休憩”。望珊愣了愣,走近小洋樓,發現門虛掩著。

    任望珊伸手試探地推開門。門上風鈴叮叮當當地響,和外邊黃浦江的微風相呼應著成趣;院子裏花開得正盛,暖香悠悠然著襲人。門內隱約傳來樹老板懶洋洋的聲音:

    “先生真是不好意思啊,今天老板要休息。”

    望珊笑笑:“可我不是先生呀。”

    樹老板聲音裏不乏高興:“嘿——望珊來啦?”

    “恩,突然來拜訪,不知道能不能跟樹老板討一杯現磨的咖啡呢。”

    “嗐喲這孩子客氣啥,當然了,快進來,快進來啊。”

    “樹老板就別起來忙活了,我可以自己來。很久沒弄了,倒是莫名有點想給自己做一杯。樹老板需要嗎?”

    樹老板擺擺手:“年紀上去了,喝這個晚上會睡不著。東西都在吧台,望珊你隨意就好了。”

    任望珊輕車熟路地溫好一盞淺口杯,按順序細細打磨咖啡豆,開水衝泡,濾去顆粒。把泛著香氣的奶泡打好後,輕輕用小勺將浮於表麵較粗的奶泡去除,穩住拿著拉花杯的手腕左右來回晃動,另一隻手端著淺口杯逆時針平穩搖晃。奶泡接觸到咖啡表麵開始旋轉,輕輕提高奶泡杯,待外層暈染開之後,再以高頻率小幅度的標準搖晃拿著奶泡杯的手腕,一朵羽毛就這樣在啡色中成型了。望珊找出和淺口杯配套的碟勺,穩穩地端到樹老板對麵坐下。

    二人談了些趣事之後,樹老板突然歎了口氣,試探地詢問道:

    “——望珊啊,你來上海也一個多月了,有再見到過他嗎。”

    “樹老板說的,是哪位?”望珊放下咖匙,不動聲色。

    樹老板見她這樣,笑的很慈愛,但又很憂傷:“你知道我說的是誰。”

    “恩,有見過。在一個很意外,也很尷尬的場合。”任望珊垂下眸,沒瞞著樹老板。

    從意外尷尬的遇見,到痛苦的過程,最後落得不歡而散的收場。

    樹老板交叉著布滿老繭的雙手沉默了一會,緩緩開口:“望珊啊,你們年輕人的事情,照理來說我這個老人不該多嘴的。可是”

    任望珊看著他的眼睛,無聲地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可是巋河這孩子,我是看著他長大的。他開心或者不開心,喜歡誰或者不喜歡誰,我分的比他父母還清楚。”樹老板皺著眉,眼睛裏似有似無有些水光。

    “我看著他長這麽大,是第一次看見,他那麽喜歡一個人,那麽為一個人著想,把她放在心尖尖兒上捧著的。我也看得出來,你們分開以後,他再也沒有真正開心過一天,哪怕一刻鍾,一秒鍾了。”

    任望珊垂眸,不置可否。

    “望珊啊,你知道嗎。就在你到上海來看過我之後的沒幾天,巋河就也來了。我跟他說你在這兒的時候,他差點都沒站穩。”

    望珊聽到這裏突然自嘲地笑了一聲。她覺得自己真得非常可笑,剛剛內心竟然還有些微微的觸動。她搖了搖頭,道:

    “樹老板我知道您是想安慰我。但是安慰的話,我大約能聽出來。差點站不穩這種事情,於巋河不會有。即便是有,為了的那個人也絕對不是我。”

    “不”樹老板眉目皺得更深,“他真的沒放下。”

    “不瞞您說。就在昨天,我們相遇,他甚至都沒有認真看我一眼,上來就是一句“初次見麵”,矜持禮貌地像個完全的陌生人;也就在昨天我們分開的時候,於巋河他也親口對我說,他早就放下我了。您是沒有聽見和看見,他的語氣和麵孔,有多麽冰冷和絕情。他不可能愛我的。我沒有必要騙自己。”

    “望珊,樹老板是真的沒有騙你”

    “還有,”任望珊抬手,“兩年前,終止這段感情的人是他,不是我。”

    樹老板微微睜大雙眸。他一直以為當初是望珊提的分手啊。

    望珊看著樹老板,悲涼地笑笑。眼眶裏像是要溢出水來,又被她盡力克製著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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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貓在營業時間:周一,周三至周五8:00a-20:00p

    周六至周日9:00a——21:00p

    周二公休店主很忙請勿打擾

    同一時間。

    於巋河剛下了班不久,路過店麵的時候神情微微一怔,車速漸漸慢下來,最後停靠在了路邊。他邁著長腿下車,黑色風衣修身得體,襯得他肩膀愈加寬闊;皮麵馬丁靴把身高直接拔高到一米九以上。他低頭摘下墨鏡別在胸口上,大步朝目標方位走去。

    於巋河推門的聲音驚跑了兩隻門口的小布偶。但沒過兩秒鍾,兩隻不足一歲,黃白相間毛茸茸的小貓又悄咪咪地摸過來,見他沒有很大反應,就開始蹭他鞋跟,又嗲裏嗲氣又粘死個人。

    戚樂仍然低頭看著書,也沒仔細看看來人是誰,喝了口咖啡就道:

    “不好意思呢小姐,周二有貓在不營業的哦。”

    “那如果不是小姐呢。”

    戚樂聽出了聲音忙抬起頭,驚喜道:“於巋河!?”

