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6 於巋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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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4月23日星期三
天空湛藍,白雲浮動,鬆鬆軟軟,飄飄渺渺,像是動人淒美的對話。蘇州的春天真的徹徹底底地來了,雖然總是短暫,但卻依舊美好至極。男孩子們已經漸漸套上了短袖,露出勁瘦並微微發著汗的胳膊;女孩子會開始穿七分褲,把纖瘦霜白的腳踝露出來。
活動課。
男生都在室外打籃球,女生則在體育館內打羽毛球或者排球,文漾笙和任望珊兩人都紮著馬尾,穿著單衣,纖瘦又好看。
“呼,漾笙我們休息一會吧,我累了。”望珊呼呼地喘氣。
“好啊,去喝水。”二人放下羽毛球拍,走上體育館室內的軟座看台,隨意挑了一張位子坐下。
“望珊我水沒了,我去外麵倒哈。順便看會男生打球,等會你也來唄。”望珊點點頭,文漾笙起身出了體育館。
謝欽懶懶散散地晃到她身後坐下,突然一拍任望珊肩膀,把正在喝水的望珊嚇得嗆了幾口。
“咳咳咳——怎麽又是你啊?”任望珊回過頭,有些無語。
“嘿——小美女,這話就不太對了哈,怎麽能叫又是我呢?我這麽不受待見啊。”謝欽又開始無賴:
“我說,你那個姓於的不在學校的這整整一個月,我天天在你後麵護著你回家,你怎麽就不感謝感謝我呢?”
自從於巋河走了以後,任望珊就發現謝欽好像總是在自己後麵,但又並沒做什麽事兒,她一開始還覺得是自己多想。後來才發現,謝欽是真的每天跟著自己直到自己進家門。
任望珊那三十天過得心裏特別難受,但就這事兒吧,講出來也沒什麽轍,給大家徒添心煩就不好了。所以望珊沒和大家說,不然啊文漾笙那麽衝動,肯定第一個衝上去打人。
望珊扭過頭,竭力克製自己的表情。
“欸,我問你個事兒啊。”謝欽不依不饒。
任望珊裝作是沒聽到,起身就要走。
“嘖!”謝欽一把拉住她手。
“你要幹嘛啊!”望珊真的生氣了。
“噓——”謝欽猛一個使力,望珊重心不穩被他又拉回座位上:
“小美女,這邊這麽多人還是別弄出那麽大動靜吧,我是為你好哦。就跟你聊幾句天,聊完不就放你走了嘛,兩邊和和睦睦的不好嗎?”
望珊歎了口氣:“那你要問什麽快問吧。”
可千萬別又是能不能做你對象什麽的,還不夠嗎。
“你爸媽”謝欽在笑,好像在斟酌詞句。最後來了句:
“你爸媽是吃牢飯的?”
望珊聽到“爸媽”兩個字的時候臉色就倏地變了。
他知道什麽?
他是怎麽知道的?
謝欽問的不是“我怎麽沒見過你爸媽”或是“你爸媽工作很忙嗎”,而是“你爸媽是吃牢飯的?”。
“你是有病是嗎。有的話麻煩去治。”任望珊忍著心裏的火,並不想和謝欽再多說一句話:“所以你問完了,我也答完了,我可以走了嗎。”說著就站起來。
“嘖,你沒回答我啊小美女。”謝欽又把她拽回座位上,任望珊又不能大聲喧嘩,又掙脫不了,耳畔還回想著那句話,眼淚在眼眶裏打著轉兒。
“我之前突然想起來你是轉校生,在蘇州本市其他縣城轉過來的。每天跟著你回家卻從來沒見你爸媽。一般轉學不都是因為家長換工作要麽就是離異麽?我一開始就想啊,會不會是你爸媽離婚了,然後都不要你了,扔給你爺爺奶奶養著。”
望珊臉皮發麻。
“但是呢——好就好在你欽哥認識的人實在是多啊。這不,就我這麽有心,在列表裏仔細一問,還真就從以前轉學走的初中同學嘴巴裏問出了點什麽。”
望珊眼眶紅著,轉過來盯著他。
“所以呢謝欽?”
“所、以、呢?”她讓自己哽咽的聲音勉強清晰地發出來。
任望珊根本不想跟他多解釋什麽,反正在知情者看來,都是她父母有罪。
謝欽他要說出去嗎?
他的確是能做出這種事情的人。
那她又能怎麽辦?
