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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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藍沒想到,在醫院門口遇到的第一個人是阮遇。

    而他說出的話更加令她錯愕:“你母親在裏麵。”許藍抬起眼皮,並未作出很大的反應:“恩,謝謝。”

    然後她和阮遇擦肩而過,不久便看見藍臻。手裏拿著一杯星巴克的咖啡,坐在走廊的位置上,兩鬢垂下的發絲顯得她很有氣質。林溯和林榭都不在,身後一身西裝站著的是她的律師。

    晚上醫院靜悄悄的,沒什麽人,許藍就站在走廊口,默不作聲地看著她的生母,好整以暇地小口嘬著咖啡,好像死去的人跟她沒有關係。

    許藍嘴唇微微動了一下,與此同時藍臻向她看過來。

    “我們聊聊。”

    “聊什麽?”許藍很快接話。但隨即她又覺得不該接藍臻的話接的這麽快,頓時心裏升起一股無名火。

    “遺產分配問題,被繼承人死去的那一瞬間,繼承的流程就應該開始走起來了,”藍臻研究著她的冰藍色美甲,上麵的鑽石一閃一閃的,語氣都是不屑,“雖然沒多少,但是該分的還是得分。”

    許藍忍無可忍:“藍臻你發什麽神經。”

    藍臻動作一頓:“我發神經?發神經的到底是誰?”

    “難不成還是我?”許藍倒吸了一口冷氣,“藍臻,你有沒有心的啊。”她不想在這種日子裏還跟對方起衝突,可藍臻的態度實在令她接受不了。

    出乎許藍的意料,藍臻表現地很平靜:“許藍。你知不知道,一切變成這個樣子,其實是拜你所賜。”

    許藍沒忍住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你該去看看醫生了。”

    真可笑死人呢。

    自己有毛病,怪她?

    藍臻微微地笑了:“那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許藍睨了她一眼,轉身往回走。

    “你不好奇嗎,你是我的孩子,我為什麽恨你。”藍臻漫不經心地用手指繞著鬢邊的卷發,“是秘密,關於許硯的。”

    許藍腳步頓住了。她轉過身,並不知道自己眼眶紅了。

    藍臻笑了笑:“你長大了。這件事,當故事聽聽就好。”

    ——————————

    藍臻二十歲左右的時候,跟許藍的現在真的很像。

    漂亮,張揚,自信,大膽。全校公認的女神。

    而且藍臻喜歡醫學院文質彬彬的許硯,沒有人不知道。

    許硯沉靜而內斂,舉手投足都是溫柔,把跳脫又高調的藍臻迷戀地不要不要的。

    許硯是什麽樣的人呢?用現在流行一點的叫法,或許是病嬌。

    外人看不出來。因為許硯太好了,總是溫和的,平時一點都不會表現出來那種暗藏著的,極度的偏執和易怒的情感。

    許硯這個人啊,天生身上帶著“溫和”二字,誰都不能把他和那種詞匯聯係在一起,可他偏偏就是這樣的。

    強烈的占有欲,藍臻一點一點在被他消耗。可是她沒有發現,因為她真的好喜歡他,而他也是愛她的,藍臻早就離不開他了。

    藍臻發現許硯內心深處的反差時,並沒有什麽害怕的感覺。畢業後,藍臻找到的工作很適合她,她漂亮又會說話,晚上常有應酬。

    他們領證了,還沒有辦酒席之前。許硯早就開始不滿。他不想他的妻子被其他人覬覦。他對她強烈的占有欲和偏執漸漸病態。

    他知道自己心裏的問題,潛在性的人格分裂。他極其容易煩躁,但是他能壓下來。

    ——前提是藍臻得聽他的。

    結婚後不久,對於許硯時有時無的反差,藍臻開始害怕。她變得小心翼翼,她不再高調和張揚,她累了。

    “許硯,”藍臻在那個暴風雨的夜晚,在床上哭著求他,“你放過我吧,我們離婚吧。”

    “可以啊。放過你。”許硯笑了,笑得很溫柔,溫柔到藍臻全身上下都在發冷發抖,“前提是你得留下點什麽。”

    婚內強奸。一個在那個年代還沒有出現的詞匯。藍臻在那個晚上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藍臻懷孕後,許硯幫她辭了工作。每天都有人看著,她找不到任何辦法墮胎。