    “怎麽,好久不見,這麽想我的啊。”於巋河輕鬆地笑笑。

    “快坐下。沒見你快三年了吧,聲音都有些變了。喝點兒什麽。”戚樂站起來。

    於巋河剛坐下又站起身:“我自己來吧。平時工作太忙,很久沒自己給自己好好磨過一杯咖啡了。”

    戚樂莞爾:“那行,材料都有,你自己弄。”

    於巋河盡管很久沒上手,也沒忘了把馬克杯進行溫杯,不然影響咖啡醇度與口感;然後倒入少量咖啡豆研磨,顆粒較大的時候直接取出;燒好開水,加濾紙把顆粒過大的粉末濾去,再次用明火煮沸咖啡;沒有選擇打奶泡拉花,而是直接把咖啡傾倒在馬克杯裏,閉眼輕輕嗅了一口,端著杯子在戚樂對麵坐下。

    “巋河,咱們兩年多不見也沒什麽聯係,聽他們說,你的公司是越來越好了吧。”戚樂一手抱著貓,一邊低頭啜飲果汁。

    “你的咖啡店我也是早有耳聞,直到今天才來得及第一次見見,真是慚愧。”於巋河握著馬克杯的手指無意識地來回摩挲著握柄。

    戚樂笑笑:“如果你過來指是和我禮貌得套套近乎,那大可不必。咱們老同學這麽多年,有什麽事就直說好了。這麽互相吹捧怪尷尬的。”

    “你倒是比以前直白了很多啊。”於巋河不禁哂笑,“其實也真的沒什麽事。隻不過是路過想起,就下來看看,還剛巧撞上店鋪休息日。”

    戚樂都快要被他給氣死了——望珊怎麽就喜歡這麽個不爽快的玩意兒呢。她幹脆破罐子破摔,手往他身邊一指,字字有聲:

    “巋河我跟你說件事,就在上周四,任望珊和黎向晚來過,而且她們是常客,幾乎每周都來。任望珊就坐在你這個位置,她還給我們彈了首歌。”

    “望珊每周都會來?她還喜歡吃甜品嗎?她還願意彈吉他?那她——彈了什麽曲子?”

    於巋河不禁問出一連串的問題。

    戚樂麵對突然換了個人的於巋河:“”

    她歎了口氣:“巋河,你知道lvgstrangers嗎。望珊她當時唱的是這一首。”戚樂道。

    於巋河搖搖頭,好像有些失望:因為這首歌他並不熟悉。

    “這首歌想表達的意思是,她一直愛著一個最熟悉的但又不可能的陌生人。”

    “巋河,她彈唱的音色甚至比你認識她的時候更美。”

    “本來一切都很好,但我的店員季薇薇隨口問了一句,她的吉他是誰教的。”

    於巋河瞳孔微微一縮。

    “你是沒有看見任望珊一點一點冷下去的表情。”戚樂每一個字像針一樣狠狠紮進於巋河的胸口,“最後她說是一個曾經的朋友。”

    他感覺耳朵邊上轟隆隆地響,世界有一刻變成了忙音頻道。悲哀的聲頻線淪為靜止,再無一絲波瀾跳動。

    “我和望珊認識了這麽多年,我上周看到她那個冷冷的表情的時候,突然覺得我在上海所見到的任望珊其實都是假的,那個冷冷的表情才是她真實的樣子。於巋河,是你把那麽好,那麽優秀的任望珊,變得再也不快樂了。”

    於巋河手肘撐著桌子,雙手握拳抵著額頭,本用發膠打理的服服帖帖的發絲這時垂落了幾縷,被他煩躁地向後捋。

    “巋河你為什麽不試試再去把她找回來。”

    找回來?

    他根本不配去找她啊。

    當初是他說的不必勉強關係,也是他破碎了任望珊的美夢,把好不容易積起勇氣與希望,冒著大雨來找他的任望珊狠狠地拒之門外。任望珊全身濕透地在外麵用力拍打著公寓門,而於巋河選擇置若罔聞的那一刻,兩個人的心其實就一起死了。現在要他再回頭來把任望珊找回來?

    他不配啊。

    “不戚樂你不知道,我們昨天見麵了。”

    戚樂微微一怔。挺直背端坐起來,眼裏帶著試探性地問:“然然後呢。”

    於巋河苦笑:“兩年了,我感覺得出,她心裏已經沒有我了。昨天見麵,她連好好看我一眼都不願意,跟我說“請多關照”的時候,就像個真的陌生人一樣。她還發現了我車裏的那幅珊河。你記得吧,她高一獲獎的那幅。我去問一中要了回來,還在旁邊給她提了字,寫了詩。”

    “我以為她會問我些什麽。我當時就想,隻要她問,哪怕是一個字我就都跟她說,跟她坦白我有多想她,有多不舍得。”於巋河垂下眼睫。

    “可是她昨天看到那幅珊河的時候哪怕是一丁點,一丁點的觸動和傷感我都沒有看到。她看著那幅珊河,真的什麽都沒有說,就好像在看一張與她毫不相幹的白紙。”

    戚樂蹙眉。

    “誰都不知道,我當時都他媽快瘋了——”

    當時他狠命用指甲掐著掌心,掐出了一道道血印子,他都不疼。

    但是他心裏痛啊。

    於巋河顫抖著仰起頭,霜白的指節插進發根,方才喊得沙啞的聲音有些嗚咽:

    “任望珊,我後悔了。我真的後悔了。”

    你回來好不好。

    小前桌,隻要你回來。你的後桌會跟你認真道歉,他會帶你回去,以後都聽你的話,再也不把你關在門外了。

    我帶你回長安道好不好。

    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