她不知道。
望珊腦海裏轟隆隆地響。
從前——
在原來的學校,短短開學一個月的時間,全校就都認識了高一的任望珊和她的父母。她熱情開朗又漂亮,還多才多藝。
更主要的是,家裏還特別有錢。
每個人都喜歡她,敬她,愛她。
可是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所有的事情都在那個黑暗的十月份瞬間來臨,任氏垮台,任幸川和望溪貪汙公款入獄。政府雖明令停止印刷帶有任氏實名報道的報紙,但消息依舊是傳到了學校。
而學校是風吹得最快的地方。
“我的天哪,任望珊她家真的可憐”
“可憐嗎?有什麽可憐的,她平時就那幅白蓮花的樣子你不覺得早就看她不順眼了嗎?”
“欸?她家都這樣了我們這樣說不太好吧”
“有什麽不好?你看現在大家還有誰理她?”
“哦也對哦,那我們也不要去理了”
“我也早看她不順眼了,好像家裏有幾個錢特別厲害一樣”
“對對她就是活該誰叫之前老愛出風頭,現在好了吧。”
你比別人過得好,別人敬你,愛你,就都是假象,她們的本質是嫉妒,是盼著你從高處狠狠跌下去。一旦你出了什麽事情,第一個再推你一把的,也就是這些人。因為誰讓你比她們好那麽多,她們不甘願。你憑什麽天生比她們起點高,你憑什麽活成她們想要的樣子。
誰說十幾歲的孩子就善良呢?誰說閑言碎語就不能殺人呢?學校上空本來明朗的天空瞬時波詭雲譎,無論是明著幸災樂禍還是不忍心的沉默,這場鬧劇沒有一個人無辜。
任望珊開始吃不下飯,睡不著覺。
連著一個多星期都是這樣,本就纖瘦的身體根本撐不住。
她在體育課的時候低血糖犯了,暈倒在操場上,也沒有一個人去扶,最後還是老師發現送她去了醫務室。
林深來接她的時候實在看不下去那些指指點點,給望珊辦了退學。
爺爺奶奶倉促地帶著望珊來到了新的城市。
這所學校,沒有人先前就認識她,也更沒有人關注過她任望珊會和很久之前垮台的任氏有什麽關係。
她必須重新堅強。
可是這一切的短暫寧靜,現在被這個叫做謝欽的無賴再次打破了。
“嘖嘖嘖,話別說那麽難聽嘛。我也不想說出去,這種事情嘛,讓大家特別是姓於的知道了,你肯定不大樂意吧。”
望珊手微微發著抖,微紅的眼眸輕動:“你不要太過分。”
“我哪裏過分了?不就知道你個小秘密嘛。”謝欽翻了個白眼,“要不這樣,你答應我一個條件,我就不說出去。”
“什麽條件?”望珊幾乎是下意識地開了口,然後就瞬間後悔了。
“還沒想好。”謝欽語氣輕飄飄地,站起來活動活動了筋骨,撩下一句“等我找你”就走了。
文漾笙過了好幾分鍾才回來,看見任望珊眼眶紅的不行,她瞬間急了:“怎麽了望珊?誰欺負你了跟我說啊?怎麽眼睛紅成這樣。”
望珊搖搖頭,把眼淚擦幹淨:“沒有,隻是謝欽過來說了幾句話,挺過分的我家氣著了,別去管他啊。還有千萬別跟於巋河講。”
文漾笙皺眉:“又是謝欽。他看不慣的是於巋河,天天卻來找你麻煩,真惡心。我現在就去找他!”
“漾笙!”望珊忙拉住她,“你再這樣下次我就不跟你說了。我都講了多少遍了,別去跟那種人理論,會吃虧的。”
望珊費了好大的勁,才讓文漾笙答應不去找謝欽。
活動課下課後,樓道空曠。於巋河抱著球路過(2)班門口正想去食堂買飯後繼續打球,發現任望珊趴著沒去吃飯。
“怎麽了望珊?胃又不舒服嗎。”他在窗口停下。
望珊沒抬頭:“沒事兒。”於巋河聽出來她聲音有些不對,從後門走進去坐在她身邊。
“望珊,你到底怎麽了。”
“於巋河我不想說可以嗎。我現在想一個人待著。”
於巋河抬手想摸摸她頭,卻在半空中停下了。
“我去給你帶飯。能吃得下的話就吃一點。”於巋河出門的時候,樓梯拐角處剛好遇到謝欽。
“喲,去打球呢。”
於巋河沒理他,擦肩而過也沒回過頭。
“你的小寶貝望珊馬上要無條件答應我一件事了,主席你猜猜我想跟她提什麽要求?”