    然後許藍出生了,眼睛好漂亮,瞳仁黑白分明,亮晶晶的像顆玻璃珠,雙眼皮褶皺明顯,和藍臻樣貌上特別像。

    許硯還給了她這樣的名字,讓藍臻永遠不要忘了,許藍是誰。

    他簡直是個偏執狂,占有欲到了病態的程度,卻麵上依舊是溫文爾雅,好諷刺。

    許硯按答應的給了藍臻自由,又做回了那個溫柔的人。許藍記事起,就是許硯在陪她,溫柔又謙恭。而藍臻沒有管過她,哪怕是一天。

    他們最終沒有離婚,許硯隻是放過了她,卻沒答應離婚。

    藍臻性情也隨之大變,再也沒有了往常張揚積極的模樣,生意上應酬越來越多,她變得冷酷,愛財,嫌貧和精明,即使那張傾國傾城的臉沒有絲毫變化。

    許硯被人紮了一刀的那天,藍臻其實也有那麽一瞬間心疼了一下,畢竟夫妻一場。

    不過那個時候,更多的還是舒坦。她那天笑了,在拿著月考成績單的許藍麵前。

    這個男人終於離開了她的世界。

    她的新生活終於真正地開始了。

    她很快和之前應酬過多次的單身總裁林溯接上了關係,其實他們在許硯碰上醫鬧之前就已經有了點什麽。一定程度上都算單身的俊男靚女,吃個飯喝個酒,感情就來了。

    結婚也是順其自然,林溯脾氣個性不算多好,可是長得好,且多金,這就夠了。家裏還有個很優秀且帥氣的兒子,日後必定前途無量。

    但是許藍,她的女兒,還以為許硯是什麽好東西。她並不想跟她解釋,反正解釋了許藍也不會信的。

    許藍的十三年,許硯都對她很好。而自己,仿佛才是那個最冷酷最無情的,不配做母親的人。

    其實許硯也不是不好,他同時幹淨溫柔,同時病態偏執。時間長了,藍臻害怕也是必然。

    她後來聽到許硯的名字就光火,可許藍總是跟她對著幹。藍臻每次看見許藍都好像看到了曾經的自己,雖然她知道不是。

    她很矛盾。

    但也隻能這樣了——

    最終她選擇了兩個人一起恨。

    ——————————

    “聽明白了嗎?許藍。”藍臻笑得近乎病態,“你身上流淌著的那種極度煩躁,極其容易不安的基因,根本不是我身上的。是他。”

    許藍呼吸困難:“別說話。”

    “我恨死他了,他把我變成這個樣子的,所以我也恨你。”藍臻閉了閉眼睛,“誰說沒人會恨自己的孩子的,我這不就是。”

    “你撒謊,不可能。”許藍眼睛紅得嚇人,“你編的。”

    “我過得從來就不好,他死了我才解脫,現在到你了,你別想好過。”藍臻冷冷道,“我希望你永遠記得這件事,一輩子,和我一樣。”

    “閉嘴!”許藍捂住耳朵,嗓音開始沙啞,身體發著抖往下傾,她在原地蹲下,保住自己的膝蓋。

    “他的溫柔是假的,他的愛是病態的。”藍臻冷冷道,“我被他害慘了半生,一輩子都沒走出那一晚的陰影,每次見到你我都又愛又恨,最後隻剩下恨了。”

    許藍的心髒艱難地,一下一下地跳動著,像曾經被藍臻砸毀的那把溫柔古琴上,一根快要崩斷的弦。眼前時有時無地黑下去,又慢慢清晰,然後再陷入回環往複。

    她覺得想吐,一摸口袋又沒有糖,可以驅散口腔裏讓她惡心的味道。許藍覺得心裏的那股煩躁快要憋不住了,她想砸東西,想罵人。這種感覺真實地刻骨銘心。

    她感覺到荒謬了。自己血液裏流淌的,那種極易煩躁的血脈,是溫柔的許硯身上傳給她的。而藍臻也是這件事情的承受者。

    她算什麽東西的結合體?婚內強奸的證據嗎?

    她終於明白,為什麽自己一身的優點,在藍臻眼裏什麽都不是。

    許藍想笑了。可是又笑不出來。最後她哭了。

    五內俱焚,喉頭梗塞,身體的所有器官像是在一瞬間萎縮成原本一半的大小,疼。眼淚的滑落並沒有很強烈的感覺,掉到地上許藍才發現自己臉上早就濕透了。那是一種根本無法描述的黑暗,若不是生理的極限控製,她覺得自己能一直哭下去。

    這可能是她一輩子都再不能甩開的包袱,她終有一天和藍臻一樣,活成了自己不想要的樣子。最精致的外表模樣,內心藏著巨大的悲痛,且無處發泄。

    有人告訴你,你從記事起就供在心頭的光,其實是灰暗的;再告訴你,一直對你冷漠的,那個不愛你的人,其實也是受害者。

    太荒唐了,都不敢這麽寫。可這又能怪誰呢?怪誰?好像又沒有人可以怪。

    阮遇在門口閉上眼睛,很長地歎了一口氣。

    造孽啊。

    外麵開始下大雨。沈問依舊站在原地,連傘都沒有撐,他在等。

    那天晚上,許藍拿著被剪掉一角的身份證蹲在亮著燈的羅森便利店門口很久很久,眼神空洞洞的,一滴眼淚都沒再掉過。雨滴滂沱地打在她眼前,她伸出手去接。

    沈問一直站在他們約定好的原地等著,可是她沒有再回來,他不知道她在哪兒,電話打不通,消息也不回。

    雷聲轟鳴,驚雷炸響,沈問在大雨中接到了洛陽的電話。

    洛陽的聲音沙啞到近乎發不出聲音——

    “——少爺!求求您快來一趟北京吧!沈總快撐不住了!”

    “沈總挺不住了!”

    “轟——”雷聲大作,像是在冥冥中預示著什麽事情的到來。