於巋河腳步一滯。他右手還抱著球,頭微微朝左側偏道:
“你什麽意思。”
“就字麵意思唄。咱們大主席不會聽不懂吧。”謝欽把身體微微前傾,把臉湊近於巋河眼前:“因為我發現了任望珊一個驚天大秘密。”
於巋河漆黑的眼眸不動。
“任望珊她為了不讓我說出來,主動要求答應我一個條件。你開不開心?”
“你無不無聊啊,有病去治。”於巋河轉身就要走。
望珊才不是那樣的女生。
“那你知道任望珊她為什麽沒爹沒媽的麽。她肯定沒跟你講過。”謝欽腔調上揚帶著得意。
於巋河背對著他,臉色一沉。
“謝、欽。你最好把剛才那句話收回去。”他聲音很冷,眼眸瞬間暗下來。
“幹嘛?人家沒爹沒媽有什麽不能說的,我說了你又能怎麽樣。”謝欽開開心心回道,於巋河生氣了他就開心。
“你是不是覺得,我知道她沒爹沒媽的原因,而你卻不知道,你現在感覺特別生氣?”
“收回去。她不是沒爹沒媽。”
“不收。”
“我他媽叫你收回去——”於巋河反手就把手裏抱著的籃球往謝欽身上一掄。謝欽打架打多了反應能力也快,抬起右手往外一擋,籃球砸碎了教室窗戶,聲音響徹整層樓道。
“你他媽的這是你先動手的啊。”謝欽嘴角勾起來。
“你以為你之前那些能叫打架?”於巋河目色寒涼。
任望珊聽到外麵動靜出來的時候,剛好看見於巋河把謝欽往牆壁上掄,謝欽心頭巨震,眼神驚異,他感覺眼前的這個人有股他從來沒有感覺到過的陌生戾氣,隨著剛剛那句話漫天而起。
他強忍著劇痛把膝蓋往於巋河肚子上一頂,還沒碰到於巋河的衣服,對方卻不退反進,身體往右側並且靠近的同時,拳風在他耳邊呼嘯。
躲避,走位,攻擊,穩,準,狠,絲毫不見拖泥帶水。
“我操!”謝欽捂著右眼,剛剛於巋河那一拳根本沒手下留情,謝欽瞬間眼睛旁邊就青紫了一大塊。
任望珊看著這一幕呆愣了兩秒,眼前的水霧暈染又化開,還沒搞清楚狀況她先脫口而出的是於巋河的名字。
聽到她聲音一愣,謝欽伺機抬腳狠力一揣,於巋河後腦和脊背猛地撞到走廊欄杆,一陣頭昏腦漲,口腔裏像是有濃重的血腥氣。
謝欽動作沒有停頓,剛剛於巋河在他眼睛上的那一拳太狠,他現在狂躁壓過一切情緒,幾乎是在於巋河撞上欄杆的那一瞬間就再來到他眼前,半跪下拎起於巋河的衣領。
“別打了謝欽!”任望珊跑過來。
這麽近的距離於巋河怕是根本來不及反應,任望珊心提到了嗓子眼。隻見於巋河膝蓋一頂,利用後坐力躲避開了謝欽那一拳,又順勢在地上側身,抓住這半秒喘息的機會,左腿往謝欽腳踝處一掄——
躲過攻擊,拉開距離,順勢反擊,一舉三得。
謝欽倒地這一跤摔得不輕,膝蓋著地。
任望珊跑到於巋河麵前護住他,眼淚止不住地掉。
這時程鼎頎剛好和蕭宸拿著糍粑飯團和飲料從樓梯下麵跑上來,看見遍體鱗傷的兩人,趕緊罵著跑過來把謝欽用力拉開。
“老於你他媽是不是瘋了!謝欽再傻逼你也別他媽和他打起來!我們不和這神經病計較!這樣要吃處分的你不是一直知道的麽!”程鼎頎東西全扔在一邊,上來把他倆拉開。
夏成蹊也在這時候回來,一看見這場景,深深皺起眉。
“你們在幹什麽呢!”鄒校長路過看到這邊亂作一團,火氣衝天:
“都多大人了還打架!打什麽架!謝欽又是你!還有——於巋河?你這又是怎麽回事!”
鬧劇在老鄒趕來的那一刻收場。
“謝欽!跟我滾過來到你班主任辦公室去!”
“程鼎頎你們幾個先送於巋河去醫務室!等會讓王老師找他!”
醫務室。
“怎麽還打架了?”徐老師深深皺眉,“打架的另一個呢?”
“老師您就別問了,他早死了。”程鼎頎煩躁地答。
謝欽校內打架打得多,但幾乎都是亂打亂砸的,而於巋河是小時候跟專業老師學的泰拳,攻擊力是真不一樣。於巋河的確從沒在學校真跟同學打過架,但這不代表他不會。
於巋河心裏明白,謝欽身上那些,才是真要來醫務室的。自己身上受他的這些呢,看著多,但其實都是小傷。
況且,不管重傷輕傷,他自己也都不會疼,不礙事。
徐老師給他處理好,回樓上拿記錄簿。任望珊眼睛腫的跟桃子似的,在門口輕輕敲了敲門。
於巋河讓程鼎頎幾個先回去了。
望珊走近,在床沿上坐下,還沒開口就哭得梨花帶雨。
她滿腦子的記憶和眼前人身上的傷化成炸彈在她身上不知某處炸開來,變成豆大的淚珠從眼角滲出來,剩下的變成哽咽的聲音堵在喉嚨裏,胸口也喘不過氣來,任由眼淚順著漂亮的眼角沿皮膚滑下。
於巋河最怕這樣子的任望珊,他一時竟不知道說什麽,隻知道用手指擦掉望珊的眼淚。
“望珊別哭了”
“有我在,謝欽以後再也不會欺負你了,我保證,好不好。”
“別哭了,別怕”
望珊止住了哭聲,哽咽地問他:“於巋河你疼不疼啊。”
於巋河沒有回答,隻是靜靜地望著她朦朧的眼睛。
“望珊,我想跟你說件事情。”
“謝欽說,他知道你的一個秘密。”
望珊眼睛裏出現了惶恐。
“別怕望珊,你先聽我說完。”於巋河摸摸她的頭。
“關於你的家庭,你的曾經,我從來沒有過問過,因為我知道你不想說,所以我也一定不會問。你的過去我已經沒辦法參與或是改變,我也並不非要你把那些都說給我聽。你的事情,都由你自己做主,我不會幹預。”
“但是,我不能允許其他人在我麵前胡亂地說你的閑話,我才不會管那些話是真的還是假的,隻要是關於你,都不可以。”
“望珊,之前王神牛也找過我,說無論怎樣都不能跟謝欽真的動手,我也深深知道其中利害。所以之前那幾次謝欽惹我,我都很冷靜,不會出什麽差錯。可是這一次,我什麽都來不及想,滿腦子都隻剩下一句話,你怎麽可以欺負我的任望珊。”
“至於其他的,你都可以等著以後覺得時間到了,跟我慢慢地說,或者是不說好了,我都會陪著你。”
“望珊不要怕,我在這裏。”
望珊緊緊咬著下唇,說不出話。他完全不知道,原來於巋河對於她的過去一直沒有過問,並不是因為不關心,而是因為尊重和愛護。
那種深深紮進心底的,發自內心的袒護。
“所以,任望珊。”於巋河盯著她的眼睛。
“恩?”望珊對上他發亮的眼睛。
“做我女朋友,我保護你。”
空氣靜謐,樹梢散著香氣,窗外的淺淡春風輕輕拂過。望珊眼眸微微一動,還未等她開口,於巋河又輕輕地道:
“望珊。在回答我之前,我要告訴你我的秘密。其實我有一種病,叫做先天性痛覺感知障礙。所以我不會有感覺,也不會疼。無論是之前的種種,還是今天和謝欽,我都沒有任何痛覺。知道這件事的人不多,因為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我算是個不健全的人。這是我的秘密,因為我也會害怕。”
“那那這樣不健全的我,你還會要嗎。”
望珊眼裏噙著淚,靜靜地看著他。她這才明白先前幾次於巋河受傷的種種真相,心坎發疼。
於巋河看她不再說話,起身便要下床:
“你要不答應我,我現在就出去打死那個崽種消氣。”
望珊無奈地忙攔住他:“於巋河,不用打了。”
“什麽叫不用打?我被拒了總得找點東西消消氣吧。”
“我說了,不需要打了。”望珊盯著他眼睛。
這回換於巋河呆住了。
望珊揉揉他因為打架有些淩亂的頭發:“腦子也打壞了?聽不懂?”
窗外的大片雲朵潔白綿軟,若你仔細看,會依稀發現有幾朵好像化成了愛心的形狀。
徐老師拿著記錄簿站在門外,笑笑後默默走開:
年輕人就是這麽美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